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找到你

奚同發

她說：“我們分手吧。”很認真的樣子，沒有一點兒開玩笑或留戀的表情。那時的陽光很舒服，中午兩點多吧，一般情況他這時在午休，可那天她說有話要對他說，沒想到大白天沒有給他做夢的機會。

他還記得戀愛之初一起說的那句“執子之手，與之偕老”。她當時臉兒緋紅，并不影響要表達的意思：不隨便牽手，更不輕言放棄。沒想到，這么陽光燦爛的日子，她來了一個不經意的轉身。他不知該說什么，太突然，出人意料。

他把早已準備好的她最喜歡的純凈水遞給她。接過來，她是下意識的。她喝著水，大概是想等他問“為什么”。見他不言語，她主動說道：“我們不合適，我們的性格和人生目標差異太多……”

“我怎么沒覺得？”他開腔表態。

像往常一樣，瓶底沖天，她一口氣喝去半瓶水，望著他，沒解釋，仍是那句：“我們還是分手吧！”

之所以重復這句，原本是回應他提議她能再考慮一下，或給他考慮的時間他已經表明了這個意思。她有些急了，再次表示：“我們還是分手吧！”

“但我們曾說好不分手的！”他強調。

她無奈地盯著他爭辯的表情，不再說什么，一副徹頭徹尾決定了的樣子。唉，他就是這樣的人，沒有一點兒男人的力量，即使爭辯也弄得小聲小氣，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有點兒對峙的感覺，兩人在街道上踩著碎步……

她一個趔趄，他伸手去扶她時，自己竟被腳下的大地拋了起來，他眼中的她同時被拋起。

“地震了！”他大喊，在空中盡力撲向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里。街道一邊那面圍墻傾倒下來，讓他倆瞬間陷入黑暗。

醒來時，她聽到他不斷呼喚她的名字，甚是急切，拖著哭腔。還可以聽到一些坍塌的聲音，似乎近在身邊又很遙遠，有時不過一些碎末粉粒之類的滑動聲。

在他一聲緊似一聲的呼喚中，她輕輕地答應了一下，立刻聽到他悲喜交集的回應：“太好，太好了，你活著，我們都活著……”

她想動，可除了兩只手，身子和腿都被壓住了。她似乎能感到他的呼吸，兩人相距并不遠。她覺得自己鼻孔中都是嗆人的灰塵味兒。她問：“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我們會活著出去，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相信我！”他堅定地說。與以往的小聲小氣相比，他的聲音顯得渾厚洪亮，底氣前所未有地充足。

“我信你。”她輕輕回應。

黑暗中，兩人感受著地面的又一次顫抖。她昏了過去，直到被他又一次喚醒。他急切甚至強硬地要求她不能睡覺，絕不能。

“我會堅持的。”她長出一口氣說，但心里明白，他們生存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他遞來水瓶，勸她慢慢喝，不能急。她發現那是地震前她喝剩下的半瓶水，沒想到竟成了救命水。她喝了一小口，遞給他，便聽到他喝得水瓶嘩嘩直響。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問：“假如讓你給這個世界留言的話，你會說什么？”

他嚴厲地阻止她別胡說八道，聲音顯得從未有地粗暴。

她嘴角咧了一下，心說，沒想到他有這一面啊。談了那么久戀愛，她覺得他根本不像男人，遇到什么事都由她決定，說話從來沒有嘎嘣脆過，總像欠了別人錢似的。如今那些欠錢的主兒，哪個不是一句“我也沒錢”，就把要錢人生生頂回去？沒想到黑暗中他竟如此蠻橫，像變了個人。

他們靜默了片刻，他說：“其實我很幸福，因為我經歷了愛情，雖然最后我們要分手。”

回憶起戀愛中最難忘的事，他說是兩人當時約定，說好不分手。

沉默良久，她說：“很對不起，我收回那句話。你來世還會愛我，對嗎？”

他笑說：“這輩子不后悔，下一生很難說。”

聽他說他們戀愛的故事，即使彼此看不見，她也能感受到他言談中的絲絲甜蜜。他連許多細節都記得那么清晰，比如第一次給她冰糕，她左手拿冰糕吃；第一次遇雨，兩人打一把她的遮陽傘，她在他右邊；她在他面前第一次流淚是從右眼先淌下來一道淚線……

她抽泣起來……

他急忙勸她不要浪費體力，并不斷地講著他們的過去，使她陷入對以往的回憶而不會睡去。

過去多久，她不知道，而他清楚。他望著她身后那一個如針似的小孔判斷天黑天亮。他沒告訴她，已經快三天了。他每次弄得水瓶很響，其實他并沒喝多少，不過濕潤一下嘴唇。他已昏迷過幾次。再次醒來，他似乎聽到了聲音，幻覺？他想拼命一喊卻發不出聲，便用手邊的石塊敲擊。

“哇，有回應。”她興奮得暈過去了……

醒來時看到一米之隔的綠色軍裝，她再次陷入昏迷。

幾天后，躺在病床上，她才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了他。“不是說好不分手嗎？”她哭泣著不斷重復。

事后聽說，他當時兩條腿被樓板重重地壓住，能堅持活著把她送出來已屬奇跡。他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是讓一位戰士轉達的：“我相信你會活著……”

看著那個戰士留的紙條，她滿臉淚水，對心里的他說：“來世，來世一定要找到你，你要記得我的樣子啊！”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