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號吃飯的美學意義

伍里川

一張紙，有時能管住一群人。

有一天和家人去了某個以美食為名的城市，一進某家餐廳就震驚了。排隊叫號的紙片顯示，我們前面還有96桌，這可是下午兩點多“非飯點”排到的號。我在南京吃飯，也經常被叫號排隊，但就算是在飯點排號也極少超過30桌的。

這家餐廳在樓宇外立面和高鐵車站打了巨幅廣告，連鎖店頗多。于是我們就打算換一家看看，興許沒這么多人排隊。結果白去了，因為那邊顯示要排百余桌。

當時，距離我們離開這座城市的高鐵開車時間，還有3個小時，原以為時間很充裕，結果吃完了一看，還有50分鐘車就開了。那叫一個急慌慌。

沒辦法，人家做的菜味道就是好，生意就是火爆。回頭一想，其實最值得一書的，還有那些默默排隊的人。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有著不同的性格，有著不同的時間安排;有的威武豪邁，有的瘦弱內斂;有的窮，有的富;有的人多勢眾，有的形單影只;有的老老實實，有的興許平日里就是一個喜歡插隊的主兒。但無論怎樣，那張打著桌數信息和二維碼的紙片都是最黑臉的“包公”——有時還是一種屏障，比如你的號數始終壓制著你后面的人。

消弭紛爭，天下太平。總覺得，這里面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社會美學意義。

“這里的排隊靜悄悄”，時間緩慢流逝，說不急是假的，但公平原則成為你和其他排隊者以及商家之間最直白的“通行證”。沒有人可以明目張膽地僭越規則、占時間的便宜。

以前多亂啊，排隊的人一多，店員哪里記得清。有人趁機渾水摸魚，有人看不到希望轉身離場。但小小的紙片出現后，不僅讓秩序優先成為可能，還安撫了那些猶豫、畏難的人。

于是想到，如果把排隊叫號推廣開來，該有多好。或許還可以以此治理一窩蜂擠公交、地鐵、火車的亂象，一人發一張“號紙”，叫到誰誰上車，秩序不就好了嗎？但這只能想想，一來，管理成本太高，二來，社會治理不能事無巨細地引入某些規則。

想象一下，如果真發紙片要求人們排隊上下車的話，就有點搞笑。顯然，紙片之上，不僅有規則，還應該有尊嚴、友愛、悲憫。

何況，“紙片”也很可能被利益之手撕開口子。有人就懷疑過，即使是憑號就餐，但也可能發生私下的人情小動作，例如管發號的店員幫熟人或利益攸關者留號。這種事在別的單位早有先例，只是我還沒有在餐廳排隊叫號的體驗里發現有關的破綻。在網絡化操作且眾目睽睽的情況下，這確實不易做到，但我并不能斷言絕無此事。

上醫院看病也是要排隊叫號，“黃牛號”就時常出沒。當然，都是排隊，情形還略有不同，一個是看不見“排友”的排，一個是“排友”的臉都能被記在心里存上一段時間的排——在飯店里長時間排下來，大家百無聊賴，當然可以閑聊、看手機，可聊累了看累了，可不就只有東瞅西瞅旁邊人的份了！以后者這樣“人從眾”的排隊方式，作弊起來很難。但萬一，這種“作弊”被換了一種冠冕堂皇的說法，且受到允許呢？

前一陣就有新聞說了，上某著名火鍋店吃飯，排隊也是一件恐怖的事，但你可以花錢插隊。例如在某地該著名火鍋店，據說出40塊錢就可以把前面排隊的217桌立馬變成1桌。吊詭的是，“官方旗艦店”客服面對記者采訪時否認了有這樣的插隊服務，并表示網絡上的插隊視頻、圖片應該都是剪輯的。

這樣的否認是否有力量？我想說我們的一次經歷：該著名火鍋店工作人員說，如果不想排隊的話，有包間可以提供，需要交100多元的包間費。我們立馬拒絕了。現在想來，“VIP服務”的確可以成為一種游戲，或者公開的秘密。

媒體記者調查發現，在第三方平臺上，購買該著名火鍋店的“黑海會員”資格，并憑此可獲得會員“尊享優先安排位置的權益”，而相關店鋪工作人員也證實，“黑海會員確實可以優先安排”。可謂明證。

本來很公平的事，沾染了金錢，立馬“灰”了起來。

贊同花錢插隊的人說了，銀行不就是這么干嗎？VIP客戶可以隨時“優先”，并不違背商業倫理。要是延伸開來，這樣的例子還真不少。

但這樣的邏輯是有盡頭的——你只需回答：逃生關頭，這種VIP待遇是否一樣可以有？

我想說的是，規則有漏洞，不是規則的“原罪”。絕無漏洞可鉆的規則，恐怕是不存在的。但是規則的設計者主動改變游戲規則，或者利用規則的漏洞進行自利性的“頂層設計”，以至于使它變成謀求利益的工具，那就是另一碼事了。世間的紙片，每一張，原本都是干干凈凈、充滿美好愿望的。別隨意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