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恩波,一級作家,著有《捕捉》《為了我們豐盈地生存》等作品集,曾經榮獲遼寧文學獎、遼寧文藝評論獎、《中國詩人》優秀詩評家獎、《當代作家評論》年度優秀論文獎等多種獎項。
喜歡赫塔·米勒的說法,“每個詞都知道某種魔圈”。我覺得寫作中的女真,也時常在她的作品中帶給我們“魔圈”的誘惑。即便是小小說,她也同樣寫得風生水起,不甘落于俗套,落于自己和別人的窠臼中。也就是說,她的小小說寫作,已經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風格。而且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她依舊在不斷地挑戰著、實驗著、磨礪著自己已經形成的風格。
小小說的特點要求這種文體,永遠要尺水興波,片言只語里就見功力,是短兵相接、寸鐵殺人。契訶夫、歐·亨利,還有星新一的經典,是小小說森林中的參天大樹。
閱讀女真的小小說,我以為最大的收獲即是,她懂得在素描或者工筆畫的短暫間歇里,為讀者送去不一般的精神線條和小中見大的思想內涵及其藝術容量。
李漁編劇法有“立主腦”“減頭緒”“密針線”“戒荒唐”之說。其實,小小說欲寫得好,大概也離不開這些文藝法門的妙招兒與個中要害。
主腦即故事的主線是也。女真寫故事,善于立意,“意”就是價值觀,就是文脈,就是你想寫什么、表達什么。
她的《臉譜》筆下有斤兩,有道義和情懷,但故事的主線卻是很巧妙的,用一位老人死后用什么蓋臉來設計主要懸念,架構故事的整體格局,引導情節的走勢。梨園傳奇是大命題。女真用小孫子以臉譜為爺爺蓋臉的設想,應對了老人家生前的最后愿望,這是小角度、小切口,卻做足了大文章。此即以小見大,小角度彰顯了大氣象。不亦妙哉!
汪曾祺先生當年針對小說創作,曾經簡言其生活來源和取材,說“一個小說家第一應該有生活,第二是敢寫生活,第三是會寫生活”。
“會寫生活”,大概是最難的一步了。要有好眼力、好本事、好手法。
像《臉譜》這樣的作品,屬于取法乎上、精益求精的探索。全篇將故事的要點落在傳統文化的復蘇和繼承上,但并沒有刻意為之地凸顯主題立意,而是用活生生的生命故事點染其間,勾勒有致,別有風采。應該說,好故事是一串珠,好的主題是串珠的線兒。閱讀《臉譜》,從那起伏沉落的字里行間,就能發現人情變故、禮儀章法、世態滄桑的種種氣息和脈象。
女真近些年對小小說情有獨鐘,寫了一系列探討市井人生禮俗文化的篇什。那是在心靈深處蕩起的浪花,是在記憶內存之中打撈上來的風姿別樣的珠串。
就取材來說,女真將家長里短、身邊瑣事、人生的小插曲,用微觀和富于洞察力的筆觸,耐心而細膩地描繪勾勒出來,以便讓自己也讓她的讀者“重新找回生命的感觸”(戴維·洛奇語)。
寫事態,也寫世態,更寫心態,這讓女真的微型敘述,總是充滿了對邊邊角角里含蘊的人生和人性豐富的肌理的洞察與揭示、捕捉和開掘。譬如,她的小小說《古銅色》寫了到海外留學的人們并不總是光鮮,而某種程度上也是去特別境遇里淬煉的生命歷程;用主人公肌膚變成古銅色這一傳神的細節,足以傳遞出海外生活的另一種格調和風情。《守口》寫一對老姐妹老來團聚在一起打發日子的若干行跡。姐姐愛做夢,并且有心事隱藏在內里,直到篇末,作者才娓娓道出個究竟。讀這樣的小說,感覺是剝掉了陳年舊事中的塵垢,讓人有如夢初醒的錯覺。
在藝術手段的整合上,女真的小小說,很少劍走偏鋒,就是那么地道風趣,樸實無華,而又帶著滿滿的人間煙火氣,透著骨子里的靈動勁兒。她善于留白,深諳戛然而止和弦外之音的妙處。也許,“話到嘴邊留半句”遠比竹筒子倒豆子都倒出來,更符合小說的筆法和意味。
無論是《八千步》里最后的故事反轉,還是《花大姐》一板一眼中透露的生活變奏,乃至《戀愛基金》布局謀篇里的隱線索——父親和女兒都瞞著對方給對方做了一件值得驚喜的事兒,概而言之,女真是把生活細節雕刻成了形神俱在的微型的精神雕塑。
有智者說:“世間最為神秘之事,莫過于人心。”好的小說都是參悟種種心意,當然是在物事中。我想,當你走近女真那蔚為可觀的微型的精神雕塑,那么你也就踏入了故事門道里傳遞出的種種心跡、心境和心神構成的大千世界。
[責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