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莪

陳海瀛(無競)《希微室折枝詩話》一書中,在『折枝法式』第四條動靜有別下說,動字宜對動字,靜字宜對靜字。如『讀書』對『沽酒』,『游山』對『看月』,『讀、沽』皆動字,故可相配。若以『讀書』對『名酒』,『游山』對『好月』,『名、好』皆靜字也,則與『讀、游』不諧。再如『事、山』第六唱云:『越職悔陳言事疏,好官笑賸買山錢』,『越職』對『好官』,一動一靜,犯此者謂『內外科』也!
楊文繼老師在《七竹折枝摭談》中亦指出『趁此殘生供養晦,慣祗氣使欠柔懷』(『殘、氣』三唱),上下聯分開看,似還說得過去,眼字字面『生』對『使』,似亦可以,但所犯毛病是眼字主從不相稱,出句『殘生』,『生』字為主詞,『殘』字為從詞,以『殘』來形容『生』之遲暮;對句『氣』字為主詞,『使』字為從詞,表示以『氣』來指使。所以主從顛倒。我認為『殘生』一詞即是現代語法的偏正結構,『氣使』一詞則是現代語法的主謂結構,所以楊文繼老師稱之為『格格不入』。另有『且望氣流寒莫釀,何嫌殘照霽猶賡』,在選擇眼字時主從關系已十分清楚,也就是說『流』與『照』均是主詞,『氣』與『殘』均是從詞,所以是相稱的。再用現代語法來說都是偏正結構。不僅這些,陳無競老師還說:『同為動字,尚有輕重之別。』他試舉一比『錢、榻』二唱為例,『得錢入市先沽酒,移榻當門好看山。』他說:『得』字比『移』字輕,終嫌銖兩不均,應將『得』字改為『儲』字乃可。故此可知,前輩詩人嘔心瀝血,很講究折枝的對仗。有關動靜無別、輕重不稱的問題,在習作中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一比意境很好的句子,常因不注意這些問題成為廢句。在二十年前『家山』三唱中,拙作『外揚家事防鸚鵡,深解山情有鷓鴣』『秋色山無過雁蕩,春光家有似桃源』。過后,有前輩老師就對我說,第一比『防』對『有』,雖均有動意,但『防』重『有』輕,應將『有』改成『問』。第二比,下聯『似』改為『駐』,就可避免這個缺點。
易順鼎在《詩鐘說夢》里記述了『朝、夢』鳳頂,香畹妹的一聯云:『朝潮夕汐吳江水,夢雨靈風圣女祠。』分詠『樓、昭烈帝』。由甫弟一聯云:『其中綽約多仙子,天下英雄惟使君。』皆傳誦之作。陳石遺云:『吳江』若改為『胥江』以對『圣女』似較工些(水經注,吳瀆破山導源于胥江)。這里說明了前輩非為不經意于對仗,而只注重于意境的。
王鶴齡老師稱:『唯獨詩鐘是清一色對偶句。』有關詩鐘在閩都發展的軌跡,以及對全國的影響,足以證明這一點。清臺灣巡撫唐景崧著《詩畸》一書。他為廣西灌陽人,但他的社友多為福建人,所提的各條似為秉承福建傳統,是詩鐘法式的濫觴。到了三十年代,福州的詩鐘活動達到鼎盛時期,針對大唱中遇到的問題,研討補充對仗規律,以便在評比中相對達成共識。陳海瀛(無競)的《希微室折枝詩話》就是在這個鼎盛時期應時出世。可知詩鐘對屬對的要求,是越來越趨于嚴整的。
近代閩都許多大唱之所以能佳句紛呈,深受喜愛,與詩人們在創作與評選中參照這些法則是密不可分的。大唱所選眼字也未必就是自然成對。近代紀念志社成立一百周年『厚、今』六唱中,元『天行日月仍今健,地載山川以厚維』(福清 陳朝琛);殿『素娥殆已辭今月,冷宦渾如抱厚冰』(福州 楊文繼);眼『茍已棄漓歸厚易,如非援古證今難』(臺灣 陳實懽);花『懶云遠岫無今古,暖旭窮檐不厚疏』(長樂 陳莪);臚『畸人扼腕賒今用,志士慚顏負厚期』(福州 趙玉林)。這些都是較好的意境與詞境統一,非是所謂束縛于對仗,而忽略于意境。
閩省詩鐘活動秉承了傳統創作法式與規矩,正在健康發展,并且各種風格的作品都能兼收并選。當然做詩難,選詩更難。鄙人從事中醫臨床四十多年,詩鐘創作亦堅持四十多年。深感詩之難直與醫等,非能轉斡神鈞,參悟言詮者,不足以言詩;非涵泳軒岐,洞澈長沙之奧者,不足以論醫。鄙人于醫無得,于詩亦無得,羞慚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