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不同類型的標準進入私法領域的路徑與效力存在差異。強制性標準以及被法律引用而獲得強制性的推薦性標準,依據法律的規定進入私法領域,對法律調整民事關系、規范民事行為發揮作用。推薦性標準(除被法律引用外)、企業標準、團體標準,只能通過當事人的約定進入私法領域發揮作用。這種差別導致強制性標準與推薦性標準、企業標準、團體標準適用的私法領域不同:前者既可進入合同法領域,成為違約行為事實認定的依據,又可進入侵權法領域,成為侵權行為事實認定的依據;后者只能進入合同法領域,成為違約行為事實認定的依據,而不能進入侵權法領域,成為侵權行為事實認定的依據。
關鍵詞:標準類型;合同法;侵權法;私法效力
中圖分類號:DF529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20.02.12
一、引言
標準的私法效力,是指標準進入法律領域,對私法調整民事關系、規范民事行為產生的作用與影響。在《標準的私法效力》①一文中,筆者對標準私法效力的內涵、標準發生私法效力的具體法律領域、標準進入私法領域的路徑等問題,作了初步分析,闡釋了標準的私法效力一般性問題。本文擬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探討不同類型標準的私法效力。本文選題主要基于以下考慮:在我國標準化體制里,不同類型的標準在標準化對象(領域)、屬性(實施效力)以及在相互關系中所處的地位存在差異,其進入私法領域的路徑、具有的法律效力也有區別;分析不同類型標準進入私法的路徑及其效力,有助于深化標準的私法效力問題研究,有助于獲得對標準進入私法領域發揮作用的規律的認知,并可為司法實踐提供有益參考。
二、標準類型的劃分
我國標準的類型劃分經歷了一個變化的過程,形成了現今頗具特色的標準體系。國務院1979年頒布的《標準化管理條例》延續了1962年《工農業產品和工程建設技術標準管理辦法》(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第一部標準化法律)關于標準的分類,(國務院1962年頒布的《工農業產品和工程建設技術標準管理辦法》第14條規定:“技術標準分為國家標準、部標準和企業標準三級。”)將標準分為國家標準、部標準(專業標準)和企業標準(第13條),形成了三級標準體系;在標準的屬性(實施效力)上,明確規定標準是“技術法規”,具有強制性,違反標準應追究責任(第18條)。1988年頒布的《標準化法》在標準的類型上增加了地方標準,并將“部標準(專業標準)”正名為“行業標準”(第6條),形成了四級標準體系;在標準的屬性(實施效力)上,不再規定標準是“技術法規”,而是將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和地方標準分為強制性標準和推薦性標準(第7條),強制性標準必須執行,鼓勵企業自愿采用推薦性標準(第14條)。企業標準是企業為自己的生產需要制定的標準,既非強制性又非推薦性。2017年《標準化法》的修訂,在四級標準體系中增加了團體標準(第2條第2款),淡化了標準之間的層級關系( 根據《標準化法》原第6條之規定,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地方標準層級關系界限分明:只有在沒有國家標準時才可制定行業標準,國家標準公布之后,行業標準即行廢止;也只有在沒有國家標準和行業標準時才可制定地方標準,國家標準或者行業標準公布之后,地方標準也即行廢止。沒有國家標準和行業標準的,應當制定企業標準,作為組織生產的依據。《標準化法》修訂時刪去了這一規定。);在標準的屬性(實施效力)上,重新劃定了強制性標準和推薦性標準的范圍,行業標準和地方標準不再分為強制性和推薦性,均為推薦性(第2條第2款)。團體標準“由本團體成員約定采用或者按照本團體的規定供社會自愿采用”(第18條),其屬性與企業標準相同。
根據《標準化法》的規定,我國現今的標準體系由強制性國家標準、推薦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推薦性)、地方標準(推薦性)和團體標準、企業標準構成。這是一種以制定主體和屬性(實施效力)為依據劃分標準類型來構建的標準體系,這種標準分類原則上屬于層級屬性的分類。(除依據層級屬性外,還可依據專業屬性、用途屬性、標準屬性、成份屬性、構建屬性等進行分類。參見麥綠波:《標準體系的分類及應用》,載《中國標準化》2013年第9期,第6-9頁。)在這一標準體系中,各類標準在標準化對象(領域)、屬性(實施效力)以及相互關系上存在較大的區別。
在標準化對象(領域)方面,強制性國家標準、推薦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地方標準之間存在領域的劃分。《標準化法》規定,強制性國家標準的對象是“保障人身健康和生命財產安全、國家安全、生態環境安全以及滿足經濟社會管理基本需要的技術要求”(第10條第1款);推薦性國家標準的對象是“滿足基礎通用、與強制性國家標準配套、對各有關行業起引領作用等需要的技術要求”(第11條第1款);行業標準的對象是“沒有推薦性國家標準、需要在全國某個行業范圍內統一的技術要求”(第12條第1款);地方標準的對象是“滿足地方自然條件、風俗習慣等特殊技術要求”(第13條第1款)。至于團體標準和企業標準,根據社會團體和企業的業務范圍而定,無法定的領域。( 《團體標準管理規定》第8條規定:“社會團體應當依據其章程規定的業務范圍進行活動,規范開展團體標準化工作……”)但上述標準化領域的劃分并不絕對,根據《標準化法》第21條規定,在同一標準化對象上,允許強制性標準、推薦性標準、團體標準、企業標準并存,( 例如蜂蜜,國家標準有《食品安全標準 蜂蜜》(GB14963-2011),行業標準有農業部的《無公害食品 蜂蜜》(NY 5134-2002)和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的《蜂蜜》(GH/T 18796-2012),地方標準有廣西的《無公害農產品生產 蜂蜜》(DB45/32.11-2000)和吉林的《天然成熟蜂蜜》(DB22/T 991-2018)等,團體標準有中國蜂產品協會制定的《蜂蜜》(T/CBPA 0001-2015),企業標準有內蒙古康園蜂產品有限公司制定的《蜂蜜》(Q/GB14963-2011)、安徽蜜之源食品集團有限公司制定的《蜂蜜標準》(Q/MZY001-2018)等。)但需要滿足一定的條件。
在屬性(實施效力)方面,不同類型的標準存在明顯差別。首先是強制性標準與推薦性標準的屬性(實施效力)不同。根據《標準化法》第2條第3款的規定,強制性標準是必須執行的標準,具有強制實施的效力;推薦性標準(推薦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地方標準)是國家鼓勵采用的標準,是否采用則取決于企業的自愿,因此屬于自愿性標準。團體標準和企業標準當然也無強制性。其次是推薦性標準與團體標準、企業標準屬性(實施效力)的區別。推薦性標準與強制性標準一樣,也是政府主導制定的標準。( 參見甘藏春、田世宏:《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釋義》,中國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第29頁。)所謂推薦性標準,是指國家推薦使用的標準,團體標準和企業標準并不屬于國家推薦使用的標準。這種區別決定了推薦性標準在標準體系中具有特殊的意義,它可以為法律所引用而具有強制性。( 參見甘藏春、田世宏:《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釋義》,中國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第30頁。)例如,《未成年人保護法》第35條規定:“生產、銷售用于未成年人的食品、藥品、玩具、用具和游樂設施等,應當符合國家標準或者行業標準,不得有害于未成年人的安全和健康;……”本條中的“國家標準”包括推薦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按照修訂前《標準化法》的規定,也包括推薦性標準;按照修訂后《標準化法》的規定,則屬于推薦性標準。團體標準、企業標準并無被法律引用之情形,也無依法律規定獲得強制實施效力之可能。
在相互關系方面,雖然標準之間的層級關系淡化了,但不同類型的標準之間仍存在一定的制約關系。根據《標準化法》第21條第1款規定,強制性標準構成了對其他類型標準的制約,其他類型標準的技術要求不得低于強制性國家標準的相關技術要求。推薦性標準與團體標準、企業標準之間也存在一定的制約關系,雖然根據《標準化法》第21條第2款的規定,國家鼓勵制定高于推薦性標準相關技術要求的團體標準、企業標準,但這也意味著團體標準、企業標準的技術要求至少不應(或不宜)低于推薦性標準。(推薦性標準是政府推薦的基本要求,企業和社會團體要在市場競爭中占據優勢,提升自身和行業的市場競爭力,不能僅滿足于推薦性標準的基本要求,而應積極制定高于推薦性標準的企業標準和團體標準。參見甘藏春、田世宏:《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釋義》,中國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第62頁。)
根據標準在標準化對象(領域)、屬性(實施效力)以及相互關系中所處的地位,大體可以將我國的標準分為三種類型:一是強制性標準,在標準化對象(領域)、屬性(實施效力)以及與其他類型標準的關系中,強制性標準表現出不同于其他類型標準的特殊性;二是推薦性標準,其在標準化對象(領域)、屬性(實施效力)以及與其他類型標準的關系上既與強制性標準不同,又與團體標準和企業標準有別;三是企業標準和團體標準屬于同一類型,它們既無法定的標準化領域,又談不上強制性和推薦性,在與強制性標準和推薦性標準的關系中,屬于受制約的一方。這三種類型的標準由于屬性(實施效力)以及在標準體系中所處的地位不同,其進入私法的路徑和效力也有區別。
三、強制性標準的私法效力
強制性標準的特點在于其強制性,即法律保障其實施的效力。強制性標準的“強制性不是標準所固有的,而是法律賦予的。”( 李春田:《標準化概論》(第六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0頁。)《標準化法》第2條第3項關于“強制性標準必須執行”的規定,是強制性標準獲得強制性的法律依據,也是其強制實施效力的來源。因此,所謂強制性標準,實際上是指法律賦予其強制實施效力的標準。( 在強制性標準的強制性效力問題上,似乎存在一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然而,制定強制性標準依據的是《標準化法》,因此強制性標準的強制性來源于法律,而不是來自強制性標準本身。)在我國,法律賦予標準以強制實施的效力,并非指向特定的標準,也不是指向已經發布的標準,而是指向依據《標準化法》第10條第1款規定制定的標準,這類標準旨在“保障人身健康和生命財產安全、國家安全、生態環境安全”以及“滿足經濟社會管理基本需要”。在安全領域,賦予標準以強制實施效力,也是許多國家標準化的基本做法。( 參見[英]桑德斯:《標準化的目的與原理》,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1974年版,第5頁。)
依據《標準化法》第2條第2款規定,強制性標準只有強制性國家標準一種類型,( 根據修訂前的《標準化法》第7條規定,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地方標準均可分為強制性標準和推薦性標準。在現行法律中,也存在強制性的行業標準和地方標準。)其代號由“國標”(國家標準)漢語拼音的第一個字母構成,即“GB”,(參見中國標準化研究院:《標準是這樣煉成的——當代中國標準化的口述歷史》,中國質檢出版社、中國標準出版社2014年版,第11頁。)如《食品安全國家標準 蜂蜜》(GB14963-2011)、《不銹鋼壓力鍋》(GB15066-2004)、《土壤環境質量標準》(GB15618-1995)等。
在我國,對強制性標準的強制性作出明確規定,不限于《標準化法》,《食品安全法》第25條、《農產品質量安全法》第11條、《核安全法》第8條、《土壤污染防治法》第12條第3款等也有類似規定。而且,強制性標準不限于國家標準,《食品安全法》第29條規定的地方食品安全標準和《土壤污染防治法》第13條第2款規定的地方土壤污染風險管控標準,也屬于強制性標準。
強制性標準的強制性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強制性標準具有強制實施效力,不論當事人是否約定,強制性標準對生產經營活動都有約束力。只有在當事人約定的標準的技術要求高于強制性標準時,才可以排除強制性標準的適用。二是對其他類型標準構成制約關系,其他類型標準的技術要求不得低于強制性標準(《標準化法》第21條第1款)。強制性標準的強制性效力決定了其進入私法領域的路徑和私法效力的特殊性。
標準作為外在于法律的規范系統,不能當然進入法律領域,標準進入法律領域需要一定的路徑。標準之所以能夠進入法律領域,不取決于標準而取決于法律,取決于法律對標準的接受。在私法領域里,法對標準的接受方式即標準進入私法的路徑包括法律的規定和當事人的約定。(參見柳經緯:《論標準的私法效力》,載《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9年第6期,第76-79頁。)
強制性標準進入私法領域的路徑是法律的規定。《標準化法》第2條第2款(“強制性標準必須執行”)對強制性標準進入私法領域作了原則性的規定。上述《食品安全法》第25條、《農產品質量安全法》第11條、《核安全法》第8條、《土壤污染防治法》第12條第3款等關于強制性標準的規定,是《標準化法》所作原則性規定的具體表現,進一步明確了在具體法律領域里強制性標準進入私法領域的法律路徑。除此之外,在我國許多法律中,還有關于具體法律問題上強制性標準適用的具體規定,這些規定所提供的信息為具體法律問題上強制性標準進入私法領域提供了指引。例如,根據《防震減災法》第38條的規定,“設計單位應當按照抗震設防要求和工程建設強制性標準進行抗震設計”,“施工單位應當按照施工圖設計文件和工程建設強制性標準進行施工”。《進出口商品檢驗法》第7條規定:“列入目錄的進出口商品,按照國家技術規范的強制性要求進行檢驗;……”《食品安全法》除了第25條對食品安全標準的強制性作出原則性規定外,第33條、第40條、第41條、第50條、第52條等對食品安全標準的具體適用作了規定。
強制性標準通過法律的規定進入私法領域,并不排除當事人采用約定的方式援引強制性標準。當事人通過約定援引強制性標準,較之法律規定,更具有確定性。在實踐中,當事人約定強制性標準的方式包括:合同條款載明具體的強制性標準或者標準的信息,( 一項標準的信息包括標準的名稱、類型、發布機構、發布時間、實施時間和標準編號。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不銹鋼壓力鍋》(GB15066-2004),標準名稱是“不銹鋼壓力鍋”,標準類型是強制性國家標準(GB),發布機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中國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發布時間是2004年11月30日,實施時間是2005年5月1日,標準編號(由標準代號、標準發布的順序號和年號構成)是“GB15066-2004”。合同約定標準時,并不需要載明標準的全部信息,只要載明標準編號即可,因為標準編號如同居民身份證號,具有唯一性,依據標準編號可以確定具體的標準。)產品或服務的標簽或說明書載明執行的強制性標準或標準信息。( 例如,內蒙古蒙牛乳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生產的“特侖蘇”牌盒裝全脂滅菌乳,包裝盒載明執行的產品標準號為“GB25190”。該項標準是指原衛生部2010年發布的《食品安全國家標準 滅菌乳》(GB25190-2010)。)當產品或服務存在強制性標準時,即便合同文本只是籠統約定應當符合有關標準,也可以依據合同標的的信息確定具體適用的強制性標準。( 關于合同約定標準的情形,可參見柳經緯:《合同中的標準問題》,載《法商研究》2018年第2期,第128-130頁。)此外,《標準化法》第27條規定了企業(執行)標準自我聲明公開制度,要求“企業應當公開其執行的強制性標準、推薦性標準、團體標準或者企業標準的編號和名稱”,企業聲明公開其執行的強制性標準,也是約定的一種方式。
私法調整民事關系、規范民事行為,通過對民事主體之權利義務的配置來實現。私法通過對民事主體權利和義務的規定,告訴人們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什么當為,什么不當為,從而引導和規范人們的民事行為,進而達到調整民事關系的目的。因此,標準進入私法領域,對私法調整民事關系、規范民事行為所具有的作用或影響,也就具體表現為其對民事主體權利和義務產生的作用與影響。例如,《物權法》第89條規定:“建造建筑物,不得違反國家有關工程建設標準,妨礙相鄰建筑物的通風、采光和日照。”因此,符合有關通風、采光、日照的國家標準,就構成了建筑物相鄰人所負的義務。又如,在合同關系中,合同約定了標的物的產品質量標準時,交付的標的物符合該項標準,就構成了債務人的義務。
強制性標準的私法效力除上述一般效力外,基于其強制性的特點,還具有以下特殊效力:
第一,強制性標準依據法律的規定可直接適用于民事關系,當事人可以直接援引強制性標準作為證據支持其主張,人民法院也可以直接援引強制性標準對案件事實作出認定。例如,在浙江省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年審結的“徐新萍訴杭州慶春樂購購物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 參見浙江省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浙01民終6810號民事判決書。資料來源:北大法寶,http://www.pkulaw.cn,2019年8月9日訪問。)中,徐新萍在樂購公司購買多力牌“橄欖葵花食用調和油”,產品標準號為“SB/T10292”,( “SB/T10292”,指原商業部1998年制定的商業行業標準《調和食用油》(SB/T10292-1998)。)配料表顯示“配料:葵花籽油、特級初榨橄欖油”,但未標識配料含量,法院依據《食品安全國家標準 預包裝食品標簽通則》(GB7718-2011)第4.1.4.1條之規定,( 《食品安全國家標準 預包裝食品標簽通則》(GB7718-2011)第4.1.4.1條規定:“如果在食品標簽或食品說明書上特別強調添加了或含有一種或多種有價值、有特性的配料或成分,應標示所強調配料或成分的添加量或在成品中的含量。”)認為案涉食用油的外包裝沒有對成分的添加量或含量進行明確標識,違反了國家強制性標準的要求,侵犯了消費者的知情權,作出退貨還款的判決。
第二,合同對標的質量要求約定不明確時,強制性標準有優先于其他標準得以適用的效力。《合同法》第62條第1項規定:“對質量要求不明確的,按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履行;沒有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的,按照通常標準或者符合合同目的的特定標準履行。”本項規定的“國家標準”包括強制性國家標準和推薦性國家標準。如果所涉產品質量存在強制性國家標準,應優先適用強制性國家標準。( 2019年12月公開征求意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草案)》作了不同于《合同法》的規定,明確了強制性標準的優先適用效力。《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草案)》第511條第1項規定:“質量要求不明確的,按照強制性國家標準履行;沒有強制性國家標準的,按照推薦性國家標準履行;沒有推薦性國家標準的,按照行業標準履行;沒有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的,按照通常標準或者符合合同目的的特定標準履行。”)例如,在廣東省清遠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年審結的“李十貴、房妹六等與潘康排裝飾裝修合同糾紛案”( 參見廣東省清遠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粵18民終239號民事判決書。資料來源:北大法寶,http://www.pkulaw.cn,2019年8月9日訪問。)中,當事人雙方沒有簽訂書面合同,也沒有就裝修工程的質量約定驗收標準,原審法院根據《合同法》第62條第1項規定,援引強制性國家標準《建筑工程施工質量驗收統一標準》(GB50300-2013),對鑒定機構依據該標準作出的鑒定意見予以采信,確認涉案房屋的墻面瓷磚鋪貼工程不合格。二審法院維持了原審法院的事實認定。當合同約定的標準(包括強制性標準)被廢止或被新的強制性標準取代時,也可依據《合同法》第62條第1項規定,優先適用新的強制性標準。
第三,合同標的不符合強制性標準將導致合同因標的違法或目的違法而無效。根據《合同法》第52條第5項規定,“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的合同無效。《標準化法》關于“強制性標準必須執行”(第2條第3款)、“不符合強制性標準的產品、服務,不得生產、銷售、進口或者提供”(第25條)的規定,屬于強制性規定。如果合同標的不符合強制性標準的要求,應認定為違反了《標準化法》的強制性規定,依據《合同法》第52條第5項之規定,可以認定合同無效。例如,在陜西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年審結的“陜西嘉亨實業發展有限公司與北京沃野千里科貿有限公司合作合同糾紛案”( 參見陜西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陜民二終字第00021號民事判決書。資料來源:北大法寶,http://www.pkulaw.cn,2019年8月9日訪問。)中,兩審法院均認為,北京沃野公司與陜西嘉亨公司簽訂的《合作經營合同書》,將雙方合作經營的兒童主題樂園、兒童玩具連鎖店和其他與兒童相關的產品服務場所設置在購物廣場負一層,不符合強制性國家標準《高層民用建筑設計防火規范》(GB50045-95)第4.1.6條( 國家標準《高層民用建筑設計防火規范》(GB50045-95)第4.1.6條規定:“托兒所、幼兒園、游樂廳等兒童活動場所不應設置在高層建筑內,當必須設在高層建筑內時,應設置在建筑物的首層或二、三層,并應設置單獨出入口。”)的要求,違反了《標準化法》關于“強制性標準,必須執行”的規定,確認雙方當事人簽訂的合作合同無效。
第四,合同約定的標的質量標準低于強制性標準的要求時,合同的質量條款無效(合同部分無效),應適用強制性標準。如果合同約定不符合強制性標準,不屬于合同標的或目的違法,而只是合同標的的質量條款不符合強制性標準,應認定該條款無效,其法律依據仍然是《合同法》第52條第5項。在這種情形下,合同只是部分無效,而非全部無效。這種情況包括合同約定的質量要求低于強制性標準,也包括合同約定的質量標準低于強制性標準。合同標的質量條款被認定無效后,應適用強制性標準,作為認定合同標的質量的依據。例如,在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2018年審結的“申元生與北京永輝超市有限公司順義分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 參見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2018)京03民終6273號民事判決書。資料來源:北大法寶,http://www.pkulaw.cn,2019年8月9日訪問。本案判決書關于標準的表述不夠規范,“2014年企業標準”不應是準確的企業標準名稱,企業標準應有編號,編號由企業標準代號“Q/”“企業代號”“順序號”“年號”組成。)中,申元生在永輝順義公司處購買鑫杏林牌“豬肉松”(天津市鑫杏林食品有限公司生產),執行標準為“2014企業標準”(調制肉粉松)。法院認為,“2014企業標準”關于肉粉松水含量的要求明顯低于強制性國家標準《熟肉制品衛生標準》(GB2726-2005)的要求,因此認定涉訴產品不符合食品安全要求,申元生有權要求退貨并要求賠償。在本案中,法院雖未直接認定當事人約定的企業標準條款無效,而是認為企業標準關于水含量的要求明顯低于強制性國家標準,這一做法實際上否定了當事人約定的質量標準條款的效力,進而直接依據強制性國家標準,對永輝順義公司銷售的鑫杏林牌“豬肉松”作出不符合食品安全要求的認定。
四、推薦性標準的私法效力
推薦性標準與強制性標準在制定主體方面相同,都是政府主導制定的標準,不同在于它們的屬性(實施效力),推薦性標準不具有強制實施的效力。所謂推薦性,是指國家(這里的國家不是指具體制定標準的政府機構)推薦企業采用其標準,對于企業來說,是否采用則取決于自愿。修訂前的《標準化法》第14條的表述是“推薦性標準,國家鼓勵企業自愿采用”。修訂后的《標準化法》第2條第3款的表述變更為“國家鼓勵采用推薦性標準”,雖然少了“自愿”一詞,但意思是相同的。( 參見甘藏春、田世宏:《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釋義》,中國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第30頁)
根據《標準化法》的規定,在我國標準體系里,推薦性標準包括推薦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和地方標準。推薦性國家標準的制定主體是國務院標準化行政主管部門(第11條第2款),其代號是“GB/T”,如《輕軌交通設計標準》(GB/T 51263-2017)、《文具用品安全標志》(GB/T37651-2019)等。行業標準的制定主體是國務院有關行政主管部門,行業標準須報國務院標準化行政主管部門備案(第12條第2款)。我國行業標準的行業眾多,根據1999年原國家質量技術監督局發布的《關于規范使用國家標準和行業標準代號的通知》(質技監局標發[1999]193號),行業標準領域多達57個,( 根據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國家標準技術審評中心主辦的“全國標準信息公共服務平臺”(http://std.samr.gov.cn/)提供的信息,目前,我國行業標準的“行業”達到67個。)農業、林業、商業等領域都有相應的行業標準,每個行業標準都有自己的標準代號,推薦性行業標準的代號在行業標準的代號后加“/T”,如農業行業推薦性標準的代號是“NY/T”,環境保護行業推薦性標準的代號是“HJ/T”。地方標準的制定主體是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標準化行政主管部門以及設區的市級人民政府標準化行政主管部門,地方標準須報國務院標準化行政主管部門備案(第13條第2款)。根據《地方標準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參見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關于〈地方標準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公開征求意見的通知》,載司法部網站,http://www.moj.gov.cn/government_public/content/2019-08/08/657_3229586.html,2019年8月27日訪問。)第19條規定,省、自治區、直轄市地方標準代號,由漢語拼音字母“DB”加上省、自治區、直轄市行政區劃代碼( 行政區劃的代碼見國家標準《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區劃代碼》(GB/T2260-2007)。)前兩位數字組成;設區的市地方標準代號由漢語拼音字母“DB”加上該市行政區劃代碼前四位數字組成。例如,浙江省推薦性地方標準的代號是“DB33/T”,杭州市推薦性地方標準的代號是“DB3301/T”。
由于推薦性標準不具有強制實施的效力,其進入私法領域的主要路徑是企業“自愿”采用,即當事人的約定。其方式與前述強制性標準通過約定的路徑進入私法領域相同,包括合同條款載明具體的推薦性標準或標準的信息,產品或服務的標簽或說明書上載明執行的推薦性標準或標準信息。在合同籠統約定應當符合有關標準的情況下,如果沒有可適用的強制性標準而有可適用的推薦性標準,也可以依據合同標的的信息確定具體適用的推薦性標準。
由于推薦性標準進入私法領域的主要路徑是當事人的約定,因此推薦性標準原則上不適用于無合同(意思表示)基礎的私法領域,這一點與強制性標準不同。后者依法具有強制性效力,無論民事關系是基于合同(意思表示)還是基于其他事實而發生,均可適用強制性標準。推薦性標準在無合同(意思表示)基礎的民事關系中,由于缺乏必要的路徑,不得作為確定當事人權利義務的依據。例如,在山東省煙臺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結的“張尚忠與張明受排除妨害糾紛案”( 參見山東省煙臺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煙民四終字第143號民事判決書。資料來源:中國裁判文書網,http://wenshu.court.gov.cn,2019年8月9日訪問。)中,張尚忠以張明受建的大棚高度違背了《山東Ⅰ、Ⅱ、Ⅲ、Ⅳ、Ⅴ日光溫室(冬暖大棚)建造技術規范》(DB37/T391-2004)、對其生產經營采光構成妨礙為由,請求判令被告排除妨礙。二審法院認為,《山東Ⅰ、Ⅱ、Ⅲ、Ⅳ、Ⅴ日光溫室(冬暖大棚)建造技術規范》(DB37/T391-2004)不是強制性標準,而是推薦性標準,因此駁回了張尚忠的訴訟請求。
在合同領域中,如果當事人沒有約定采用推薦性標準,推薦性標準原則上也不可作為確定合同雙方權利義務的依據。例如,在湖南省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2010年再審的“某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與某門窗有限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 參見湖南省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2010)長中民再終字第0121號民事判決書。資料來源:北大法寶,http://www.pkulaw.cn,2019年8月9日訪問。)中,房地產公司與門窗有限公司簽訂《鋁合金窗工程承包合同》,門窗有限公司交付工程后,房地產公司將已經裝修的房屋出售。購房者發現房屋窗戶存在密封不嚴等問題,經鑒定,鋁合金窗使用的鋁材不符合國家標準《鋁合金窗》(GB/T8479-2003)。房地產公司因此提起訴訟,要求門窗有限公司承擔賠償責任。一審、二審法院均以鑒定結論不能作為本案質量損害的賠償依據為由,駁回房地產公司的訴訟請求。在本案再審中,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維持了原一、二審判決。長沙市中級人民院認為,《鋁合金窗》(GB/T8479-2003)是推薦性國家標準,推薦性標準“只有在雙方接受并采用,或經過商定同意納入合同中,才成為各方必須共同遵守的技術依據,具有法律上的約束性”。在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年再審的“南京大吉鐵塔制造有限公司與武漢慧民熱鍍成套設備有限公司承攬合同糾紛案”( 參見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蘇01民再39號民事判決書。資料來源:北大法寶,http://www.pkulaw.cn,2019年8月9日訪問。)中,法院也認為,“GB/T為國家推薦性標準,并不具有強制力,只有當事人約定使用,才對當事人產生拘束力。”
推薦性標準進入私法的路徑除了當事人約定(自愿采用)外,還有法律的規定。根據我國法律的規定,大致有以下兩種情形:一是依據《合同法》第62條第1項,合同對標的的質量要求不明確,且無強制性標準可適用時,可以援引推薦性標準作為確定合同標的質量的依據,適用的順序依次為推薦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地方標準。在這種情形下,援引推薦性標準,旨在填補合同的漏洞,是對當事人意思自治的補充,因此其適用領域仍是有合同(意思表示)基礎的民事關系。二是推薦性標準被法律所引用,被引用的推薦性標準因此具有強制實施效力。此時,推薦性標準即轉化為強制性標準。1990年,原國家技術監督局以部門規章形式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條文解釋》(國家技術監督局令第12號)( 根據原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2018年3月6日發布的《關于廢止和修改部分規章的決定》(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令第196號),該文現已失效。)對“推薦性標準”的解釋是:“推薦性標準一旦納入指令性文件,將具有相應的行政約束力。”《標準化法》修訂后,《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釋義》一書仍堅持認為:“推薦性標準被相關法律法規規章引用,則該推薦性標準具有相應的強制約束力,應當按法律法規規章的相關規定予以實施。”( 甘藏春、田世宏:《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釋義》,中國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第30頁。)此外,一些行業主管部門制定的行業標準管理規章也對此作了明確規定。例如,《國土資源標準化管理辦法》(國土資發[2009]136號)第32條規定:“行政法規要求強制執行的推薦性標準,自動變更為強制性標準。”《商務領域標準化管理辦法(試行)》(商務部令2012年第5號)第36條規定:“法律、行政法規規定強制執行的推薦性標準,在該法律、行政法規效力范圍內強制執行。”《氣象標準化管理規定》(氣發[2013]82號)第20條規定:“推薦性氣象標準被法律、法規或強制性氣象標準引用的,也必須強制執行。”
在國家法律的層面上,法律引用標準的基本形式是原則性地規定某種行為應當符合國家標準、行業標準或地方標準,而不是直接引用某項國家標準、行業標準或地方標準,而且法律在規定這些標準時并沒有嚴格區分強制性標準和推薦性標準。例如,《產品質量法》第26條規定:“生產者應當對其生產的產品質量負責。產品質量應當符合下列要求:(一)不存在危及人身、財產安全的不合理的危險,有保障人體健康和人身、財產安全的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的,應當符合該標準;……”《消防法》第24條規定:“消防產品必須符合國家標準;沒有國家標準的,必須符合行業標準。”有的法律甚至只籠統地規定“國家有關標準”,如《港口法》第15條規定,港口建設項目應當“符合國家有關標準和技術規范”。當法律規定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地方標準或者籠統地表述為“國家有關標準”時,其中的推薦性標準依法也具有與強制性標準一樣的效力。此時的推薦性標準亦可進入不以合同(意思表示)為基礎的私法領域,發揮規范民事關系的作用。
如果僅從現行法的解釋與適用來看,上述推薦性標準通過法律規定這一路徑進入私法領域的第二種情形是能夠成立的。然而,這種情形的存在,可能與新修訂的《標準化法》第2條關于強制性標準的規定發生沖突。《標準化法》第2條第2款關于強制性標準的規定,并無例外情形,即強制性標準只限于強制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和地方標準均為推薦性標準,而無強制性標準,本條沒有給行業標準、地方標準留下強制性的空間。( 2017年4月27日,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主任田世宏在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七次會議上做“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草案)》的說明”,明確提出,本次標準化法修訂,要“整合強制性標準,防止強制性標準過多過濫”,具體做法就是“取消強制性行業標準、地方標準”。參見甘藏春、田世宏:《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釋義》,中國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第114頁。)因此,如果上述第二種情形得以成立,就意味著必須突破《標準化法》第2條的限制,使行業標準、地方標準也可以因為法律的規定而轉化為強制性標準。關于這一問題,有待立法的完善予以解決。
在司法技術層面上,人民法院依據法律的規定適用推薦性標準,應當明確交代適用推薦性標準的法律依據。在第一種情形,應交待的法律依據是《合同法》第62條第1項。例如,在紹興市柯橋區人民法院2015年審理的“常州市武進佳宏紡織品有限公司訴紹興伽瑞印染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 參見紹興市柯橋區人民法院(2015)紹柯商外初字第198號民事判決書。資料來源:中國裁判文書網,http://wenshu.court.gov.cn,2019年8月9日訪問。)中,法院認為,原、被告簽訂的全棉印花購買合同,對質量要求不明確,“應按照國家標準或符合合同目的的特定標準履行”,涉案全棉印花作為面料使用,“撕破強力”項目應符合相應國家標準,該標準可以是強制性標準或推薦性標準。根據這一理由,對鑒定機構作出的全棉印花“撕破強力”項目不能滿足國家標準《棉印染布》(GB/T 411-2008)的鑒定意見,法院予以確認。法院在判決書的適用法律部分列出《合同法》第62條第1項,表明了本案采用推薦性國家標準《棉印染布》(GB/T411-2008)的法律依據。在第二種情形,應交待的法律依據是法律有關引用標準的特別規定。例如,在湖北省襄樊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年審結的“湖北仙安建材實業有限公司與夏良國等產品銷售責任糾紛上訴案”( 參見湖北省孝感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鄂09民終687號民事判決書。資料來源:北大法寶,http://www.pkulaw.cn,2019年8月9日訪問。)中,夏良國為余涵裝修房屋,在使用電鋸鋸“金林杉木王”板材時,被板材中彈出的“金屬異物”擊傷左眼,構成八級傷殘。余涵提供給夏良國加工的“金林杉木王”板材為仙安建材公司經營的產品。法院根據《產品質量法》第46條關于產品缺陷的規定,援引推薦性國家標準《細木工板》(GB/T5849-2006)關于“板材內不允許有存在安全隱患的金屬異物(訂書釘、鐵釘等)”的要求,( 查閱國家標準《細木工板》(GB/T5849-2006),第5.3條的要求內容之一是不允許內含鋁質書釘。)認定涉案“金林杉木王”板材存在質量缺陷,并判決仙安建材公司對夏良國的損害承擔賠償責任。
五、企業標準、團體標準的私法效力
企業標準、團體標準均為市場主體自主制定的標準。( 參見甘藏春、田世宏:《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釋義》,中國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第29頁。)前者指企業根據自身生產經營需要自行制定或與其他企業聯合制定的標準(《標準化法》第19條),后者指社會團體(學會、協會、商會、聯合會、產業技術聯盟等)協調相關市場主體共同制定、本團體成員約定采用或者按照本團體的規定供社會自愿采用的標準(《標準化法》第18條)。企業標準一直是我國標準體系中的重要一員,早在1962年《工農業產品和工程建設技術標準管理辦法》中,企業標準就占有一席之地。( 《工農業產品和工程建設技術標準管理辦法》第17條規定:“凡是未發布國家標準和部標準的產品和工程,都應當制訂技術標準,稱為企業標準。……”)團體標準則是近年來標準化體制改革的新生事物,是我國標準體系的新成員。2015年3月,國務院印發《深化標準化工作改革方案》(國發[2015]13號),提出“培育發展團體標準”,“鼓勵具備相應能力的學會、協會、商會、聯合會等社會組織和產業技術聯盟協調相關市場主體共同制定滿足市場和創新需要的標準,供市場自愿選用,增加標準的有效供給。”2016年2月,原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聯合下發《關于培育和發展團體標準的指導意見》(國質檢標聯[2016]109號);2017年新修訂的《標準化法》規定了團體標準;2019年1月,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民政部聯合制定發布《團體標準管理規定》,為團體標準的規范化發展提供了有力的政策和法律支持。企業標準的代號是“Q”,如國家電網公司制定的《電動汽車非車載充電機通用要求》(Q/GDW233-2009)、廣州市高仕捷清潔用品有限公司制定的《清潔粉》(Q/GSJQJ1-2018)等。團體標準的代號是“T”,如中國電源學會制定的《超級不間斷電源》(T/CPSS1007-2019)、中國蜂產品協會制定的《蜂蜜》(T/CBPA 0001-2015)、中國食品工業協會制定的《甜醋》(T/CNFIA113-2019)等。
企業標準和團體標準既非強制性又非推薦性,其進入私法領域的路徑與強制性標準和推薦性標準比較,既有“同”又有“異”。就“同”而言,它們可以通過當事人的約定進入私法領域,也可以在合同“質量要求不明確”時,依據《合同法》第62條第1項規定進入私法領域。就“異”而言,它們既不能像強制性標準那樣依其法律賦予的強制性而進入私法領域,又不能像推薦性標準那樣基于法律的引用獲得強制性而進入私法領域。它們依據《合同法》第62條第1項規定,作為“通常標準或者符合合同目的的特定標準”而被采用,作為合同履行的依據,但僅限于沒有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的場合。由此可見,企業標準和團體標準進入私法領域的路徑主要是當事人的約定,它們依據《合同法》第62條第1項規定被采用,也只是為了彌補合同約定的不足。這種情形與企業標準、團體標準自身的特殊性有關。企業標準是企業為自己生產經營的需要而制定的標準,是企業生產經營活動的依據。根據《標準化法》第27條規定,企業標準實行自我聲明公開制度。( 企業標準自我聲明公開的目的之一,是維護消費者(用戶)的知情權,聲明公開的內容包括標準名稱、標準編號、產品服務的功能指標和產品的性能指標,公開的方式包括企業在國家標準信息公共服務平臺(http://std.samr.gov.cn/)上公開其執行的標準信息、企業在產品包裝或產品和服務的說明書上明示其執行的標準。參見甘藏春、田世宏:《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釋義》,中國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第69-70頁。)企業自我聲明公開標準,在私法上構成了對其生產的產品或提供的服務向交易關系相對人所作的品質擔保。企業標準對企業具有約束力,企業向交易關系相對人提供的產品或服務應達到企業標準的技術要求( 參見甘藏春、田世宏:《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釋義》,中國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第70-71頁。
);其法律效力及于交易關系的相對人,相對人購買企業的產品或利用其服務時,法律上應認為同時接受該企業的產品或服務標準作為合同履行的依據。企業標準對其他企業(即便生產同一產品或者提供同一服務)無約束力,其效力也不及于無交易關系的人。雖然企業標準可以被其他企業采用,但基于市場主體的平等性,這種采用只能通過雙方的協議,而不能有任何形式的強制。團體標準也是如此。團體標準主要是為了滿足團體成員的需要而制定,團體成員是否應采用團體標準,須依據團體章程的約定而非依據法律規定。非團體成員如需要采用團體標準用于生產經營活動,應通過與該團體標準的制定者即權利人之間達成協議,不得有任何形式的強制。
企業標準、團體標準通過當事人約定的路徑進入私法領域須滿足一個條件,即其技術要求“不得低于”強制性標準。如果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的技術要求低于強制性標準,將導致約定采用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的合同條款因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定而被認定為無效。當約定采用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的條款被認定為無效時,它們也就退出對民事關系的調整,失去了規范民事行為的作用。
企業標準、團體標準進入私法領域的路徑的特殊性表明,它們只適用于有合同(意思表示)基礎的私法領域,而不適用于無合同(意思表示)基礎的私法領域。就前者而言,在有合同(意思表示)基礎的私法領域,企業標準、團體標準可以成為債務人履行合同義務的依據,可以成為對履約行為進行法律評價的依據。如果債務人的履約行為符合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的要求,則不構成違約行為;如果債務人的履約行為不符合(違反)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則構成違約行為。就后者而言,企業標準、團體標準不適用于對侵權法中行為違法性的認定,即在侵權法領域,既不能以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為依據認定符合標準的行為合法,又不能以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為依據認為不符合(違反)標準的行為不合法。
在這一點上,企業標準、團體標準的私法效力與強制性標準(包括因法律的引用而具有強制性的推薦性標準)的私法效力就有明顯的不同。后者不僅可以通過約定進入合同成為履約行為的認定依據,而且可以依法直接進入侵權法領域,成為侵權行為的認定依據,即所謂“違標即違法”。( 必須指出的是,在侵權法領域,不符合強制性標準的行為可以(應當)給予違法性的評價,但符合強制性標準的行為并不能當然能夠獲得合法性的評價,即“合標”并非一定合法。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審理環境侵權責任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第1款規定:“污染者以排污符合國家或者地方污染物排放標準為由主張不承擔責任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有學者就一般侵權責任的承擔問題指出,符合標準(強制性標準)不能成為免除侵權責任的抗辯事由。參見譚啟平:《符合強制性標準與侵權責任承擔的關系》,載《中國法學》2017年第4期,第184頁。)這種區別與不同類型標準在法律領域里被遵守的義務性質有關。無論是強制性標準、推薦性標準還是企業標準和團體標準,作為一種技術要求,它們在法律上的意義是對人們的行為具有規范效力,符合標準的技術要求構成了一項法律義務。然而,企業標準、團體標準與強制性標準(包括被法律引用的推薦性標準)所形成的義務屬性存有區別。符合強制性標準的義務具有法定性,其指向的義務主體是法律所規范的生產經營領域的參與者。例如,《標準化法》第25條規定:“不符合強制性標準的產品、服務,不得生產、銷售、進口或者提供。”這是一項法定義務,凡從事“生產、銷售、進口或者提供”產品和服務的生產經營者都負有遵守強制性標準的義務。又如,《食品安全法》第33條規定“食品生產經營應當符合食品安全標準”,也是一項法定義務。在當事人約定強制性標準的場合,債務人的履約行為符合強制性標準,構成一項約定的義務,但并不否定其法定義務的屬性。換言之,在這種情況下,債務人的履約行為符合強制性標準既是約定義務又是法定義務。但是,符合企業標準和團體標準,只能是一項約定義務而非法定義務。企業標準、團體標準只有依據約定(意思表示)才能進入合同,成為合同的條款。符合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是合同一方當事人向相對方當事人作出的承諾,遵守約定的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是作出承諾一方當事人承擔的合同義務。
上述企業標準、團體標準與強制性標準效力的不同,在企業標準、團體標準與強制性標準并存而當事人約定的是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時表現得最為典型。當事人約定采用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時,債務人的履約行為如不符合約定的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但符合強制性標準,違反的是約定義務而非法定義務,其行為可構成違約但不構成侵權。只有在債務人的履約行為也不符合強制性標準時,才違反了法定義務,方可認定構成侵權。
區分企業標準、團體標準與強制性標準的私法效力具有實際意義。企業標準、團體標準通常只能作為合同糾紛中違約行為(事實)認定的依據,而不能作為侵權糾紛中行為違法(事實)認定的依據。強制性標準則既可以作為合同糾紛中違約行為(事實)認定的依據,又可作為侵權糾紛中行為違法(事實)認定的依據。( 在合同糾紛或侵權糾紛中,不符合(違反)標準(即違標行為)屬于單純的事實認定問題,而非違約行為或違法行為的認定(法律評價)問題,違標行為的認定依據是標準,而認定違約行為的依據是合同,認定違法行為的依據則是法律。當遵守標準成為約定義務或法定義務時,違標行為就構成了違約行為和違法行為的事實基礎,違約行為、違法行為則是法律對違標行為進行法律評價的結果。)這一點或許還可以為我們處理涉及標準的責任競合糾紛提供一種思路。
依據《合同法》第122條(參見 《民法總則》第186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草案)》第186條。)之規定,構成責任競合的條件,是當事人一方的違約行為“侵害對方人身、財產權益”。標準與責任競合的聯系在于:強制性標準是“對保障人身健康和生命財產安全、國家安全、生態環境安全以及滿足經濟社會管理基本需要的技術要求”,如果產品不符合強制性標準,勢必構成對消費者或用戶人身財產安全的侵害。在合同關系中,如果債務人的履約行為不符合強制性標準,不僅違反合同義務,還違反了強制性標準必須執行的法定義務,可能“侵害對方人身、財產”,從而發生責任競合。這里有兩種情形:一是合同約定的標準是強制性標準,如果債務人的履約行為不符合約定的強制性標準,則既違反了合同義務又違反了法定義務,構成責任競合。二是合同約定的是高于強制性標準的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時,如果債務人的履約行為既不符合約定的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又不符合強制性標準,也會發生責任競合。( 例如,在浙江省紹興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年審結的“諸暨市同順化纖有限公司與鹽城新強機械有限公司產品責任糾紛案”中,同順化纖公司向鹽城新強公司購買的真空清洗爐外殼帶電導致員工死亡,經鑒定,涉案真空清洗爐不符合企業標準(Q/320903YXQ002-2013),也不符合強制性國家標準——《機械電氣安全 機械電氣設備 第1部分:通用技術條件》(GB5226.1-2008),法院認為涉案產品(真空清洗爐)“存在電加熱器絕緣失效,無保護接地導線聯接的質量缺陷”,并依《侵權責任法》第41條關于產品侵權責任的規定,判決鹽城新強公司承擔侵權責任。在本案中,雖然兩審法院均未提及責任競合,但原被告之間存在買賣合同關系,被告交付的標的物既不符合約定的企業標準又不符合強制性國家標準,造成原告員工觸電死亡,符合責任競合的構成條件,原告直接提起侵權之訴,是在責任競合的情況下對訴的選擇。參見浙江省紹興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浙06民終4091號民事判決書。資料來源:北大法寶,http://www.pkulaw.cn,2019年8月9日訪問。)如果債務人的履約行為只是不符合約定的企業標準或團體標準但符合強制性標準,他只是違反了約定義務而沒有違反法定義務,可以構成違約但不構成侵權,不發生責任競合。例如,在食品安全糾紛中,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組織編寫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食品藥品糾紛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一書指出:“如果經鑒定證明食品實際上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消費者請求適用《食品安全法》關于懲罰性賠償的規定進行處理的,人民法院應當支持;如果經鑒定證明食品達到了食品安全標準,但尚未達到其采用的高標準(原文指推薦性標準,但根據《食品安全法》的規定,嚴于食品安全標準的是企業標準——引者注),也可以認定其構成違約,承擔違約責任。”( 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食品藥品糾紛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年版,第98頁。)
六、結語
不同類型標準進入私法領域的路徑,與其是否具有法律賦予的強制實施效力有關。強制性標準以及被法律引用而獲得強制實施效力的推薦性標準,均可直接依據法律的規定進入私法領域,推薦性標準(除被法律引用外)、企業標準、團體標準只能通過當事人的約定進入私法領域。這種差別導致強制性標準以及被法律引用而獲得強制實施效力的推薦性標準與推薦性標準(除被法律引用外)、企業標準、團體標準適用的私法領域不同,前者既可適用于合同法領域,又可適用于侵權法領域;后者則只能適用于合同法領域,不能適用于侵權法領域。在因不符合標準引起的違約責任與侵權責任競合場合,必須是債務人的履約行為不僅違反了當事人約定的標準,而且違反了強制性標準(包括法律引用的推薦性標準)。如果只是違反約定的標準而沒有違反強制性標準,不發生責任競合,債權人只能主張違約責任,不能主張侵權責任。
Types of Standards and the Private Legal Forces of Standards
LIU Jing-wei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Beijing 102249,China)
Abstract: There are different legal forces and ways through which different types of standards are introduced into private legal system. The mandatory standards and recommended standards with mandatory force enter private legal system through the incorporation process in law based on legislation and play a key role in regulating civil relationship. The ways of other parts of recommended standards and non-governmental standards entering private legal system are only based on private law autonomy.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se two types of ways leads to the difference in application between mandatory standards, recommended standards and non-governmental standards. The former one could be incorporated into contract law and tort law and become the evidence of breach and torts; the latter one could only be incorporated into contract law and become the evidence of breach and could not have any legal effect in tort law.
Key Words:? types of standards; contract law; tort law; private legal force
本文責任編輯:邵 海
收稿日期:2019-11-18
基金項目:2019年度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標準的私法效力研究”(19BFX117)
作者簡介:柳經緯(1955),福建壽寧人,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2011計劃”司法文明協同創新中心研究人員,中國標準化專家委員會委員。
① 參見柳經緯:《論標準的私法效力》,載《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9年第6期,第69-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