潘春華

一場起源于武漢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突然襲來,肆虐著中華大地,不僅給我們帶來巨大的經濟損失,而且還讓人擔心自身安危。全國人民在黨中央的領導下,同心協力迎挑戰,眾志成城抗疫情,一定會打贏防控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阻擊戰。
這次由新型冠狀病毒引起的肺炎,按中醫的說法其實是一種疫情,是由于一些還未完全認識的強烈致病性微生物,如細菌、病毒引起的傳染病。目前,流行性傳染病依舊是威脅人類生存的大敵。
從歷史上看,中國是個流行病多發的國度。在傳統史籍中,對流行病的記載比比皆是,所用的名稱有疫、疾疫、疫病、癘等,而一般統稱為疫,合稱疾疫。根據明代傳染病學家吳有性《瘟疫論》的說法:“疫者,以其延門合戶如徭役之役,眾人均等之謂也。”由此可知,在中國古代,凡是具有高傳染性的疾病都被歸為疫類。
中國歷史上最早記載的疾疫發生在周代。春秋時,魯莊公二十年夏,“齊大災”。按照《公羊傳》的解釋,此大災即大疫。此后,關于疾疫的記載不斷增多。我國天花疾疫大約出現于漢代,晉代已有流行的記載,歷史上有許多名稱,如虜瘡、豆瘡、天行斑瘡、天皰瘡等。唐宋時益多,元明以來尤為猖獗。之后,隨著人口的日益增加,疫災發生的次數也不斷增加。據《中國救荒史》記載,僅明清兩代就發生疫災138次。疫災對人的殺傷力也日見增強,每次死亡人數都很驚人。
從死亡人數看,程度最嚴重的一次是金朝開興元年(1232年),汴京疫病大起,五十日間,“諸門出死者九十余萬人,貧不能葬者不在是數”(《金史·哀宗紀》)。當時汴京有城門12座,每日各門送出死尸多達兩千具。可見,疾疫對人類社會的破壞力的確非同一般。
從疾疫傳染情況看,大量增加的流動人口是疫災發生的一個重要誘因。如《宋史·五行志》載,南宋隆興二年(1164年)冬,“淮甸流民二三十萬避亂江南,結草舍遍山谷,暴露凍餒,疫死者半,僅有還者亦死”。同時,還將疾疫傳染給了江南民眾,“是歲,浙之饑民疫死者尤眾”。
從中國古代疫災發生的具體原因看,疫災的發生往往與其他災害相伴生。一般而言,大災之后,人畜大量死亡,如果尸體得不到及時處理,細菌和病毒便會大量繁殖,從而導致疫災發生。如隋代大業八年(612年),天下大旱,繼而發生大疫,染疫者多死。(《隋書·煬帝紀》)唐代代宗寶應元年(762年),大旱,三吳饑甚,人相食;代宗廣德元年(763年),江東大疫,“死者過半”。宋代慶歷八年(1048年),河北發生大水災;次年三月,又繼發疫災。(《宋史·仁宗紀》)元代至順二年(1331年),衡州連歲大旱,接著發生疫癘之災,“死者十九”。(《元史·文宗紀》)
先秦以后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對于疾疫的起因不甚了解,或認為是瘟神作怪,或認為是陰陽失和所致。大約從宋朝起,開始提出癘氣說,認為是癘氣導致疾疫發生。明代吳有性進一步明確了癘氣說,首次提出了瘟疫是傳染病的觀點,認為是一種有毒癘氣從口鼻而入,導致疾疫發生,治則以袪邪逐穢為第一要義。
鑒于流行病對人類社會的巨大危害,我國古代從很早開始就致力于各種流行病預防的研究和嘗試,以期控制和杜絕流行病的發生。具體措施主要有八個方面:
古人善于順應四時節氣體認防疫養生之道。先秦典籍《禮記·月令》中提到:孟春行秋令,則其民大疫;季春行夏令,則民多疾疫;仲夏行秋令,民殃于疫;孟秋行夏令,民多瘧疾。三國時,曹植在《說疫氣》一文中提到,建安二十二年(217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原因在于“陰陽失位,寒暑錯時,是故生疫”。因而,先民們在有所興作時非常重視順應四時節氣。
古代,先民們有焚香祛污辟疫的傳統。中國傳統的香藥大多以草本植物為主。《周禮》的“翦氏掌除蠹物……以莽草熏之,凡庶蠱之事”和“蟈氏掌去蛙黽。焚牡菊,以灰灑之,則死”,就是用香藥來防治蟲害的記載。隨著合香技術的發展,我們的祖先已經能夠用更多的香藥合制成香丸、香粉用以辟疫。古籍中對于這方面的記載也十分豐富。《博物志》記載:“漢武帝時,弱水西國有人乘毛車以渡弱水來獻香者,帝謂是常香,非中國之所乏,不禮其使。留久之,帝幸上林苑,西使干乘輿聞,并奏其香,帝取之,看大如燕卵,三枚,與棗相似。帝不悅,以付外庫。后長安中大疫,宮中皆疫病,帝不舉樂。西使乞見,請燒所貢香一枚,以辟疫氣。帝不得已聽之,宮中病者登日并差。長安中百里咸聞香氣,芳積九十余日,香由不歇。帝乃厚禮發遣餞送。”
古人還嚴禁在道路上亂倒垃圾,違者嚴懲不貸,絕不會姑息遷就。《漢書·五行志》:“秦連相坐之法,棄灰于道者黥。”顏師古注引孟康說:“商鞅為政,以棄灰于道必渫人,渫人必斗。故設黥刑以絕其源。”《唐律疏議》載:“其穿垣出穢污者,杖六十;出水者,勿論。主司不禁,與同罪。疏議曰:具有穿穴垣墻,以出穢污之物于街巷,杖六十。直出水者,無罪,主司不禁,與同罪。謂‘侵巷街’以下,主司合并禁約,不禁者與犯人同坐。”晉人葛洪在《肘后備急方·治瘴氣疫》載:“一家合藥,則一里無病,凡所以得霍亂者,多起飲食。”這就很直接地告訴人們要重視生活環境、公共衛生和飲食衛生。宋代已經有“百沸無毒”的概念,使用煮沸的消毒方法,并且避免吃生食、喝生水,防止交叉染疾。

最早的巡診制度見于先秦時期,《周禮·地官》中有司救一職,其職責就是:“凡歲時有天患民病,則以節巡國中及郊野,而以王命施惠。”此可被視為是中國古代巡診制度的濫觴。《后漢書·光武紀》載:光武帝時,天下疾疫,朝廷乃“遣光祿大夫將太醫巡行疾病”。《后漢書·靈帝紀》載:“建寧四年三月大疫,使中謁者巡行致醫藥。”到了宋代,對疾疫的治療較之以往各代都更為重視。每當疾疫流行,宋廷多詔命太醫局及翰林醫官前往救治,藥費多由朝廷無償撥付。宋真宗時期,朝廷撥付給每個州購買防疫藥物的資金是五十貫,到宋仁宗時期提高到兩百貫,藥局里要配置防疫藥物,以防疾疫,并從此延續下去。明代的李時珍,明末清初的吳有性,清代的葉天士、薛生白,晚清的吳瑭(吳鞠通)等醫學家都為治療疫疾作出過重大貢獻。
中醫在古代就已經有消毒的意識了,在疫疾暴發的區域,通常會使用醋或者石灰粉進行消毒處理。據秦代出土的竹簡記載,凡來秦國入城的賓客入城時,其乘車和馬具要經過火燎煙熏以消毒防疫。張杲《醫說》引《集驗方》載:每每外出,用雄黃桐子大,在火中燒煙薰腳繃、草履、領袖間,以消毒滅菌,防止疫菌通過衣物的接觸而傳染。賈山亭《仙方合集·辟瘟諸方》:“天行時疫傳染,凡患疫之家,將病人衣服于甑上蒸過,則一家不染。”
尸體是病毒和細菌借以大量繁殖的最主要載體,妥善處理尸體,即是切斷疾疫流行的一個重要渠道。據《周禮》所載,從先秦時期開始,就有了處理無主尸體的做法。此后,凡遇大疫,官府一般都有掩埋死者尸體的做法。如南朝梁武帝時,郢城大疫,全城十余萬口,“死者十七八”。朝廷遂命給死者賜棺器盛殮,以防止疾疫傳染。(《南史·梁武帝紀》)唐文宗李昂“有一門盡歿者官給兇具隨事瘞藏”,集體掩埋病尸,可減少傳染病擴散。宋代在這方面處理得較好。在宋代,官方每于災害過后招募僧人掩埋尸體,以度牒為獎勵。如嘉定元年(1208年),江淮一帶大疫,官府遂招募志愿者,凡掩埋尸體達200人者則給度牒一道作為獎勵。(《宋史·五行志》)
先秦時期,人們便意識到流行病具有極強的傳染性,并發現隔離在疫情中的重要性。《周易》中有記載稱,“出入無疾,朋來無咎”。也就是說,應該在身體健康的狀況下與朋友交往,若身體抱恙,則應主動隔離,避免傳染給朋友。“元始二年,旱蝗,民疾疫者,舍空邸第,為置醫藥”(《漢書·平帝紀》)。可見當時是由政府安排宅房作為隔離醫院,用以診療疾疫患者。考古發現,在漢代中國就有“癘遷坊”設施,用來隔離麻風病人。《肘后方》提到由家屬將傳染病患者送入深山隔離。蕭齊時,太子長懋等人曾設立了專門的病人隔離機構——六疾館,以隔離收治患病之人。(《南朝齊會要·民政》)隋代名士辛公義的一大義舉便是安置隔離病人。當時醫療衛生條件落后,人們普遍恐懼疫病,害怕被傳染,“若一人有疾,即合家避之,父子夫妻不相看養,孝義道絕,由是病者多死。公義患之,欲變其俗。因分遣官人巡檢部內,凡有疾病,皆以床輿來,安置廳事。暑月疫時,病人或至數百,廳廊悉滿”。唐代則是由僧人開設癘人坊,以隔離收治病患者。宋代和清代,對疫情時的隔離措施也進行了制度上的約束,比如“朝臣家有時疫,染易三人以上者,身雖無疾,百日不得入宮”。北宋末年以后,各地廣泛設置安濟坊,以專門隔離病患者,效果顯著。

控制疾疫傳播的一個重要環節是建立完善的國家防疫檢疫管理系統。湖北出土文物《封診式》竹簡中記載了在戰國時期就有逐級報告傳染病和對可疑病例調查的制度。先秦時期,設有頭戴面具、執戈揚盾的專門驅疫者。唐武則天長安年間(701-704年),設“悲田養病坊”。《事物紀原·貧子院》記載:“悲田養病坊”包括悲田院、療病院、施藥院三院。宋代,公共醫療機構進一步發展,設立了尚藥局,南宋時改名太平惠民局。宋太祖時規定,所有被派往到邊塞的將官,都要帶隨行醫官負責防疫和健康。元代設立了民間的醫戶制度,醫戶是政府許可能從事醫療活動的民戶,戶籍由太醫院管理,一旦發生瘟疫,醫戶要參加治療。清朝政府還設有“查痘章京”官職,專事痘疹的防疫檢查。清代刊行的《海錄》記載:“凡有海艘回國,及各國船到本國,必先遣人查看有無出痘瘡者,若有則不許入口,須待痘瘡平愈,方得進港內。”這說明中國醫生當時已經認識到天花的急性感染患者為傳染病源,并且建立了完整的天花檢疫系統。
如上所述,我國古代是采用多種多樣的方法來綜合治理流行病的。千百年來的抗疫實踐證明這些古老的方法行之有效,即使在科學技術和信息技術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預防現代流行病疫使用的方法仍然大同小異。近百年來,隨著社會文明和科學發展的不斷進步,人類對付流行病的辦法愈來愈多,手段也逐漸提高,其結果是傳染病的發病率和死亡率大幅度下降,人類的生活質量和壽命明顯升高。但是,流行性傳染病向人類的進攻從來沒有停止過,因而人類同流行病的斗爭亦是無止境的。一種傳染病消滅了、控制了,另一種新的傳染病又會出現,不時便會伺機發動反擊,值得人們高度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