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艷 潘子一 時 雯
大運河由京杭大運河、隋唐大運河、浙東運河三部分構成,全長近3200公里,北起北京,南達浙江寧波,共流經8個省(市),150個縣(市、區),開鑿至今已有2500多年,是世界上最長的、最古老的人工水道,也是工業革命前規模最大、范圍最廣的水利工程項目[1](圖1),并于2014年6月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World Heritage List)。這一條南北貫通的大動脈,同時具有時間維度和空間維度,集人文景觀遺產、自然景觀遺產和線性文化遺產于一身,至今仍具有重要的交通、運輸、行洪、灌溉、輸水等功能,促進了中國的經濟繁榮和社會穩定[2]。

圖1 大運河空間布局圖
目前《世界遺產名錄》里記載的河流遺產一共有8處[3],除中國的大運河外,其他7條都僅僅作為歷史遺跡存在,僅發揮著觀光旅游等現代休閑功能,原始的交通運輸等功能已經退化。我國的大運河是世界唯一保留原始功能的“活態”文化遺產,經過2500多年的持續發展與演變,她不僅依然發揮著灌溉、貨運、泄洪和水資源調配等原始功能,還與時俱進承載了現代生活中南水北調、文化科普和觀光旅游等多樣化的功能。 源遠流長的文化遺產在繁雜多樣的功能與利用實際中更需要重視對于遺產本體價值的保護。目前,我國對于大運河的保護與利用更多的是借鑒西方國家河流“靜態”保護和利用的方式方法,缺少關注大運河獨有的“活態”屬性。如何讓大運河連貫地保有她的“活態”特性基礎上,整體、科學性地保護與利用大運河,讓大運河向世界更好地展示其文化價值與文化傳承的特征,尤其是運河沿線不同地域文化的傳播與發展脈絡,是后續保護利用工作中需要考慮的重要問題。
線性文化遺產(Lineal or Serial Cultural Heritages)是近年來國際文化遺產保護領域提出的新概念,不僅突出了線形或帶狀的跨區域組成形式,又強調了物質與非物質文化的重要載體功能。利用線性文化遺產理論,針對大尺度、多維度、多樣化的大運河,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護其原真性、連貫性、整體性和科學性。
但因文化體系與意識形態存在差異,這一概念在世界范圍內的稱謂并不統一,較為代表性地是歐洲的“文化線路”概念,更重視對文化的挖掘與保護;美國的“遺產廊道”概念,更關注景觀與游憩功能;以及我國的“線性文化遺產”概念,更強調線性路線帶來的區域文化間的交流。三個概念既有相通之處也存在一定差異,厘清這三個概念的內涵,為大運河的保護與利用提供基礎性地理論基礎。
“文化線路(Cultural Routes)”一詞首先由歐盟委員會于1987年提出,通過旅游這種方式,在空間和時間兩個維度上展示不同國家與文化背景下的文化差異是如何整合成一個具有共同文化聯系的整體,圣迪亞哥·得·卡姆波斯特拉朝圣之路也因此成為世界第一條文化線路[4]。1998年文化線路科學委員會(International Scientific Committee on Cultural Routes)的設立,標志著以“交流與對話”為特征的跨地區或跨國家的文化線路作為新型遺產理念得到國際文化遺產領域的認可。并指出文化線路是一種廣泛存在與陸地、水道或者混合的多類型通道,因其自身歷史的動態發展與功能演變,代表了一定時間、一定空間內人口流動與交往以及帶來的多維度的商品、思想、知識和價值的碰撞與交流[5]。定義強調了“文化線路”的3個特征,①它是人類在時間、空間和功能上都是動態流動和遷徙的路線,具有動態性;②作為一種帶狀的、線性的文化遺產景觀,具有涉及不同區域內部、區域之間或跨區域范圍的多維度性;③具有多元、多層次價值結構,包括體現線路本身的文化價值,沿線擁有的生態價值和各個區域內非物質文化遺產所體現的精神價值[6]。
近年來,文化線路得到了多領域學者的廣泛關注,研究熱情逐漸上升,通過對文化線路研究文獻的整理可以看出在研究內容上主要集中在四個層面上:①對概念的解讀以及內涵的分析;如 普列托(Prieto R.)運用“領地控制”理論從政治、社會經濟和軍事三個方面對西班牙的“洲際皇家大道”(Intercontinental Royal Route)進行了詳細的解析[7]。②在對線路精神的研究上,阿爾貝托(Alberto M.)認為“文化線路”同時具有物理連接性和精神關聯性兩大特征,線路被實際創造出來,在物理空間上將不同地理區域連接起來有效促進了不同地域人類之間的流動遷徙、文化交流和和物資交換,同時線路的使用者是“線路精神”的創造者、傳播者和接受者,這種精神是活態的并會一直延續下去[8]。③對線路環境的研究。線路環境是文化線路形成的重要基礎,分地理環境(Geographical Setting)與屬地環境(Territorial Setting),地理環境決定文化線路的整體走向,屬地環境決定線路的構架和文化類型[9-10]。④對“文化線路”的保護管理及開發利用, 對于目前普遍存在的線路破壞現象、城市化建設、保護資金短缺、民眾保護意識薄弱等問題,路易斯(Louis C.W.)以絲綢之路的保護管理為例,提出建立有效的文化線路遺產保護法律體系、進行跨區域交流合作搭建國際大平臺、提高專業素養、加強民眾教育、鼓勵多學科多領域研究、倡導政府及民眾多方參與等建議[11]。
遺產廊道(Heritage Corridor)的概念起源于美國,是由“綠線公園-國家保護區-綠道”思想發展而來[12],是一種線性遺產區域化保護的戰略方法,強調遺產的文化意義與自然價值,以遺產保護、區域振興、居民休閑、文化旅游和教育科普等為目標,是一種集自然、文化和經濟于一身的多目標保護體系[13]。美國國家公園局(National Park Service)認為,遺產廊道是因人類活動所形成的自然、文化、民俗、歷史、風景等資源組合而成的景觀綜合體[14]。
遺產廊道為線性遺產的保護提供了新思路,目前學界對遺產廊道的研究內容主要集中在3個方面:①對旅游經濟的影響,遺產旅游是世界最大的產業,遺產廊道作為遺產旅游的載體,吸引了大量熱愛遺產旅游的游客,不僅為當地人提供了更多的就業機會,更有效促進了區域的經濟發展。約翰遜(Johnson J.)以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8個遺產區域為案例,通過計算得出夜游旅客每增加1個百分點,就會產生113個就業崗位和660萬美元的直接經濟效應[15],充分證明了遺產旅游的經濟效益。②對遺產廊道評估的研究,近年來,遺產廊道的數量快速增長,因此對其建立科學的評估體系,來指導其運行體制、發展狀況以及投入產出效益具有重要的實際意義。康澤恩 邁克爾(Conzen Michael P.)等從游道建立、遺產解說、環境保護、遺跡修復等八個方面,對美國第一條聯邦指定的遺產廊道——伊利諾斯和密歇根運河(the Illinois and Michigan Canal)16年以來的發展進行評估,得出不完善的法律條文阻礙了遺產廊道發展的結論[16]。③是對開發、營銷及制約因素進行分析,遺產廊道是人、地、故事組成的復合體,只有將遺產廊道兩側的點狀遺產串聯起來,才能完整的體驗遺產廊道的深層內涵。哈克尼絲(Harkness)和辛哈(Sinha)以泰姬遺產廊道為例,聯通廊道兩側重要遺產,提升了整體廊道區域質量[17]。科特爾(Cottle C.)指出,人員培訓和技術支持可以進一步延長遺產廊道的生命[18]。
線性文化遺產是基于各種遺產概念綜合演變而成,是指“擁有特殊文化資源集合的線形或帶狀區域內的物質和非物質的文化遺產組群,往往出于人類的特定目的而形成的一條重要的紐帶,將一些原本不關聯的城鎮或村莊串聯起來,構成鏈狀文化遺存狀態,真實再現了歷史上人類活動的移動,物質和非物質文化的交流互動,并賦予作為重要文化遺產載體的人文意義和文化內涵”[19]。線性文化遺產與其他類型的遺產不同之處在于,它更強調的是線性路線帶來的區域文化間的交流與相互影響。
大運河屬于線性文化遺產,結合這一概念重點強調了三個層面的意義:①動能上看:大運河是人類出于交通和運輸的目的而形成的一條重要的交通廊道、經濟廊道、多元地域文化旅游廊道;②空間特征上看:大運河是跨區域的,跨越不同行政轄區的城市、鄉鎮、村莊的空間廊道;③文化遺產屬性與特征上看:大運河是中國乃至世界范圍內罕見的超大型線性文化遺產,是不同地域的物質與非物質文化和景觀環境的動態、復合載體。
綜上可見,對運河這樣大尺度、多維度、多樣化的遺產類型來說,更需要運用科學的方法保護大運河的原真性、連貫性、整體性。
目前國外在運河研究中對中國大運河文化遺產鮮有提及,但對各國本地的文化遺產特別是運河文化遺產都有研究,大致從遺產價值及運河管理兩個方面展開:
(1)運河遺產價值的研究,分為歷史價值與現實價值兩個方面。在歷史價值研究方面,約翰·羅斯金(John Ruskin,2007)基于運河遺產的歷史內涵與歷史意義,認為運河遺產具有極深的歷史價值[20]。在現實價值研究方面,美國的《伊利運河國家遺產廊道保護與管理規劃》(Erie Canalway National Heritage Corridor Preservation and Management Plan)[21]挖掘出遺產廊道的文化價值、工程價值、生態價值、審美價值、游憩價值、教育價值等[22],促進伊利運河的可持續發展。
(2)運河遺產保護利用研究,分為保護管理與活化利用兩個方面。在保護管理研究方面。哈利姆·梅塞赫(Y.Halim, M.Abdel Messeih,2011)通過對荷蘭阿姆斯特丹運河做的保護管理研究,得出多層次的運河治水方略[23]。在活化利用研究方面,霍莉·M·多諾霍(Holly M.Donohoe,2012)提出通過遺產旅游的形式來進行運河的活化利用[24]。阿普林,格雷姆(Aplin,Graeme,2002)提出對運河周邊的“經濟和社會區域”進行生態園林改建來吸引當地社區居民和游客前來休閑游憩[25]。
我國是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擁有豐富的線性文化遺產資源,如萬里長城、大運河、絲綢之路等均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之列,它們都具有歷史悠久、資源豐富、空間跨度超大、功能持久、生命力強等鮮明特征,但同時也存在資源環境形勢嚴峻、傳承利用質量不高、遺產保護壓力巨大、合作機制亟待加強等問題。俞孔堅教授也指出,線性文化遺產在我國未引起足夠的重視,甚至該遺產類型并未被納入文化遺產保護體系[26]。目前國外成熟的線性文化遺產保護理論,如美國的“遺產廊道”和歐洲的“文化線路”理論,將為我國線性文化遺產的保護提供理論指導和經驗借鑒。我國學者也在積極努力,在借鑒歐美理念的同時結合我國具體實際情況,積極尋找適合我國線性遺產保護的理論與方法。
通過 CNKI 學術期刊網(中國知網)對篇名中含有“文化線路”“遺產廊道”“線性文化遺產”詞語的文章分別進行檢索,檢索時間段為 1999年1月1日至2019年8月1日,可以得出以下數據和分析結果: 篇名含“文化線路”的文章共計 220篇(圖2),研究主題以“文化線路”“遺產保護”“文化遺產保護”等為主(圖3),發文機構以重慶大學、華中科技大學、同濟大學領銜,220篇文章內共有39篇獲得以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為首的基金支持,占比17.7%。篇名含“遺產廊道”的文章共計201篇,研究主題以“遺產保護”“文化遺產”“大運河”等為主(圖4),發文機構以北京大學、西安建筑科技大學領銜,201篇文章內共有39篇獲得以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為首的基金支持,占比19.4%。篇名含“線性文化遺產”的文章共計81篇,研究主題以“遺產保護”“大運河”“文化線路”等為主(圖5),發文機構以清華大學為首,81篇文章內共有17篇獲得以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為首的基金支持,占比21.0%。

圖2 各關鍵詞歷年發文數量(1999-2019)圖

圖3 “文化線路”研究主題(1999-2019)圖

圖4 “遺產廊道”研究主題(1999-2019)圖

表1 不同關鍵詞研究層次分布概況表

圖5 “線性文化遺產”研究主題(1999-2019)圖
通過文獻檢索和分析可以看出,迄今,我國對線性文化遺產的概念界定尚未統一,相比較而言,采用“線性文化遺產”概念的文章數量少且發展緩慢。從檢索到的文章可以看到,無論是“文化線路”還是“遺產廊道”或是“線性文化遺產”,它們的研究視角基本一致(表1),主要都是從基礎研究、工程技術、行業指導方面進行切入,這一方面說明我國在這三個概念上的界定還不甚清晰,學者們在引進歐美相關概念的同時,沒有與我國的具體國情相結合,整體研究缺少研究基準的一致性。側面也反映出,大運河線性文化遺產價值體系評定、系統、整體的保護尚缺乏整體性的理論指導。 在研究對象方面,目前國內學術界對線性文化遺產的研究,主要針對其歷史研究、文化研究、遺產保護問題及路徑研究、遺產保護管理體制機制研究以及傳承利用研究這五大方面,從遺產保護的邏輯體系而言是系統而完善的,然而眾多的研究,都僅僅對大運河的小段落進行了研究,如傅崢嶸[27](2009)的研究對象為大運河嘉興段、李靜蘭[28](2012)的研究對象為大運河的鄭州段。此類研究十分豐富。在我國古代,因交通不發達,形成若干個區域有別的相對獨立地理文化單元,而線性文化遺產憑借其跨地域的流動性特征,將各種具有強烈地域色彩,并處于活態傳承中的文化遺產在傳播中進行復雜的融合、交流和變異,從而產生新的文化形式。所以,整體性、關聯性、地域流動性是這種文化遺產需要特別關注的研究內容,它可以揭示出區域遺產文化特征和遺產的歷史演繹。為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將提供更開闊的思路與視野,這也是目前針對線性文化遺產研究所匱乏的。
在研究方法上,愈來愈重視定量研究,俞孔堅,奚雪松[29](2010)構建了歷史模型來闡述運河在不同歷史時期中構成要素的功能與相互關系;李春波[30](2007)基于 GIS平臺,分析了大運河天津段沿線的歷史文化遺產分布狀況,得出遺產的分布與運河位置相對關系的規律性;詹慶明等[31]以漳州古驛道沿線地域為例,提出了一種基于 GIS 和 RS 的遺產廊道適宜性分析方式,依據遺產特色劃分遺產源類型,基于節點阻力值劃分遺產廊道適宜性等級,得出適宜性沿古驛道兩側呈現逐級遞減的趨勢。各類模型的構建與GIS等科學技術方法的應用,使得線性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利用更具科學性與系統性。
以“大運河”為主題,將發表時間限定為1999 年1月1日至 2019 年8月1日,在中國期刊網數據庫中進行了搜索,共檢索到 1794 篇論文(圖6),經過對文章主題、關鍵詞和摘要內容的篩選,選出 367 篇與大運河密切相關的研究性論文作為此次分析的目標群。按照研究的內容、涉及的領域不同,將這些論文大致分成10類,并標注出各論文的出版年份,由此可以清晰得出不同專業領域對大運河的關注點分布,以及近二十多年的研究發展趨勢。
通過對1999-2019年間大運河研究內容進行科學統計分析后,可以明顯看出有三個重要的時間節點,清晰的體現了各領域學者對大運河研究的發展階段,這種趨勢符合大運河的發展過程(圖7)。

圖6 “大運河”主題發文數量(1999-2019)圖

圖7 “大運河”研究趨勢(1999-2019)圖
大運河的研究三階段分別是:第一時間段是 2007年之前,該階段關于大運河的研究較少且涉及的領域和研究內容都很少。大運河申遺項目始于2006年12月,也正是這個時期,大運河被正式列入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預備名單中,由文化部、國家文物局牽頭,國家發改委、財政部、國土資源部、環境保護部、住房和城鄉建設部、交通運輸部、水利部等有關部委共同協力,明確了今后大運河的發展目標,“既要保持其歷史文化性,同時又要兼顧其現代運輸功能。”因此,在圖 7 中可以看到第二階段主要是 2007-2014 年間。這個時間段是大運河申遺的關鍵七年,大運河的研究呈現出百家爭鳴的態勢,專業領域涉及方方面面,包括社會學、歷史學、經濟學、遺產保護學、建筑學、城市規劃、水利工程、交通運輸、生態保護等,全方位對京杭大運河展開研究。從圖中可以看出,2010 年大運河與沿線城鎮發展關系的研究突增,這標志著大運河沿線城鎮對大運河申遺的重視程度提到了新高度,尤其以江南段運河的研究最為突出。2012年研究最多的則是運河沿岸城市及景觀規劃設計方面內容,且以濱水城市塑造、運河景觀提升規劃設計和線性濱水綠地景觀規劃設計實施完成的成功案例為主,這也正體現了前有研究后有成果、規劃先行的科學城市建設原則,此外大運河遺產保護與利用發展迅速,超過歷年發文數量。2014年是大運河的申遺成功,是研究成果最為豐碩的一年,發表文章數量達到了近十年來的最高峰,就研究內容來看,大運河的遺產保護和利用增長最快,切合社會熱點發展和需求成為了主旋律,其他各個專業領域的研究也均衡發展,在這一年都達到高峰。
第三階段是 2015 年至今,隨著申遺成功大運河進入了申遺后時代。原國家文物局局長勵小捷認為,“大運河是活態的,因此對大運河沿線的保護任務難度很大,既要保護大運河本身這個點,也要重視核心區保護和緩沖區保護。”從圖中可以看到,自申遺成功后大運河的景觀規劃建設、旅游品牌及旅游線路的研究成為研究熱點,大運河自身文化價值及衍生價值被越來越多的地區和人們重視起來,而對于大運河文化的研究不單單拘泥于運河的水文化,隨之衍生的非物質文化、民俗文化、飲食文化等也得到了相應的關注。但是,針對大運河的多元、多層次、多維的基礎性價值構成研究、大運河保護區劃定的理論依據和方法研究十分罕見。
大運河沿線各城市建設發展出現區域性差異,有的開發較早,目前已經具備相對完善的運河旅游產品體系;有的正在開發建設古運河旅游項目;有的則剛剛起步,制定了古運河的旅游規劃。縱觀已有大運河保護與利用實踐活動,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歸納出以下四個現象:
第一,大運河的部分自然環境破壞嚴重。如生產污水的任意排放;生活污水與生活垃圾的增多;建筑廢料的隨地丟棄等現象對于運河環境形成。例如據報道調查發現山東濟寧段運河城區的老運河晴天綠臭、雨天黑臭,城外的也被“狗尸、死魚、垃圾等”包裹[32]。大運河沿線的環境污染管控迫在眉睫。
第二,航運功能退化,職能混亂不清。在古代,大運河的主要功能是便利我國南北之間的生意往來、文化交流和生產發展,但隨著現代交通技術的快速發展、水利工程建設的不斷增多以及大運河本身水位不斷下降、水利設施老化,大運河的航運功能不斷衰退。目前,大運河的全年通航里程僅有八百多公里,主要分布在黃河以南的山東、河南、江蘇和浙江區域[33]。
第三,大運河兩岸文化遺產面臨建設性破壞。在大運河申遺成功之后,各地普遍加強了對運河的利用,一方面,大量的相似性建設行為使各城市沿河景觀趨于雷同,地方特色不明顯,易形成區域內競爭[34][35]。另一方面,發展旅游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對于地方歷史建筑損失,取而代之的是仿古建筑。如,山東省魯橋鎮用南方沿河小鎮仿古建筑(圖8)來代替原有的北方特色古建筑,失去了原有的地域歷史文化特色[36]。“運河作為線性遺產,沿岸各段要串珠成鏈,又要和而不同”。但是,如何解決目前的“同而不和”的問題,需要從大運河保護的理念上、各地方政府和相關部門保護的規劃和建設方面進行綜合管控,來確保大運河沿線物質文化遺產的“原真性”和“地域性”特色。

圖8 山東省魯橋鎮運河邊的仿南方建筑圖
第四,大運河沿線城市各自為政。大運河涉及6省兩市,以及各地有關環保、規劃、城建、文物、文化和旅游等諸多部門。原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提出,在各省市,大運河的保護基本上各自為政,各管一段,缺乏統一協調、統一規劃、統一治理的機制,從而使大運河實際上成為各段各地的“小運河”[37]。這種狀況既影響了大運河的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也不利于航運和地方建設的協調發展,急需統一有效的協調機制來開展工作。因此,大運河申遺牽頭城市——揚州市每年春、秋季都聯合運河沿線35座城市定期召開大運河保護與申遺工作會議,旨在解決各自問政的現實困境。然而截止目前,雖有實踐協作,但是區域合作的正式制度安排尚未形成。
4.2.1 國際層面
世界文化遺產保護與利用的規劃工作始于197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頒布的《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文化線路的保護利用則要到2003年UNESCO頒布的《實施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運河遺產則是2005年才被納入其中。2008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頒布的《關于文化線路的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憲章》,對運河遺產保護提供了更多的指導建議。
總體來看,世界文化遺產保護框架是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公約為主體,同時包含其他憲章、宣言及法規文件。世界文化遺產法國米迪運河在其保護與開發上值得借鑒。在保護方面,首先出臺《公共水域及運河條例》國家法案,管轄境內所有水道;其次頒發市鎮一級的工程與管理規章制度,使得實踐保護過程中有章可循;最后針對遺產點、景觀和一線管理人員作出具體要求,對關鍵性問題的解決方案和常規保護措施做出具體規定。除此之外,法國還設立專門的監管機構對運河法律的實施進行監督。而在運河的傳承開發中,法國按照《兩海運河白皮書》的旅游方針,使運河開發與鄰近旅游點發展并舉,成功地將米迪運河的線性旅游擴展成點線相連、線面成網的旅游勝地。法國米迪運河通過全盤謀劃,在適度開發運河旅游業的同時,帶動周邊區域關聯產業,成為運河保護開發的典型案例,而依法保護和利用則是根本。

表2 大運河相關法律表
4.2.2 我國層面
目前我國與大運河有關的法規分別隸屬于文化、水利、國土資源、交通等多個部門(詳見表2),內容和功能上存在重疊和沖突,不能完全適用于大運河文化遺產的保護、傳承和利用[38]。且其中大多是由國務院批準、相關部委或地方政府部門頒布的“通知”“規定”及“辦法”,“由于缺乏正式的立法程序,對世界遺產的實際保護力度有限”[39]。
隨著大運河保護利用工作提上日程,中共中央辦公廳聯手國務院辦公廳于2019年2月印發了《大運河文化保護傳承利用規劃綱要》,旨在為大運河的保護和文化傳承與“活化”利用提供了戰略指引。
4.2.3 大運河涉及的省市地方層面
大運河流經北京、天津、河北、山東、河南、安徽、江蘇和浙江共6省2市,總體上而言,各省市對大運河的保護開發時有先后,力度也有所不一(見表3)。如江浙兩地均對大運河的文化、生態、旅游、體育、產業等方面開展多方位的建設活動。而河北、山東、河南和安徽以及天津等地,則仍停留在大運河的水質防護、物質遺產保護等,與江浙兩省的差距較大。北京則處于中間地帶,雖然是最早建立大運河相關保護法規的地區,但在后續大運河的多元開發利用上則稍落后于江浙兩地。具體到各省市頒發的地方法規,則可以看出專門針對于“大運河”的法規較少,相關涉及到的法規也多集中于水利、國土資源、交通、文化等部門,重點在于大運河的水系綜合治理、運河防洪建設、傳承運河文化等方面,不同部門在運河的遺產保護工作上存在重疊,易產生因多頭管理而帶來的管理空白現象。除此之外,大運河也存在于各省市各類產業規劃中,諸如大運河沿線風貌帶建設、大運河衍生產業拓展和大運河旅游開發等,此類規劃設想一方面缺乏對應的相關負責機構,另一方面缺少區域之間的聯動。
針對缺乏整體協作、各自為政的保護和利用大運河現狀,中辦、國辦印發《大運河文化保護傳承利用規劃綱要》,國辦在2019年6月又發布《關于同意建立大運河文化保護傳承利用工作省部際聯席會議制度的函》,以上均為統籌大運河沿線各省市的保護開發工作,奠定了一個良好的制度基礎。

表3 大運河沿線各省市地方法規表
但是,如何真正將跨區域的大運河復雜、綜合、問題各異的“活化”線性遺產保護和文旅發展在實施層面統籌和落實,這是我國當前面臨的重要挑戰。
在大運河的保護和傳承理念方面,有待進一步提升。對世界遺產的保護意識雖有所強化,但一方面,傳承和保護理念常常局限于運河各自段落和物質載體文脈,忽視了地方文化以及跨區域文化的交流和關聯;第二,缺乏科學、系統的保護知識與方法來指導大運河保護和傳承;第三,公眾保護的主體意識不夠,自覺自愿的遺產保護意識尚未形成。第四,各級地方政府存在重申報,管理監督不力的現象。
目前學界對于大運河歷史遺產的綜合性價值要素缺乏深入、系統的研究和評價。我國《文物保護法》對遺產類的價值評價分為歷史、藝術和科學價值三個方面,而大運河較一般遺產更具有自身獨特的特性,它不僅是靜態與動態共同構成的活態的文化遺產,還是點、線、面共同構成的多元、多維、多層次綜合價值的巨型遺產。是地方文化和跨區域文化交織和演化的呈現。 所以,整體性、聯動性和功能性都是遺產的價值要素。因而,按照一般遺產的價值要素構成來評價大運河的線性遺產的價值認知,在理論上已顯欠缺,需要構建新的綜合性價值要素評價體系來指導大運河整體性、原真性、聯動化的保護與傳承。
我國遺產的保護理論在靜態遺產保護方面十分豐富。但是,如何保護大運河這樣的集動態聯系功能性(實用性)、以及沿線歷史和文化遺存為一體的遺產保護尚未建立起一套完整、科學的線性文化遺產保護體系。對于如何建立跨區域、跨部門、多元協作聯動的遺產保護和管控制度,真正科學保護大運河遺產的原真性、連貫性、整體性,從大運河的文化遺產保護、河道水系治理管護、生態環境保護修復、文旅融合發展、城鄉區域同城協調等方面,將大運河從孤立的點串聯成活態的線,從靜態保護到動態保護,從被動修復到積極維護,建立一個符合我國國情的線性遺產保護理論和系統,是指導各個地方目標實現的前提。
根據大運河遺產跨區域分布的特點,大運河保護規劃的編制也需要從國家、省(直轄市)級、市(區)級、鎮(村)多個層次形成一個自上而下完整的管理體系。大運河的保護和傳承需要規劃體系的保證。這樣的跨區域、線性動態關聯的遺產和功能空間的規劃,不僅僅涉及到國土空間的自然水系、運河渠道與碼頭水利部門管控,也涉及到土地利用、建設管控和旅游資源的利用與管理,更涉及到各個沿線城市、鄉村物質、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 而這樣復雜的縱橫交錯的保護、利用、傳承一體化的聯動規劃實施體系尚未確立。
目前雖有中辦、國辦于2019年5月份印發的《大運河文化保護傳承利用規劃綱要》,統籌大運河沿線各省市的保護開發工作,但如何具體進行縱、橫向一體化的規劃實施機制亟待探索和完善。大運河保護利用的實踐活動中暴露出的自然環境破壞、大運河航運功能退化,職能混亂不清、大運河兩岸文化遺產破壞、大運河沿線城市各自為政等現實問題已經表明,急需立規立法,實行多層規劃保護與傳承,建立健全運河環境和遺產管理機制,協調各部門和各地區間的合作,是促進大運河良好利用和保護的重要保障。
目前,《大運河文化保護傳承利用規劃綱要》的出臺,勾勒出大運河文化保護傳承利用的路線圖、任務書和時間表,對指導大運河沿線城市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和深遠影響。在國家層面上,需要從國土空間規劃的角度構建大運河空間保護規劃;在省級層面,則根據國家層面的規劃制定相應大運河線性遺產保護跨區域總體規劃與協作計劃;在市區層面則建立文化遺產、水渠河道、駁岸空間建設管控的專項規劃,再根據建設改造的需要,進行分階段分步驟更新改造與保護利用,并依規劃實施。
但是,從大運河跨區域特點和整體性保護、以及實施落實機制來看,在各個地方區域,還存在一些實際問題和困境。第一,從組織制度建構角度看,在各省市的多部門管理的復雜關系中缺少一個跨區域統領和管轄機構。第二,缺少各地相互協調、一致化的法規制度和職責規定。可見我國大運河文化的保護和傳承工作任重道遠。全面構建從“線性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的理論探索、綜合立體規劃管控系統,到各層級組織架構以及區域協調和實施體系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