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語境視角下《聞香識女人》電影對白分析

郭婷

〔摘 要〕作為有聲語言，電影對白屬于說話人與聽話人之間的言語交際行為。影片角色因年齡、性別、信仰、知識結(jié)構(gòu)、生活背景等異同，形成各自的認知語境，演變?yōu)橐荒荒粦騽_突。認知語境視角下《聞香識女人》電影對白就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鮮明的人物個性、特色的語言風格及豐富的心理活動。

〔關(guān)鍵詞〕常玉女人體；認知語境；語境假設(shè)；電影對白

美國影片《聞香識女人》翻拍自1974年的著名意大利影片《女人香》，曾榮獲第65屆奧斯卡金像獎。影片講述了極富個性的退伍軍官——弗蘭克·史雷德，在事故中意外失明，從此心灰意冷、自暴自棄。他打算在了結(jié)生命之前，重溫一遍過去的奢華生活——住豪華賓館、享受美食、與美人共舞、開法拉利跑車。在護工查理·西門的陪伴下，他的心愿順利達成。準備飲彈自盡之際，弗蘭克因查理竭力勸阻而放下執(zhí)念，結(jié)束了一場死亡“審判”，二人也由此結(jié)成忘年交。

這部影片給觀眾以心靈震撼和無窮回味，這得益于演員絲絲入扣的表演，清晰而戲劇性的人物關(guān)系，尤其是生活化、通俗化的影片對白。一部優(yōu)秀的電影作品會恰到好處地借助電影對白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揭露人物在特定情況下的思想情感活動。正如高爾基所言“要使電影中的對白具有藝術(shù)價值和社會性的說服力，就必須使每個人物的臺詞具有嚴格的獨特性和充分的表現(xiàn)力——只有在這種條件下，觀眾才懂得每個劇中人物的一言一行”①。究其本質(zhì)，電影對白是人物角色之間的言語交際行為，而言語分析則需要置于使用語言的環(huán)境，即“語境”之中。

一、認知語境

1986年， 斯波伯（Sperber）和威爾遜（Wilson）合著的《關(guān)聯(lián)：交際與認知》（Relevance： Communication& Cognition）一書出版，開創(chuàng)了語境研究的新紀元。不同于傳統(tǒng)語境觀將交際雙方置于被動地位，將語境視為話語理解過程之前的已知項，他們視語境為“一個人所明知的各種事實所構(gòu)成的集合，而所謂明知，就是在特定時間里這個人能夠?qū)@些事實作出心理表征”②。換言之，交際對象被置于核心地位，語境屬于未知項，是動態(tài)的，被稱為“認知語境（cognitive environment）”。

斯波伯和威爾遜認為，對于說話人，交際是一種明示行為，即將交際意圖以語言形式明白無誤表達出來；對于聽話人，交際則是一種推理過程，即依靠認知能力突破外在語言形式，結(jié)合與自身認知環(huán)境相關(guān)聯(lián)的交際信息，推斷實際的交際意圖，達到對話語的理解。交際成功其實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日常交際難以避免意圖誤解和信息偏差。因為日常言語交際依賴的環(huán)境是認知語境，具體而言，“語境是心理構(gòu)建（psychological construct），由聽話者關(guān)于世界的一系列假設(shè)構(gòu)成。正是這些假設(shè)，而非客觀世界的實際狀態(tài)，影響著話語的理解”③。例如：這兒有點冷。至少有如下語境假設(shè)：（1）大冬天，室內(nèi)溫度低，窗戶開著冷颼颼的；（2）大冬天，室外溫度低，衣服太少不保暖；（3）大熱天，房間的空調(diào)溫度太低。聽話人需要基于自身認知能力構(gòu)建各種語境假設(shè)，從而推斷出說話人的真實意圖，是“關(guān)窗”“遞衣”“調(diào)溫”亦或其他。由此可見，言語交際中形成的各種假設(shè)就是“語境假設(shè)”，它是認知語境的具體表現(xiàn)，更是話語理解的關(guān)鍵要素。因此，認知語境不是恒定不變的常量，是需要聽話人自己建構(gòu)的動態(tài)概念。

二、《聞香識女人》電影對白分析

本文節(jié)選了該影片中四段經(jīng)典對白，聚焦于重要角色——弗蘭克、查理、唐娜，在認知語境中構(gòu)建語境假設(shè)，分析其人物個性、語言風格及心理活動。

（一）對白片段1：查理初遇弗蘭克

查理：長官。

弗蘭克：不要叫我長官。

查理：抱歉，我是說先生，長官。

弗蘭克：來了個白癡，是嗎？

查理：不，先生，呃，中尉，是的，中……（被打斷）

弗蘭克：中校。服役26年了，從沒有人連降我四級。進來！笨蛋！靠近點，我想看清楚。……你的皮膚如何？我的助理要是個像樣點的。

查理：我，我有幾顆青春痘。但是我室友借我保養(yǎng)霜，他是……（被打斷）

弗蘭克：《我的皮膚史》查理·西門著。你在唬我？名校那套屁話？博德學院！一群穿著粗花呢子的鼻涕蟲全想當喬治·布什。

查理：布什總統(tǒng)念的是安杜佛學院吧，中校。

弗蘭克：你挑我毛病？是不是？少跟我雞蛋里挑骨頭。先做四十下伏地挺身，然后再四十，然后就以為能當重任了？我會按著你的頭浸油槽。直到你分不清方向！明白嗎？

查理：明白。

“你的膚質(zhì)怎么樣？”弗蘭克明白而直接地表示了意圖，即詢問查理的膚質(zhì)，以便挑選一個體面的隨從（保姆）。然而查理無法斷定膚質(zhì)好壞的絕對界限，因此模糊地表達：“我有些青春痘。但是我室友借給我保養(yǎng)霜。”作為聽話人，弗蘭克很難準確而迅速地推斷出對方的真實意圖，因為眼盲讓他無法用肉眼識別他人的膚質(zhì)。于是該言語有如下語境假設(shè)：（1）我（查理）的膚質(zhì)還行，只是有點青春痘，偶爾會向室友借保養(yǎng)霜；（2）我的膚質(zhì)不太好，因為有青春痘，幸虧室友借給我保養(yǎng)霜。顯然，初遇個性強勢的退役軍官，查理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羞怯與緊張，因此該言語沒有明示其意圖，而讓語境信息顯得模糊而分散。于是弗蘭克不耐煩地總結(jié)道：“《我的皮膚史》是我的專著。”其話語為假，查理并非作家，其專著《我的皮膚史》更是無稽之談，弗蘭克的有意“杜撰”，意欲間接諷刺查理的話語啰嗦、中心游離、答非所問。

接著，脾氣古怪的弗蘭克繼續(xù)發(fā)難，“博德學院！哼，一群穿著粗花呢子的鼻涕蟲全想當喬治·布什。”意圖挖苦貝爾德的青年學子（包括查理）個個自以為是、懦弱無能，哪能取得美國前總統(tǒng)喬治·布什那樣的豐功偉績。單純的查理關(guān)注是弗蘭克的“口誤”，而沒能迅速領(lǐng)會對方的諷刺意圖，于是小心翼翼地補充：“布什就讀的是安杜佛學院，不是博德學院”，換來卻是弗蘭克的破口大罵。

這場氣氛凝滯的“家政面試”呈現(xiàn)出小護工——查理的不經(jīng)世事、靦腆率真、單純木訥以及護理對象——弗蘭克的冷傲自負、乖戾暴躁、尖酸刻薄。

（二）對白片段2：弗蘭克誘騙查理去旅行

弗蘭克計劃了生前最后一次放縱享樂的紐約之旅——住豪華酒店，吃佳肴，開飛車，跳探戈……并希望查理陪同照顧自己，起初查理毫不知情。

弗蘭克：出租車來了嗎？

查理：（有點焦急）中校，我們要去哪？

弗蘭克：要去哪？去看畸形人展。

查理：在哪？

弗蘭克：（不耐煩了）紐約市。在紐約，孩子。

查理：（更著急了）羅絲太太沒告訴我要去什么地方。

弗蘭克：（面不改色）她忘了。

查理：要不要打給她，因為……

弗蘭克：你開玩笑嗎？打給她？他們開著那小破車到奧爾巴尼的時候，大賽馬早就開幕了。

查理：（慌神了）中校，我不能去紐約市。

弗蘭克：為什么？

查理：紐約，去紐約責任太大。

弗蘭克：算了吧，責任！我排上有好多17歲的小男生。都靠我照顧他們，走吧！

當弗蘭克告知查理將要一同去紐約，猝不及防的查理驚訝道：“羅斯太太并沒對我說（我們）可以去哪？”這句話可有如下語境假設(shè)：一是羅斯太太沒有明說我們（弗蘭克和查理）可以去的地方，但我們有去的自由；二是羅斯太太雖然沒有明說，但除了家里我們哪都不能去。查理所要明示的意圖與語境假設(shè)二不謀而合，因為他知道羅斯太太絕不放心讓她的舅舅——盲人弗蘭克出遠門，即便有人陪同。而弗蘭克答道：“她忘記（說）了”，看似不知查理的真實意圖，實則想掩蓋事實，故意造成誤解，好蒙混過關(guān)。

對白片段1、2中，查理與弗蘭克，一個是溫文爾雅、品學兼優(yōu)、老實巴交、涉世未深的學生，另一個則是乖戾暴躁，言辭尖刻、憤世嫉俗、飽經(jīng)滄桑的眼盲退伍軍人。兩個交際主體在年齡、知識結(jié)構(gòu)、生活背景、人生閱歷上存在較大差異：前者接觸的多為書本和主流知識，在正面價值觀的引導下形成了以單純眼光看社會，以樸素方式處理麻煩的為人處世之道；后者眼中所“見”多為世道的陰暗、世間的丑陋，負面價值取向刺激他以咄咄逼人、譏諷挖苦的方式發(fā)泄胸中憤懣，以求得內(nèi)心平衡。

因此，查理的語言往往呈現(xiàn)冗長、稚嫩卻溫和的特色；軍人雷厲風行、干脆利索的行事風格造就了弗蘭克老練、粗魯和兵不厭詐的語言特色，而豐富的閱歷和坎坷的經(jīng)歷又讓其言語中透著對現(xiàn)實的針砭時弊以及與外人格格不入的叛逆乖張。

（三）對白片段3：弗蘭克邀請?zhí)颇任枰磺礁?/p>

弗蘭克：你的芳名是？

唐娜：唐娜。

弗蘭克：我是弗蘭克，這位是……（朝查理壞笑）

唐娜： （注意到弗蘭克之前稱呼旁邊的年輕人）這位是查理。

弗蘭克：（轉(zhuǎn)向查理）她喜歡你。查理有個煩惱的周末，他正在度過一個危機。他看來如何？

唐娜：看來還好。

弗蘭克：（朝查理一笑）她真的喜歡你，查理。……唐娜，你跳探戈嗎？

唐娜：不，以前想要學，但是（欲言又止）。

弗蘭克：但是什么？

唐娜：但是邁克不想。

弗蘭克：邁克，你在等的人。

唐娜：（無奈地點點頭）邁克覺得探戈很可笑。

弗蘭克：我想邁克很可笑。

查理：（尷尬地看著唐娜）別理他，我好像說過了。

弗蘭克：（唐娜爽朗的笑聲入耳）多美的笑聲。

唐娜：謝謝你，弗蘭克。

弗蘭克邀請素昧平生的唐娜跳探戈，起初唐娜婉拒道：“邁克（她的男友）覺得探戈很可笑。”實則掩蓋了其真實的交際意圖，“我不能和你跳，因為邁克不喜歡”。探戈是一種能激發(fā)男女情感的舞蹈，被譽為國王與皇后之舞，女性之風情萬種在舞蹈中展現(xiàn)得一覽無遺。邁克不喜歡探戈，源自男性對情感的占有欲和不安全感，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友在任何場合對其他男性賣弄風騷。號稱“情感專家”的弗蘭克洞悉邁克的真實想法，也理解唐娜的無奈和失落，卻佯裝不知，詼諧言道：“我想邁克很可笑。”此句可構(gòu)建如下語境假設(shè)：（1）邁克天生愚鈍，行為滑稽可笑；（2）邁克是喜劇演員，常逗人發(fā)笑，（3）邁克對某事的態(tài)度有些偏執(zhí)，讓人覺得荒唐可笑。弗蘭克以一種戲謔的方式化解被拒絕的尷尬，意欲諷刺邁克的沉悶古板和不解風情，也表達對唐娜的理解與安慰。顯然，聰明的唐娜明了其意圖，表示謝意并接受邀請。

對白片段3中，弗蘭克與唐娜萍水相逢，而關(guān)于探戈和情感的認知卻驚人相似。作為女性的唐娜對浪漫的渴望及對異性欣賞的內(nèi)心期許，與作為男性的弗蘭克對愛情的渴望及對女性之美的陶醉，達成了價值觀上的一致，促成了二人情感信仰與知識結(jié)構(gòu)的相近。兩者認知語境一定程度的重合，因而交際雙方雖素昧平生卻心有靈犀。這場詼諧輕松的邀舞，巧妙地刻畫出弗蘭克富于同情心、柔情細膩的一面。

（四）對白片段4：查理拯救意欲自殺的弗蘭克

弗蘭克：（揮舞著槍）活下去？我早完了！我活在黑暗里，明白嗎？黑暗里！

查理：那就放棄吧。盡管自暴自棄吧，我也要放棄了。你說我完蛋了，我確實完了，我們都完了，沒希望了。來呀，他媽的干呀！媽的，扣板機！他媽的死瞎子，扣呀！

弗蘭克：預備，查理。

查理：準備好了。

弗蘭克：你不想死。

查理：你也不想。

弗蘭克：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查理：我給你兩個。你會跳探戈，還會開法拉利。帥呆了！我見過的最棒的！

弗蘭克：你根本沒見過別人做這兩樣事。

查理：把槍給我，中校。

弗蘭克：我該怎么辦，查理？

查理：舞跳錯了、絆倒了，只管繼續(xù)跳下去就是了。

面對一片漆黑的世界，弗蘭克舔舐著孤獨，他痛苦不堪，身心俱疲，萬念俱灰。沖突終于爆發(fā)，他用槍對準太陽穴，絕望地朝著查理咆哮與怒吼。存亡之際，弗蘭克脫口而出：“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該言語有如下語境假設(shè)：一是我（弗蘭克）想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與意義；二是我已經(jīng)找不到任何存在的價值與意義。顯然，骨子里軍人的驕傲讓弗蘭克覺得應該為社會、為他人付出，然而風燭殘年、身體殘疾斷送了夢想與信念，他自命不凡、獨斷專行，又何須他人勸諫，不過是想發(fā)泄憤懣，宣泄痛苦。然而，心思單純、正直善良的查理卻給出兩個理由——跳探戈和開法拉利，看似沒能參透弗蘭克的真實意圖，實則理解他尚存一絲念想，于是巧妙引用弗蘭克教唐娜跳探戈時的話語：“舞跳錯了，絆倒了，只管繼續(xù)跳下去就是了。”該言語有如下語境假設(shè)：（1）探戈的練習過程中，舞步錯了，摔倒了，可以站起來重新跳；（2）如同一曲探戈，人生也會有磕磕碰碰、跌跌撞撞，但依舊可以重整旗鼓，回歸正道。從對白4中可見，弗蘭克狂暴、偏激的態(tài)度正是源于他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自負暴躁中透露著正義心，孤獨寂寞中潛藏著希冀感。朝夕相處之中，弗蘭克與查理已不再是簡單的護工與護理對象關(guān)系，而更似父與子、師與生。查理幼稚懵懂的內(nèi)心逐漸變得堅韌而篤定：一個如此熱愛生命，懂得生活的靈魂定能自我救贖，重獲新生。

“影響話語理解的是交際雙方共享的認知環(huán)境（認知語境），在共享的認知環(huán)境（認知語境）中，每個為交際雙方所明知的假設(shè)都是為雙方所互明”④。而互明是相對的，其程度取決于特定的認知環(huán)境。《聞香識女人》影片對白中弗蘭克與查理、唐娜，因年齡、性別、信仰、知識結(jié)構(gòu)、生活背景等異同引起互明的差異度，造成認知語境的相異或相近，從而導致誤解或達成默契，由此精彩地呈現(xiàn)出影片的戲劇沖突，恰如其分地塑造了主人公弗蘭克既自卑自大、盛氣凌人，又細膩迷人、正義果敢的人物形象，刻畫了其咄咄逼人且幽默詼諧的語言風格，起伏多變而復雜真實的心理活動。

（責任編輯：伍益中）

注 釋：

①張成琳.電影與電影藝術(shù)鑒賞[M].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 1986：83.

②Sperber， D. & D. Wilson. 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M].Blackwell： Oxford， 1986：39.

③何自然，陳新仁.當代語用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114.

④同上， P116

參考文獻：

[1] Sperber， D. & D. Wilson. 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M].Blackwell： Oxford， 1986.

[2] 何自然，陳新仁.當代語用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

[3] 影片《聞香識女人》對白節(jié)選自優(yōu)酷視頻https：//v.youku.com/v_show/id_XMzUzMzM5ODU2.html spm=a2h0k.11417342.soresults.dplaybutton&s=cc038ac4962411de83b1

[4] 張成琳.電影與電影藝術(shù)鑒賞[M].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 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