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節和藏歷新年正好隔了一個月,很多時候兩個節日之間只相差一兩天。我是1月14號從內地趕回拉薩的。隨著內地來西藏做生意、打工人員的返程,拉薩城變得空蕩蕩的,失去了往日的喧鬧和擁堵,那幾天的天氣也陰沉沉的,非常冷。鐵鼠年就這樣到來了。沒有想到的是“武漢”“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這兩個名詞成了出勤率最高的詞,一下攫住了人們的眼球。拉薩從春節初三開始進入到抗擊疫情的戰斗中,一切娛樂場所和旅游景點都暫時關閉了。拉薩人通過手機和電視關注著武漢的疫情。拉薩藥店里的口罩、消毒液銷售一空,甚至糌粑都被搶光了,人們突然進入一種惶惶的氛圍里。每天最主要的事就是手機上打開騰訊新聞,看“抗肺炎”頻道,祖國的版圖上只剩西藏一片雪白。可是,沒過幾天有消息出來,說一位從武漢坐火車過來的人被隔離檢查,那片雪白變成了淺黃色。拉薩城里人人都戴著口罩,飯館、商店、發廊逐漸關門,但人們的情緒逐漸恢復了理性。
可能是不習慣整日待在家里,各種調侃憋悶的小視頻在微信和抖音里發來發去,以此消解這時間的漫長。也有人發來藏族祖先關于蝙蝠的文章,以此證明藏族先人的真知灼見。更有的拿來藏醫院天文歷算機構出的年歷,證明這個疫情在年歷里早有記錄。從拍照發過來的年歷上,我看到了“零散爆發鼠疫”這幾個字,確切地說,它沒有指向具體的地方。這藏族年歷也挺有趣的,之前,它對日食出現的時間精確到了分秒里,西藏電視臺為此專門拍過一個小專題片,還聽人說汶川地震前年歷里也有過相關記載。西藏的文藝界也以書法、攝影、詩歌等各種形式,祈福湖北盡早戰勝疫情。對我個人來講,我在文學創作上能走到現在這個地步,跟武漢是緊密關聯的,是武漢的刊物和編輯發現和扶持了我,才使我走出了藏地,心里始終對他們滿懷感恩。也巧,我的小孩高中是在武漢西藏中學讀的,那里的老師們對藏族學生的成長付出了艱辛的勞動。當疫情逐日擴散,武漢被封城成為一座孤島時,我們只能祈禱那里的所有人能平安地度過這次劫難。
二十多年前,我讀過加繆的《鼠疫》,可能那時沒有親身經歷過這種災難,對所敘寫的那種遭際沒能產生強烈的共鳴。后來,我國發生SARS,對這種災難性的疫情有了切身的感受。2004年,我讀到了北村的長篇小說《憤怒》,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余杰在序中引用的《尼金斯基手記》中的那段話:“我不需要邪惡——我需要愛。人們以為我是個邪惡的人。我不是。我愛每個人。我寫出了真實。我不喜歡虛假,我需要善良,不要邪惡。我是愛。人們當我是個稻草人,因為我戴一個我喜歡的十字架。”我們每個人的心里應該有敬畏,那是與自然、與萬物和諧相處的法則。記得我小的時候,每年第一次吃到時令的水蘿卜或蘋果、桃子時,老人都會教我們念一遍:“請你讓我吃掉你,求你千萬別傷害我!”長大后覺得這是個很幼稚的行為,甚至覺得有些可笑。但是后來看到《和諧拯救世界》這個片子時,其中有一段講日本的一位科學家從世界各地的江河湖泊里采集水,然后倒進試管里,上面用世界各種文字寫上“愛”“恨”兩個字,讓其冰凍結晶。寫有愛的結晶體花紋很漂亮,寫有恨的結晶體花紋極其丑陋。由此可見人心與自然萬物是相通的。我們的內心應該有敬畏,唯有如此,我們才能躲過很多劫難,與地球融洽地生存。
當下醫務人員和科研工作者們正夜以繼日地奮戰在抗擊疫情的第一線,其中有很多人被感染離世,讓我們扼腕嘆息。敬佩這種崇高的犧牲精神。文學應該記錄這場艱難的時刻,但需要時間的沉淀和升華,不是為了歌頌,而是為了反思,為了杜絕中華大地上無謂地再次襲來一次災難,為了阻止更多的生命凋謝、家庭破碎。
作者簡介:
次仁羅布,西藏拉薩市人,1981年考入西藏大學藏文系,獲藏文文學學士學位。現為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西藏作家協會常務副主席、《西藏文學》主編,一級作家。西藏自治區學術帶頭人、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西藏民族大學駐校作家。2004年參加了魯迅文學院第四屆高級研討班。小說《放生羊》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長篇小說《祭語風中》獲中國小說協會2015年度中國小說排行版第三名,小說《殺手》獲西藏第五屆珠穆朗瑪文學獎金獎,中篇小說《界》獲第五屆西藏新世紀文學獎。作品被翻譯成英語、韓語、日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