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 姓

侯發山

“撞姓”，指河洛一帶的認干親。

民間獨生子女、體弱多病的小兒、數胎夭折后之新生兒或老年喜得之子，為求其健康成長，父母便為其認個干爹干娘。事實上，多數人面子薄，為避“攀龍附鳳”的嫌疑，就聽天由命——“撞姓”，即擇一日早上出門，遇到的第一個人，不管男女老少，也不論黑白丑俊，嬰兒的父親都要跪下磕頭，并懇請對方為小孩兒起名。遇到這種事情，對方也不能拒絕。一旦改姓換名，小孩兒便不再是自家孩子，即便命里帶點兒小災小難什么的，也就化解開了。假如遇不到人，而是狗貓之類的動物，則要認動物的主人為干親。若是遇不到人，連狗貓也見不到，那就得見啥認啥，有認石頭的，有認樹木的，當然，都是巨石、古樹。石頭亙古不變，古樹根深葉茂，一旦拜巨石作“干爹”（樹則為“干娘”），據說它們就能保佑娃娃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賈富貴的兒子半歲了，整日病懨懨的，哭起來像小貓叫，用了不少偏方也不見好轉。當地的土先兒（醫生）咂咂嘴，說這孩子得認個干爹。這話說了半截兒，但賈富貴明白，不認干爹這孩子怕是養不大。認誰呢？康百萬吧，那是大戶人家，像是天上的星星，自己則好比田間的螢火蟲，家里窮得像大水沖過一樣，根本不在一個層次，高攀不起。門當戶對的吧，只怕人家擔心受拖累，不愿意。因為一旦成為干親家，除了給干兒見面禮外，年頭節下，禮尚往來是少不掉的；若是家里有了大事，禮就不是一般的數目了。思來想去，賈富貴決定“撞姓”，聽老天爺的安排吧。

第二天天不亮，賈富貴把臉面打理干凈就出門了。他順著小路往邙山上走——“撞姓”都是沿著路往上走，忌諱往下走。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一樣的道理。

天漸漸亮了，賈富貴走了二里地還沒遇到一個人，便有點兒灰心，走路也慢騰騰的，少了力氣。那時，早起的多為拾糞老頭兒，鄉下小名多叫“糞筐”“籮頭”，便由此而來。可眼下，一個拾糞的也見不到。

康店也就巴掌大的一個村，東家在茅廁里放個響屁，西家在廚房就能聽到，村里人幾乎一夜之間都知道了賈富貴“撞姓”的事兒。因此，這天早上，好多人都躲在被窩里不起床，也不讓自家的小孩子跑出去玩，真害怕遇到賈富貴。在那個年月，像康百萬、周二爺這樣的大戶屬于鳳毛麟角，大多數人家的日子都極清苦，自家碗里的粥都能當鏡子照，誰愿意平白無故多家窮親戚，而且還是賈富貴呢？若是“真富貴”，倒怕是好多人要起早等著攀親呢。

忽然，賈富貴的眼睛睜大了，面前站著一個人，這人不是別人，是康百萬！賈富貴以為眼花了，又揉了揉眼睛，不錯，正是康百萬——他手里拿把糞叉，沒有挑籮筐，因為邙嶺的土地都是康家的，他撿到糞就隨手甩過去，反正都是自家的地。

賈富貴慌忙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結結巴巴，話也說不利索，但總算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完整了——康掌柜就是自己的干親家，請他給孩子起個名字。

康百萬沒有絲毫驚詫的樣子，呵呵一笑，說：“孩子就叫康勤吧。”然后就掏出身上的散碎銀子給賈富貴。

賈富貴看了看，不敢伸手接，這把散碎銀子少說也有十兩。

康百萬說：“我是孩子的干爹，見面禮是少不了的。拿著，回去找個好先兒給孩子看看。”

賈富貴這才伸手接過，嘴里謝個不停。

康百萬說：“別客氣，咱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事打招呼。”

等到賈富貴徹底回過神來，康百萬已經背著糞叉走遠了。

康店的人都說，賈富貴撞大運了。有人還說，有了康百萬這個干爹，康勤長大成人都不是個事兒。

他們不知道，賈富貴也不知道，那天康百萬是有意在路上等候賈富貴的。若是等不到，他還打算到賈家去。

[責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