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民

豫州,古華夏九州之一,又稱中州。俟一踏上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便能感受到悠久歷史的厚重。而我的目的地信陽,特色愈加分明,地域文化飽含“豫風楚韻”,既有江南的靈動,又有北國中原的豪氣。自商周,經春秋戰國,歷各朝各代,從古義陽、申州,至北宋因避皇帝諱而改稱信陽,三千載的漫漫歲月,沉淀了太多的悲歡故事,讓我思緒綿綿,感慨萬端。
春秋時代,正值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的過渡時期。周朝廷式微,天下動蕩混沌,大小諸侯割據一方,有記載的就近兩百家。弱肉強食,恃強凌弱,殺戮不斷。現今信陽的息縣一帶,那時曾有一個弱小的諸侯國——息國。息國之君息侯娶媯氏為妻,史曰息夫人、桃花夫人,亦稱息媯。息夫人“有絕世之貌”,“目如秋水臉似桃花”,被譽“真天人也”!
息媯雖生得美貌,然從未媚惑任何人,高潔而無辜。然而,在一個充斥野蠻暴力無法無天的社會里,無辜者,也會成為強權者覬覦掠奪的對象。于是,圍繞息夫人的美貌,幾個渣男的丑惡和無恥,展現得淋漓盡致。所謂“紅顏禍水”,正是渣男甩鍋栽贓的證據,這一點,完全可以從息夫人的遭遇得到印證。
相關息夫人的故事,《左傳·莊公十四年》有很簡略的記載。而《東周列國志》第十七回《楚王杯酒虜息媯》,描述較為詳細,無論是否演義,史實應該不謬。
話說楚文王時,大楚強盛,靠武力不斷滅周邊諸侯小國,順我者存,逆我者亡。息國孱弱,只好依附楚國,向其稱臣納貢。唯蔡國依仗與齊侯的姻親關系,偶而還敢同楚國叫板,自然成為大楚的眼中釘。蔡哀侯與息侯分別娶媯氏姊妹做夫人,兩侯親為“連襟”,可誰能料想,那蔡哀侯是個貪色無恥的人渣,竟打起妻妹的主意。一次,息夫人路經蔡國,蔡哀侯執意宴請,席間輕佻挑逗,非禮調戲,色鬼相畢露,息夫人大怒而去,再不入蔡國。蔡、息滅國的悲劇自此拉開序幕。
息侯得知夫人于蔡國受辱,決意報復。然息國武力微弱,只得借刀殺人。息侯對楚文王又是行賄又是挑唆,還獻毒計,正中楚文王下懷,于是依計出兵,活捉蔡哀侯歸楚。待蔡哀侯得知中了息侯奸計,便恨之入骨。春秋亂世,禮崩樂壞,道德淪喪,孔子之所以拼命鼓吹“仁義禮智信”,就是因為社會上缺乏過甚。彼時,權貴貪財好色,武力劫擄,風行于世,楚文王恃強則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旦耳聞哪兒有極品美女,必擄奪歸己。蔡哀侯深諳此道,對楚文王說:“息媯之美,天上罕見,人間不二,楚宮沒有!”聽得楚文王垂涎欲滴,說:“寡人得一見息夫人,死不恨矣!”居然放了蔡哀侯。楚文王顯然是尚武的巨人、道德的矬子,任性得為所欲為,只把無恥作榮光。由是,息夫人無辜受難,息國滅亡便不可幸免。
楚文王色魔附體,不得息夫人誓不罷休。假巡方之名,到得息國,擒拿息侯,滅了息國。息夫人聞變,欲投井自盡,被楚將攔住,楚文王以“不殺息侯,不斬息祀”為交易條件,換息夫人不再尋死。息夫人被擄入楚宮三載“未言”,楚文王問她何故?答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見《左傳·莊公十四年》)痛楚,無奈,郁郁無歡……楚文王甩鍋說,其罪全在蔡哀侯,于是,出兵滅了蔡國。沒過幾年,楚文王死了,又一個無恥的人渣現行,楚文王之弟子元把持朝政,垂涎嫂嫂的美貌,費盡心機欲得之。絕望的息夫人,終以自盡而香消玉殞。
對于息夫人的悲劇,歷史上有人同情,有人贊美,亦有人指摘。百姓感念息媯犧牲自己,而救他人,立廟祭祀;唐朝宋之問、王維,作《息夫人》詩,滿是同情和贊美;杜牧《題桃花夫人廟》,多含譏諷之意:“細腰宮里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杜牧借褒揚綠珠為守節墜樓之貞烈,來諷刺息夫人面對強權的軟弱,茍且偷生。卻不顧綠珠跳樓,是受人渣丈夫石崇所迫的史實,也無視權貴的惡狀,專揀軟柿子捏,杜氏大有勢利小人相。唐代還有個叫汪遵的詩人,寫了首《詠息國》:“家國興亡身獨存,玉容還受楚王恩。銜冤只合甘先死,何待花間不肯言。”這廝以衛道士自居,虛偽偏執,罔顧事實,視惡不見,于善而欺,斥責息媯在國破家亡被賊人強擄后,而不盡節一死了之,此詩充斥著對女性偏見的腐臭之氣,乃甩鍋思維的產兒。
從歷史或現實來看,弱者依附強者,無論是個人,還是弱小如息國之類,皆“我為魚肉人為刀俎”。息國之亡,乃“叢林法則”使然。罪魁禍首,無疑是由昏暗的無規則的社會制度,或者說,已失控的社會秩序,放縱出的諸如楚文王之類的強權者。失去約束的強權者,貪婪無度,荒淫無恥,卑鄙下流,戕害無辜何足道哉!
一個從不媚權勢的弱女子,息夫人不僅無辜,而且比起當今某些以色媚權、以色媚財的貨色,不知高潔多少倍。
童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