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

人類社會是一個不斷變化的世界,或者一個網絡化的世界。
不過,網絡化并不等于互聯網化,互聯網只是一種工具。考察歷史,人類社會的網絡一直存在,從過去的書信到電子郵件,從火車到飛機,從電報到電話,變化的是工具,網絡的本質并沒有變。即使當下無處不在的微信、微博等社交媒體,也只是加速了人類的網絡化而已。
《人類網絡》這本書,就從不同層面審視了看不見的人類網絡。作者馬修·杰克遜是斯坦福大學經濟學教授、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可以說是經濟與社會網絡學界的領軍人物。
人類網絡的效率,可能超乎你的想象。《人類網絡》中舉了一個例子。假設一個小社群有30人,如果其中一人,比如李雷,他和其他29人都是朋友,另外一人,比如韓梅梅,她和其他28人是朋友,以此類推,小社群可以結合的朋友關系數量是435。
從30到435,已經非常多了,但是再設想兩種極端情況:第一種,假設這個社群里所有人彼此都不是朋友,那么這就是一個“空網絡”;第二種,假設這個社群里所有人彼此都是朋友,那么這就是一個“全網絡”。介于上述二者之間,則存在著各種類型的網絡。這樣的網絡有多少?其數量不僅超過恒星總數,甚至比所有原子的數量還要多很多。
在馬修·杰克遜看來,整個社會和經濟網絡都屬于“人類網絡”,其作用體現在就業、婚姻、階層、社會等不同層面。現在流行的六度分離(六度區隔)理論其實不是新事物。古代盡管等級森嚴、交通不便,任意兩個人之間還是可以拉上關系的,只不過可能比現在的“六度”再多三個度左右。
談到網絡在古代社會的利用,最典型的就是統治佛羅倫薩幾百年的美第奇家族。這個家族出了不少教皇、王后這樣的大人物,其實,他們的起家并非偶然,其中網絡就曾發揮了重大作用。
在15世紀30年代之前,美第奇家族并沒有那么富有、顯赫,甚至還遭受過放逐。對手在佛羅倫薩的執政團中占多數,但在投票中美第奇家族還是勝利了,反過來放逐了對手。關鍵在哪里?
美第奇家族的核心是族長科西莫,他通過聯姻和商業(也就是銀行業)等手段,精心編織了一張關系網。從當時92個精英家族的聯姻數據中,就可以看到一些端倪:和美第奇家族聯姻的家族,有超過一半最多和其他兩個家族聯姻;而在反對派里,超過半數和其他4個家族聯姻。
由此可見,多并不意味著強。美第奇家族的反對派的網絡更松散、更分散,因此難以集中力量。這使得雙方實力對比出現了逆轉:乍看起來,對手人多勢眾,但是沒有一個領導家族。
這就是網絡的秘密。連接不同家族的最短距離,往往需要通過美第奇家族,這就體現了比較高的中介中心度,也就是其他各對節點之間最短連線通過該節點的比例。因此,美第奇家族不僅成為商業的局中人,而且是政治的核心組織者。而網絡的特性在于,通過不斷反饋,信號可以不斷加強,往往強者恒強。
民國時期流行“我的朋友胡適之”,事實上,這體現了一個典型的網絡規律:你的朋友往往比你更受歡迎。比如在社交媒體上,98%的人的被關注數少于他們所關注的人數。因此,我們常說找工作需要靠熟人推薦,因為通過推薦獲得工作的概率是直接申請的大約兩倍。
網絡視角對我們理解當下的不平等,很有意義。很多人認為富人賺錢就是靠資本,這其實不是事實。事實是,他們收入中的2/3屬于勞動收入,只有1/3屬于資本回報。我常說知識經濟時代是一個軟階層時代,這意味著什么?這個時代與工業革命時代、工業經濟時代都不同,回報不僅僅來源于資本和人力資本,更取決于你在網絡中的位置。
網絡是一個很好的視角,讓我們洞悉事件背后的結構和傳播。全球化之下人們的觀點往往極端對立,其實這也可以從網絡角度解讀。原本分散的不同意見通過自身網絡擴大之后,加大了聚集效應,發生同質化的同時也加大了極端化,造成沖突加劇的現象。因此,對于那些站隊事件,你和你的朋友往往觀點接近,但是你要意識到,這容易使你們陷入意見的“同溫層”。如果要了解真實的世界,一個人應該嘗試多關注自己圈子之外的變化。
理解人類網絡,需要人類學、社會學、經濟學、數學、物理學、計算機等多學科的知識儲備。探索只是剛剛開始。但可以肯定的是,看不見的網絡決定了你的位置。理解了網絡,才能為未來做好準備。
(潛 流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20年第2期,〔馬來西亞〕唐耀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