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 昊
內(nèi)容提要:契丹文、漢文都是遼朝通行的文字。其時,除了譯史之外,兼通契丹文與漢文者還有遼代社會上層的一些人,包括部分皇帝、諸王、皇后、皇妃、王妃、官吏等,他們或“工遼、漢文章”,或翻譯漢文典籍為契丹文字,為遼朝制定尊孔崇儒的文教政策,提升契丹人的文化水平,增進契丹人、漢人之間文化交流等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由于他們有較高的政治地位和話語權(quán),他們也對遼朝為政理念和施政體系的構(gòu)建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這些都有力地推動了遼朝社會的進步。
遼朝(907~1125),中國歷史上以契丹貴族掌握最高統(tǒng)治權(quán)的多民族北方政權(quán)。遼朝社會主要通行的語言文字有漢文、契丹文,其時,漢人、契丹人之間的溝通與交流是經(jīng)常的也是必需的。因此,遼代不僅需要口語的譯者,也需要契丹文與漢文兼通者。《遼史》往往稱后者為通曉“遼、漢字”1參見,《遼史》卷82《蕭陽阿傳》稱其“識遼、漢字”,《遼史》卷89《耶律庶成傳》稱其“善遼、漢文字”等。中華書局,2016年,第1426、1485頁。。遼朝官僚體系中設(shè)有“通事”一職,屬于口語譯者,比如,《耿崇美墓志》記載:“又以上國之言與中華迥異,公善于轉(zhuǎn)譯,克副僉求。大圣皇帝自謂得人,選為通事。”2《耿崇美墓志》,向南、張國慶、李宇峰輯注:《遼代石刻文續(xù)編》,遼寧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3頁。可知在遼太祖朝耿崇美曾任職通事。《耿崇美墓志》還提及,其長子耿紹基為太后宮通事,四子耿紹邕也曾任國通事。《耿延毅墓志》證實其祖父耿崇美通“北方語”,最初任職為“國通事”3《耿延毅墓志》,向南:《遼代石刻文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159頁。。《資治通鑒》的記載也印證了耿崇美確實任過通事一職4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85《后晉紀六》“齊王開運三年(946)”有記曰:“及杜威既降,契丹主遣通事耿崇美至易州,誘諭其眾,眾皆降……”中華書局,2011年,第9447頁。。另外,《資治通鑒》和《遼史》都記載通事高彥英因張礪逃亡而受杖5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81《后晉紀二》“高祖天福二年(937)”記張礪逃亡被追回,提及契丹主指責(zé)通事高彥英,并“笞彥英而謝礪”,中華書局,2011年,第9298、9299頁。《遼史》卷76《張礪傳》與《資治通鑒》所記大體相同。。胡三省的注釋涉及通事的職責(zé):“契丹置通事以主中國人,以知華俗、通華言者為之。宋白曰:契丹腹心能為華言者曰通事,謂其洞達庶務(wù)。”6司馬光:《資治通鑒》卷281《后晉紀二》“高祖天福二年(937)”,中華書局,2011年,第9298、9299頁。這一解釋還是片面的,主要強調(diào)的是通事負責(zé)漢人事務(wù),能講漢語。其實通事都要兼通契丹語、漢語。而且,通事作為譯職人員,可能在遼朝初期民族雜居之地的官府中有較為普遍的設(shè)置。姚從吾先生認為:“通譯語言的人,叫做通事。這類人大概只會說話,不一定認識文字。”7姚從吾:《遼金元時期通事考》,《臺灣大學(xué)文史哲學(xué)報》1967年第16期。本文所謂兼通契丹文、漢文者主要指會兩種文字,僅會口譯不通文字者不在考察范圍之內(nèi)。
一般說來,遼朝設(shè)有譯史,其職能為文字翻譯8蕭啟慶:《元代的通事和譯史:多元民族國家中的溝通人物》,《內(nèi)北國而外中國:蒙元史研究》,中華書局,2007年,第441頁。,他們肯定至少通曉兩種文字,而以兼通契丹、漢文字者為主。遼道宗大康九年(1083)有政令:“定諸令史、譯史遷敘等級。”9《遼史》卷24《道宗紀四》,中華書局,2016年,第327頁。由于譯史屬于胥吏,簡略的《遼史》并沒有提及任譯史之職者的姓名。值得重視的是,除譯史外,有關(guān)遼代的文獻中還出現(xiàn)一些人明確為兼通契丹、漢文字者或可能為兼通契丹與漢文字者(表1)。

表1 文獻所記契丹文與漢文兼通者一覽表

續(xù)表
在表1所列17位人物中,文獻明確記載兼通契丹文與漢文者有耶律倍、耶律只沒、耶律隆緒、耶律大石、蕭陽阿、耶律庶成、蕭樂音奴、蕭韓家奴、鄭恪;文獻沒有明確言及,但可以推知為契丹、漢文兼通者有耶律魯不古、耶律突呂不、耶律隆緒、耶律宗真、蕭觀音、蕭瑟瑟、秦晉國妃,因為他們或參與創(chuàng)制契丹文字,或用契丹字翻譯漢文典籍,或“好儒術(shù)”,或“工詩”“善詩歌”,儒術(shù)和詩歌非有一定漢文化修養(yǎng)不可,所以他們兼通契丹文、漢文是極有可能的。
表1所列兼通契丹文、漢文者的社會地位普遍很高,其出身情況可分為三類。
其一,皇族。表1中9位出自皇族,占統(tǒng)計人數(shù)的53%,其中,有3位是遼代皇帝(耶律隆緒、耶律宗真、耶律洪基)、1位是西遼皇帝(耶侓大石)。耶律倍為遼太祖長子,曾為東丹王。另外,耶律只沒,為遼世宗之子,遼景宗、圣宗朝曾受封寧王。耶律魯不古,“太祖從侄也”10《遼史》卷76《耶律魯不古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375頁。。耶律突呂不,為耶律鐸臻之弟,六院部人11《遼史》卷75《耶律鐸臻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367頁。,也是皇族。耶律庶成為季父房之后12據(jù)王善軍研究,遼代皇族主要分為二院皇族(包括五院皇族、六院皇族)和橫帳三父房皇族(孟父房、仲父房、季父房)。見王善軍:《世家大族與遼代社會》,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7頁。,屬于皇族之列。其侄耶律蒲魯當(dāng)然也屬于皇族。
其二,后族。蕭觀音、蕭瑟瑟、秦晉國妃三位女性均出自后族。蕭觀音,“道宗宣懿皇后蕭氏,小字觀音,欽哀皇后弟樞密使惠之女”13《遼史》卷89《耶律庶成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485頁。。蕭瑟瑟,“天祚帝文妃蕭氏,小字瑟瑟,國舅大父房之女”14《遼史》卷71《后妃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328頁。。秦晉國妃,“世為后族”15《秦晉國妃墓志》,向南:《遼代石刻文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341頁。。
其三,官宦之家。蕭韓家奴、蕭樂音奴、蕭陽阿、鄭恪均為官宦人家子弟。蕭韓家奴,“涅剌部人,中書令安摶之孫”,“弱冠入南山讀書”16《遼史》卷103《文學(xué)傳上·蕭韓家奴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593頁。。蕭樂音奴,“奚六部敞穩(wěn)突呂不六世孫”,雖然其父母早亡,養(yǎng)于家奴奚列阿不家,但自幼氣象如成人,重熙年間,“以其名家,又有時譽”,遼興宗任命他為舍利軍詳穩(wěn),他結(jié)交一時名士,以“貌偉言辨”著稱,終于五番部節(jié)度使17《遼史》卷96《蕭樂音奴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542頁。。蕭陽阿為蕭樂音奴子。入仕較早,其傳稱:“年十九,為本班郎君。”18《遼史》卷82《蕭陽阿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426頁。鄭恪,其墓志言:“世為白霫北原人,其先史記家世及家狀詳焉。曾祖景裕,歷官至懷州刺史,加崇祿大夫。祖玶,利州觀察使。父惟凞,不仕,終于家。”19《鄭恪墓志》,向南:《遼代石刻文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428頁。此處提及白霫北原是指其家位于遼中京附近,因為白霫之地往往代指遼中京地區(qū)。需要說明的是,鄭恪、耶律蒲魯、耶律大石都曾舉進士。鄭恪在二十九歲時,“以屬文舉進士”20《鄭恪墓志》,向南:《遼代石刻文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428頁。。耶律蒲魯,“重熙中,舉進士第”21《遼史》卷89《耶律庶成傳附蒲魯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487頁。。耶律大石,“登天慶五年進士第”22《遼史》卷30《天祚皇帝本紀四》,中華書局,2016年,第401頁。。
上述諸位就其出身而言,既有出自皇族、后族顯貴之家者,也有出身于普通官宦人家者;就其民族構(gòu)成而言,絕大多數(shù)是契丹貴族,也有非契丹人,如蕭樂音奴、蕭陽阿兩位為奚族,鄭恪可能為漢人(其墓志沒言及民族成分,但居白霫之地者漢人占有相當(dāng)比例)。從目前已掌握的史料看,無論是契丹貴族,還是奚族,或其他民族,并非譯史而兼通契丹文與漢文者均屬于遼代社會上層人士,這一方面是因為《遼史》列傳所記人物多是有地位者,另一方面則表明在遼代文化掌握在統(tǒng)治階層手中。
就契丹文與漢文兼通者的文化貢獻而言,耶律倍是其中比較突出的一位。耶律倍,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嫡長子,在遼太祖諸子中最有才華,史書記載他有多方面的技能,“通陰陽,知音律,精醫(yī)藥、砭焫之術(shù)。工遼、漢文章,嘗譯《陰符經(jīng)》。善畫本國人物,如射騎、獵雪騎、千鹿圖,皆入宋秘府”23《遼史》卷72《宗室傳·義宗倍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335頁。。其中,“工遼、漢文章”,嘗譯《陰符經(jīng)》更反映出他的漢文化修養(yǎng)相當(dāng)高。《陰符經(jīng)》是漢文傳統(tǒng)典籍,屬于子書,大概有兩部,其一被認為是道家書,另一被認為是兵家之作24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146《陰符經(jīng)解》提要指出:“又歷代史志皆以周書《陰符》著錄兵家,而黃帝《陰符》入道家,亦足為判然兩書之證。”中華書局,1965年,第1241頁。。無論哪一部都應(yīng)是漢文化造詣較深者才可通曉的。耶律倍通過翻譯漢文典籍,推廣了漢文化,又用他的畫筆展示了契丹文化的特色,尤其是他后來渡海入后唐,雖是政治避難,但也充當(dāng)了文化溝通的使者,為當(dāng)時多民族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貢獻。遼圣宗、興宗、道宗是遼中后期的帝王。他們年少之時都受過良好的教育。遼圣宗能以契丹字譯白居易《諷諫集》,且召集契丹大臣閱讀,帶動了他們對漢文化的學(xué)習(xí)。遼興宗好寫詩,除了有詩友(比如耶律谷欲)之外25《遼史》卷104《文字傳下·耶律谷欲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605頁。,還與懂詩的高僧進行詩書交流,金人王寂在其所撰《遼東行部志》中記述了他與高僧海山大師郎思孝之間的詩書往來26王寂曰:“興宗每萬機之暇,與師對榻,以師不肯作詩,先以詩挑之曰:‘為避綺吟不肯吟,既吟何必眛真心。吾師如此過形外,弟子爭能識淺深。’師和之曰:‘為愧荒疏不敢吟,不吟恐忤帝王心。本吟出世不吟意,以此來批見過深。”“天子天才已善吟,那堪二相更同心。直饒萬國猶難敵,一智寧當(dāng)三智深。’二相,謂杜令公、劉侍中也。后遇天安節(jié),師題《松鶴圖》以進云:‘千載鶴棲萬歲松,霜翎一點碧枝中。四時有變此無變,愿與吾皇圣壽同。’ 師自重熙十七年,離去海島,住持縉云山。興宗特遣閤門張世英,赍御書并賜香與麻絲等物,書云:‘冬寒,司空大師,法侯安樂,比及來冬,差人請去,幸望不賜,違阻。’末云:‘方屬祁寒順時善加保攝。’詳其始終,問訊,禮如平交。非當(dāng)時道行有大過人者,安能使時君推慕如此,然亦千載一遇,豈偶然哉。”見王寂著,張博泉注釋:《遼東行部志注釋》,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8~19頁。。遼道宗耶律洪基亦好學(xué)能詩,在清寧三年(1057)八月辛亥,以《君臣同志華夷同風(fēng)》詩進皇太后27《遼史》卷21《道宗本紀一》,中華書局,2016年,第289頁。。遼朝人李處能曾對宋朝接伴使說:“本朝道宗皇帝好文,先人每荷異眷,嘗于九日進《菊花賦》,次日,賜批答一絕句云:‘昨日吟卿《菊花賦》,剪碎金英作佳句;至今襟袖有余香,零落秋風(fēng)吹不去’。”28陳述:《遼史補注》卷21《道宗本紀一》,中華書局,2018年,第844頁。李處能父李儼(耶律儼)也有詩名,君臣相互唱和也是增進契丹、漢文化聯(lián)系的具體表現(xiàn)。
遼朝確立尊孔崇儒的文教政策與耶律阿保機、耶律倍父子的文化傾向有直接的關(guān)系。《遼史·宗室傳》記載:遼代立國之初欲祭祀有大功德者,耶律阿保機問侍臣,眾人都建議祭祀佛,耶律倍與眾不同,他建議首先要祭祀孔子,認為孔子為萬世所尊,遼太祖贊同他的意見,遼初即建孔子廟,“詔皇太子春秋釋奠”29《遼史》卷72《宗室傳·義宗倍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333、1334頁。。耶律倍之所以能提出祭祀孔子為先,得益于其平素好讀典籍,所以較為熟悉中原文化傳統(tǒng)。他也是藏書家,史載:“初在東丹時,令人赍金寶私入幽州市書,載以自隨,凡數(shù)萬卷,置書堂于醫(yī)巫閭山上,扁曰望海堂。”30《契丹國志》卷14《東丹王》,中華書局,2014年,第172頁。孟廣耀先生對遼初確定祭孔有這樣的評價:“確立祭祀中以誰為先,并非無關(guān)宏旨,它意味著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將孔子創(chuàng)造的儒家思想提到意識形態(tài)的首要地位,成為遼朝,乃至契丹族的發(fā)展方向。對此,其后諸帝恪守不移。于是儒家文化真正成為遼皇朝之魂。”31孟廣耀:《儒家文化——遼皇朝之魂》,哈爾濱出版社,1994年,第2頁。的確,尊孔崇儒文化政策的確立,對推進遼朝文化發(fā)展具有積極意義。
根據(jù)漢字創(chuàng)制契丹字是耶律魯不古和耶律突呂不的重要貢獻,他們當(dāng)然是遼朝社會較早掌握漢字,并把漢字與契丹字聯(lián)系起來的重要人物。耶律庶成曾受皇帝命令翻譯《方脈書》,使人皆通習(xí),“雖諸部族亦知醫(yī)事”32《遼史》卷89《耶律庶成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485頁。,通過文字翻譯而推進兩族醫(yī)學(xué)方面的交流,有利于切脈審藥之術(shù)的推廣。《遼史·蕭韓家奴傳》記述他深得遼興宗信任,被選為史官,參與編修皇帝的起居注33《遼史》卷103《蕭韓家奴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597頁。。遼興宗重熙年間,蕭韓家奴和耶律庶成作為史官曾共同受命修《實錄》,記述從契丹遙輦可汗至遼重熙以來的事跡,即大約從730年到1044年300余年間契丹及遼政權(quán)發(fā)展的歷史34吳鳳霞:《遼金元史學(xué)研究》,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55頁。。此后,他們二人還受命修撰了遼朝《禮典》。史載:“(重熙)十五年,復(fù)詔曰:‘古之治天下者,明禮義,正法度。我朝之興,世有明德,雖中外向化,然禮書未作,無以示后世。卿可與庶成酌古準今,制為禮典。事或有疑,與北、南院同議。’韓家奴既被詔,博考經(jīng)籍,自天子達于庶人,情文制度可行于世,不謬于古者,撰成三卷,進之。”35《遼史》卷103《蕭韓家奴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598頁。《遼史·耶律庶成傳》稱其為《禮書》。蕭韓家奴也將漢文史籍《通歷》《貞觀政要》《五代史》翻譯為契丹文,這些契丹文與漢文兼通者參與的文化活動有力地促進了契丹文化與漢文化的交流。
契丹貴族女性也有讀書者,天祚帝文妃蕭瑟瑟能作漢文詩詞,史載:“女直亂作,日見侵迫。帝畋游不恤,忠臣多被疏斥。妃作歌諷諫,其詞曰:‘勿嗟塞上兮暗紅塵,勿傷多難兮畏夷人;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選取賢臣。直須臥薪嘗膽兮激壯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又歌曰:‘丞相來朝兮劍佩鳴,千官側(cè)目兮寂無聲。養(yǎng)成外患兮嗟何及!禍盡忠臣兮罰不明。親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門潛畜兮爪牙兵。可憐往代兮秦天子,猶向?qū)m中兮望太平。’”36《遼史》卷71《后妃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328頁。天祚皇妃善作詩文也是遼后期文化整體水平提升的反映。
遼朝中后期,遼圣宗、興宗、道宗皇帝積極學(xué)習(xí)漢文經(jīng)典,并從漢唐君主治國理政經(jīng)驗中汲取智慧,如遼圣宗耶律隆緒好讀唐代吳兢所作《貞觀政要》,“至太宗、明皇實錄則欽伏,故御名連明皇諱上一字;又親以契丹字譯白居易《諷諫集》,召番臣等讀之。嘗云:五百年來中國之英主,遠則唐太宗,次則后唐明宗,近則今宋太祖、太宗也。”37《契丹國志》卷7《圣宗天輔皇帝》,中華書局,2014年,第80頁。可見遼圣宗對中原漢文化很欣賞,對其明君有仰慕之情,并視他們?yōu)榘駱印qR得臣進諫列舉唐太宗、唐玄宗事跡,希望遼圣宗向他們那樣善于用人,處理好與六親關(guān)系,耽玩經(jīng)史,勇于納諫,積極作為38《遼史》卷80《馬得臣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410頁。。秦晉國妃其實也充當(dāng)了皇帝的為政顧問的角色,她將得之于典籍的往昔帝王為政經(jīng)驗不時傳遞給皇帝。其墓志提到:“妃□讀書至蕭房曹杜傳,則慨然興嘆。自為有匡國致君之術(shù),恨非其人也。今主上以其知國家之大體,詔赴行在,常備詢問。”39《秦晉國妃墓志》,向南:《遼代石刻文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342頁。蕭觀音上疏勸皇帝:“妾聞穆王遠駕,周德用衰;太康佚豫,夏社幾危。此游佃之往戒,帝王之龜鑒也。”40(遼)王鼎:《焚椒錄》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5年,第2頁。也是利用歷史人物事跡引導(dǎo)君主。這些大臣、后妃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遼朝政策的制定。
遼代的制度建設(shè)對以往的制度多有借鑒,尤其是名號制度、禮法制度等。比如重熙十三年春,蕭韓家奴上疏曰:
臣聞先世遙輦可汗洼之后,國祚中絕;自夷離堇雅里立阻午,大位始定。然上世俗樸,未有尊稱。臣以為三皇禮文未備,正與遙輦氏同。后世之君以禮樂治天下,而崇本追遠之義興焉。近者唐高祖創(chuàng)立先廟,尊四世為帝。昔我太祖代遙輦即位,乃制文字,修禮法,建天皇帝名號,制宮室以示威服,興利除害,混一海內(nèi)。厥后累圣相承,自夷離堇湖烈以下,大號未加,天皇帝之考夷離堇的魯猶以名呼。臣以為宜依唐典,追崇四祖為皇帝,則陛下宏業(yè)有光,墜典復(fù)舉矣。41《遼史》卷103《蕭韓家奴傳》,中華書局,2016年,第1597頁。
從蕭韓家奴的建議也可推知他們對唐朝的典章相當(dāng)熟悉。他的建議得以采納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遼朝的禮制建設(shè)。
綜上所述,遼代契丹文與漢文兼通者群體雖然有限的史料難以做全面的統(tǒng)計,但僅知的人員也有一定的代表性。可以肯定,他們大多為遼上層人士,他們以其政治影響力和思想,在遼朝文化政策的制定、創(chuàng)制文字、契丹文化與漢文化的交流互鑒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貢獻,推進了遼朝多民族文化交融的同時,也有利于遼代禮樂制度的發(fā)展。遼朝以武力立國,但其存續(xù)二百余年并非全靠武力,重視文化建設(shè)與努力提升統(tǒng)治集團的文化素質(zhì)對于其社會文明進步所起的作用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