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友鵬 鄒凌雁
【摘 要】 文章闡述了一千多年來,中國書法品評標準的流變。從比擬標準、主觀標準、客觀標準到綜括標準,不單純是書法內在美學的演進規律的變動,它與時代的變遷和思想的更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關鍵詞】 古代書法;品評標準;流變;美學
中國古代書法,作為一種書寫工具,起初并沒有特別的含義。從魏晉時期開始,書法不再是一種單純的記錄載體,它也被賦予了美學意涵,從而催生了書法品評的出現。中國古代書法品評,自魏晉之際誕生以來,其品評標準產生了諸多改易,但究其根本,總是與社會思想的演化相與遞進。深入分析其標準的變化,才能深入的體察中國古代書法品評的發展脈絡,厘清其中的云遮霧繞,一攬千古。
在魏晉之前,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書法品評,書法只不過是一項純粹的技術,與射箭、騎馬并等,并沒有被賦予美學的價值。元代郝經在《陵川集》中認為:“夫書一技耳,古者與射、御并,故三代、先秦不計夫工拙,而不以為學,是無書法之說焉。”到了魏晉,“始以書為工,后寓性情、襟度、風格其中,而見其人,專門名家始有書學矣。”同時期劉因也在《荊川裨編》中,論及書法的源流,“字畫之工拙,先秦不以為事。魏晉以來,其學始盛,自天子、大臣至處士,往往以能書為名,變態百出,法度具備,遂為專門之學。”當天子與士大夫競相以“能書為名”后,書法從技藝變成了美學的追求,產生了專門討論書法優劣的品評。
一、書法品評的比擬標準階段
最初產生的書法品評標準,是書法家之間的自發的比較,南北朝前期,喜歡用人物互比的方法來做書法的品評。王羲之在《自書論》中,就曾將自己的書法與鐘繇、張芝做比較,“吾書比之鐘、張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去此二賢,仆書次之。”羊欣在《采古來能書者名》中,論及王獻之書法,也與乃父相權衡,“王獻之……擅隸、草,骨勢不及父,而媚趣過之。”王僧虔《論書》中,記載了一個小故事,“宋文帝書,自謂不減王子敬。時議者云‘天然勝羊欣,功夫不及欣。”總之,這個時期的書法品評標準,是以一種原始的人物互比的方式在論及書法的短長。這就要求品評者必須要對不同的書法家的作品有全面的掌握,但又主觀性過強,很容易因為個人的偏好而有失偏頗。
南北朝中期,開始轉到以事物類比來品評書法的標準。在這期間,大量使用“如”字來做類比。“如”字的使用,正反映了中國文字獨特的方塊結構的韻味。袁昂在《古今書評》中談王羲之、王獻之和羊欣書法時,就運用了這種標準,“王右軍書如謝家子弟,縱復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種風氣”,“王子敬書如河、洛少年”,“羊欣書如大家婢為夫人”。梁武帝蕭衍所著《古今書人優劣評》中,稱贊王羲之字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闕。”這也從另一層面反映了古代抽象思維的局限與具象思維的豐盈。這一時期的不少名家,都追求超凡飄逸的書法,與此時期玄學思想的追求相為表里。
二、書法品評的客觀標準階段
到了南北朝后期,書法品評開始嘗試用客觀術語做標準。庾肩吾在《書品》中借鑒班固《漢書》中的人物品級劃分和政治上的九品中正制,將書法分為“上、中、下”的三等九品,并將列“上上品”的張芝、鐘繇和王羲之的書法,用“功夫”和“天然”二點來做具體化的分析,“張工夫第一,天然次之,衣帛先書,稱為草圣;鐘天然第一,工夫次之,妙盡許昌之碑,窮極鄴下之牘;王工夫不及張,天然過之;天然不及鐘,工夫過之。”這種客觀術語的出現,代表了書法的品鑒,進入了自覺自為的意識之中。
唐初不少書法家,在學習書法時,已感覺唐前的書法品評不夠客觀,孫過庭在《書譜》便認為唐前的書評,都不夠具體,“至于諸家勢評,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迷其理。”必須運用更加周密詳備的品評標準。
唐代李嗣真在《書后品》中于“上之上品”之上,又列“逸品”一欄,放置鐘繇、張芝、王羲之、王獻之四人。他認為逸品是超越時間空間概念,體現了書法最精粹的法度和規矩而又不局限于法度和規矩的作品。這是“逸品”一詞的最早出現。顯然到唐代,完全依照“上、中、下”來品評書法,已經不能夠滿足書評的需要。而唐代過于崇尚法度的規范化,認為書法是在規矩內的規整書寫,因此,規規矩矩的楷書在唐代大行其道。書法的高下,有了數層的學習演進階段,給了學書者以登堂入室的法門。
張懷瓘在《書斷》中分“神品”、“妙品”、“能品”三等,以“神采”作為品評的標準,賦予了書法更多的美學意涵。書法評論到了唐代,從時空上的“上、中、下”演變為抽象的“神、妙、能”。
三、書法品評的主觀標準階段
到了宋代,“逸品”幾乎被“神品”、“妙品”壓制,只強過純粹以工夫取勝而無天賦的“能品”。這與唐宋之際思想的巨變不無關系。宋代糅合儒、釋、道思想的理學的孕育與萌發,禪宗在士大夫中的影響,將唐代規整的書法架構被打破,使提倡個性抒發和思辨精神蔚然成風,成為書法意趣的主軸,思維的變化在書法中得到了完全的展現。
此時的書法品評,追求自我本性的自由彰顯,反對毫無生氣的呆板模仿,這也催生了行書的更加流行。他們反對唐人崇尚法度的書法模式,倡導書法的革新,并將革新的源頭,追溯到唐代的顏真卿,“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書至于顏魯公,畫至于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蘇軾曾多次提及,他的書法純粹出于無意識的書寫,“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吾書雖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他也大膽創新,在書法中大量使用側鋒入筆。
同為宋代書法名家的米芾,就曾發愿“一洗二王惡札,照耀皇宋千古”,“意足我自足,放筆一戲空”;黃庭堅主張重韻去俗,“筆墨各系其人工拙,要須其韻勝耳”,“隨人作計終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兩晉士大夫類能書,筆法皆成就,右軍父子拔其萃耳……論人物要是韻勝,為尤難得。”
四、書法品評的綜括標準階段
元明清三代,民族融合成為發展的趨勢,主張綜合百家、各派之長才能成就書法的高妙成為主流。元代趙孟頫認為,“右軍將軍王羲之總百家之功,極眾體之妙,傳子獻之,超軼特甚,故歷代善書者必以王氏父子為稱首。”王羲之所以書法造詣高出眾人許多,并不在他的天資,而在于他的勤奮。明代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中,追溯自己學書的歷程,便是博取百家之長,“初師顏平原《多寶塔》,又改學虞永興,以為唐書不如晉魏,遂仿《黃庭經》及鐘元常《宣示表》、《力命表》、《還示帖》、《舍丙帖》,凡三年,自謂逼古……比游嘉興,得盡睹項子京家藏真跡,又見右軍《官奴帖》于金陵,方悟從前妄自標評。”
清代,中西交流日益頻繁,民族本位意識的凸顯和多元文化的碰撞,促進了從清代中期的阮元《南北書派論》起的“揚碑抑帖”風潮,這一時期書法審美的流變,從重視精妙神韻的帖學發展到重視質樸厚重的碑學的演變。也是為了糾正過于注重帖學導致的纖柔有余,剛猛不足的時弊。清末民初康有為在《廣義舟雙楫》中,強調了書法要總括百家,而不能死抱一家字帖,尤其是碑帖結合,“若所見傳,所臨多,熟古今之體變,通源流之分合……斷非枯守一二佳本《蘭亭》、《醴泉》所能知也。”
五、結論
書法品評標準的流變,從比擬標準、主觀標準、客觀標準到綜括標準,不單純是書法內在美學的演進規律的變動,它與時代的變遷和思想的更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更重要的是,書法的審美意趣,在不斷地推進演化中,從淺顯走向深入,從個別議論走向系統性論述,正如涓滴細流匯聚成浩瀚大海,實現了中國書法品評向更高維度的深入拓展,成就了中國文化千年的神韻與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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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友鵬(1989—)男,漢族,浙江杭州人,碩士研究生,浙江大學離退休工作處科員,主要從事中國文學藝術研究.
鄒凌雁(1988—)女,漢族,江蘇江陰人,本科,江陰初級中學思想政治教師,主要從事中國文學藝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