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車菊，梵高的神秘心事

崔瑩

我和矢車菊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梵高的畫作中。

1890年5月20日，36歲的梵高來到巴黎西部的奧維爾小城，這個地方是他的弟弟提奧推薦給他的，弟弟希望這里的寧靜生活能幫助哥哥的精神類疾病得到緩解。來此之前，梵高的病情惡化，曾自殘割掉自己的左耳。在奧維爾，梵高很快適應了鄉間的節奏，他習慣到小城周圍的田間散步，或是在瓦茲河邊畫畫。豐收時節的麥田讓他著迷，名為《麥田地和矢車菊》的油畫就是以此為背景創作的。這幅畫中，天空飄著灰色的云，遠處是藍色的山，帶著黑色的輪廓，金黃色的小麥蔓延到遠方，麥田里點綴著藍色的矢車菊，和藍色的遠山呼應。畫面滿滿當當，卻蒼涼，雜亂的矢車菊如同梵高忐忑不安的內心，呈現著他的孤獨和寂寞。兩個月后，梵高在奧維爾自殺身亡。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矢車菊喜歡生長在麥地里，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矢車菊的神秘與憂郁。麥田和矢車菊似乎不離不棄。俄國詩人葉賽寧曾寫道：“我的心沒什么兩樣，如麥地里的矢車菊，淺藍的雙眼在我臉上綻放。”詩人用這首詩表達對故鄉的熱愛。俄國作家涅克拉索夫則把麥田比喻成人群，把矢車菊比喻成“人群中的漂亮的姑娘”。藍盈盈的矢車菊浪漫而美麗。

從古至今，關于矢車菊的故事層出不窮。

傳說，希臘神話中的半人馬喀戎最先發現矢車菊有療傷的功效。喀戎精通醫術，智慧過人，但他的樣子有點怪，腰部以上為人形，腰部以下為馬形，因此他擅長奔跑和騎射。有一次，喀戎被毒箭射傷，箭上的毒來自九頭蛇海德拉的血，他試了好幾種草藥都沒效，最后發現將干枯的矢車菊磨碎敷在傷口上能治好膿腫潰爛的傷口。除此之外，喀戎發現矢車菊還可以用來治療眼疾。

1883年英國版《熟悉的花園之花》中的矢車菊手繪。

這個傳說并非空穴來風，直到今天，矢車菊也是一種藥草。英國草藥學家毛德·葛蕾芙在她1931年出版的著作《現代草藥》中指出，矢車菊是西方現代草藥中經常使用的植物，它可以緩解發燒、凈化血液，起到收斂劑的作用等;其花瓣蒸餾的水，可治療結膜炎;枯葉磨成的粉可治療外傷、靜脈曲張等。

葛蕾芙的父母早逝，她由親戚撫養長大。1879年，帶著叔叔給她的1000英鎊遺產，她決定去遠方尋找夢想。當時印度是英國的殖民地，也是很多英國人向往的東方。于是，葛蕾芙去了印度。她在那里了解到有5000多年歷史的印度傳統醫學阿育吠陀，并開始接觸草藥，她也經常去當地的植物園參觀，越發對植物感興趣。在加爾各答生活了20多年后，返回英國的葛蕾芙開始打造自己的百草園，而矢車菊是她最喜歡的植物之一。

英國草藥學家毛德·葛蕾芙最愛的植物之一便是矢車菊，一戰期間，她曾發動大量英國女性種植草藥，救治傷患。

毛德·葛蕾芙在她1931年出版的著作《現代草藥》中指出，矢車菊是西方現代草藥中經常使用的植物，有舒緩等功效。

俄國詩人葉賽寧曾寫道：“我的心沒什么兩樣，如麥地里的矢車菊，淺藍的雙眼在我臉上綻放。”俄國作家涅克拉索夫則把矢車菊比喻成“人群中的漂亮的姑娘”。安徒生也是矢車菊的鐘情者，他在《海的女兒》中將矢車菊和神秘莫測的大海相比，寫道：“在海的遠處，水那么藍，像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

這樣一位喜歡花花草草的女子，在一戰期間大顯身手。1914年10月，葛蕾芙在自家花園里種下大量天仙子、毛地黃和顛茄等植物。當時一戰爆發，英國境內藥物缺乏，而之前的很多藥用植物供應商都停止了向歐洲市場發貨，英國的制藥業告急。葛蕾芙于是發動英國女性，在家中花園里種草藥，支持本地藥品生產。為了能夠向公眾詳細介紹這些草藥及其種植方法，她開始出版小冊子，這些小冊子便是《現代草藥》的雛形。

矢車菊。

今天，矢車菊依然被用于制藥，法國、德國都生產以矢車菊的蒸餾花水為主要成分的滴眼液，藍色的滴眼液，像是藍色的眼淚。

大概某位前輩借題發揮，矢車菊的治愈功效也被用于治愈人的心靈。在基督教文化中，矢車菊代表治愈，是圣母瑪利亞和耶穌的象征。古埃及人也認為，矢車菊是一種神奇的花。1922年11月，英國探險家霍華德·卡特和他的助手在埃及尼羅河西岸的一個荒涼山谷里發現了圖坦王陵，圖坦卡蒙的黃金棺得以重現于世。棺內是一具戴著黃金面具的木乃伊，木乃伊的頸部和胸前擺放著由珍珠和花朵組成的頸飾，這些花中就包括大量的矢車菊。歷經3000多年，花雖枯萎，卻依舊保持著淡淡的藍色。古埃及人相信人死后可以復活，他們把矢車菊等花擺放在死者周圍，認為這些花可以引領死者走上復活之路。

在畫作《麥田地和矢車菊》中，雜亂的矢車菊如同梵高忐忑不安的內心，呈現著他的孤獨和寂寞。

在歐洲，和矢車菊最有淵源的是德國，民間至今流傳著威廉大帝和矢車菊的故事。相傳，拿破侖橫掃歐洲之時，兵臨柏林，普魯士女王路易斯帶著孩子威廉一世逃離。他們的馬車在田間行進，突然，一個車轱轆壞掉了，他們不得不坐在路邊等馬車修好。年幼的威廉又累又餓，不停地向母親抱怨，嚷嚷著要回家。為了轉移孩子的注意力，路易斯女王指指田間盛開的一簇簇矢車菊，示意威廉去采摘這些花，說要編花環給他玩。威廉回憶：“母親編花環時，努力抑制傷感，不去想她的危險處境，不去擔憂兒子的未來，但是眼淚從她的美麗的眼睛里流了出來，落在矢車菊的花瓣上。她的焦慮令我心疼，我不再耍小孩子脾氣，我抱住母親，安慰她，直到她微笑著，把矢車菊花環戴在我的頭上……這么多年過去，我依然可以看到矢車菊的花瓣上閃爍著母親的淚光。”后來，威廉一世繼承王位，他用10年時間統一了德國。矢車菊中蘊藏的溫情打動著德國人，他們把矢車菊推崇為德國的國花。

同一時期，文人墨客賦予矢車菊更多的浪漫主義色彩，他們用矢車菊象征欲望、愛和無限的追求。1818年，德國詩人、劇作家約瑟夫·馮·艾欣鐸創作了以矢車菊為主題的詩歌《藍色的花》，他寫道：“我在尋找藍色的花，我找了又找卻找不到，我夢見和花兒擦肩而過，它們一定會為我綻放。我在豎琴聲中遐想，穿過國土、城鎮和草地，它們無處不在，滿眼都是藍色的花。”詩中洋溢著詩人對和平家園的眷戀。鄰國丹麥的安徒生也是矢車菊的鐘情者，他在《海的女兒》中將矢車菊和神秘莫測的大海相比，寫道：“在海的遠處，水那么藍，像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

“一個人的美酒佳肴，可能就是另一個人的穿腸毒藥。”有些人就不喜歡矢車菊。由于矢車菊的莖稈很硬，在農夫們手工割麥的時代，會讓他們手中的鐮刀變得遲鈍，所以矢車菊贏得外號——“鐮刀殺手”。

矢車菊更不會想到自己會被卷入政治的漩渦。1934年到1938年，希特勒一直覬覦奧地利，但奧地利頑強不屈，拒絕納粹化。為在奧地利境內進行活動，納粹分子們相約戴矢車菊花，以此為暗號。雖然納粹政權最終失敗，但1956年奧地利極右政黨奧地利自由黨創建時，仍然選擇矢車菊為黨花。因為矢車菊和納粹的關聯，多年來，這個標志一直遭受民眾反對。迫于壓力，2017年11月，奧地利自由黨決定棄用矢車菊，選用白黃相間的雪絨花。

矢車菊很無辜，可它的噩夢還沒有結束。2019年1月，剛和奧地利的極右政黨撇清關系的矢車菊又被德國的極右政黨德國另類選擇黨看中，成為他們的黨標。在奧地利、德國，矢車菊繼續備受爭議。但在法國，矢車菊是受人們尊重的花。每年11月11日，法國國殤紀念日這一天，法國人會在胸前佩戴一朵藍色的矢車菊，用來表達對烈士、戰爭遇難者的緬懷。

我不禁感慨矢車菊的身世，它可以治愈療傷，幫助世人，卻因別人的選擇，導致自己名譽受損。矢車菊何嘗不是受害者？如果它能夠選擇自己的命運，它會為納粹分子所用嗎？它會同意做極右黨的標志嗎？倒是法國人，不給矢車菊貼標簽，賦予它高貴的寓意。我又在想，也許，矢車菊根本不在意這些紛爭，它的理想不過是美美地盛開，零落成泥碾作塵，是非功過留給后人去評，于人如此，于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