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春天

梁容若

說到長城外邊，古代的詩人們，常常想作永久的荒涼。“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春風(fēng)疑不到天涯”“三春哪得桃杏花”，好像塞外是常冬常寒，除了飛沙飄雪以外，什么都沒有。其實塞外自有動人的春天，也綺麗，也溫馨，使人熱辣辣、軟綿綿，所看到聽到的充滿了生命的愉快歡欣。

首先報道春消息的是“啦啦”的白烏鴉，跟“嘎嘎”的長頸雁。它們回來了，也就是說真要“大地回春”了。到了“驚蟄”，蟄伏的昆蟲們可并不驚動，只是沙灘可以看見驚鴻，樹上新飛來了鳴鳩，陪襯上舊有的百靈、沙雞、田鼠、黃羊，天上地上，聲音色澤都起了新的變化。簡單的復(fù)雜了，素樸的絢爛了。

“春分河自爛”，冷冰冰靜悄悄的黃河，長眠了四個月，忽然塌陷龜裂，接著流起凌來，大塊的像山，小塊的像床，有長條，有方塊，你撞我，我擠你，筑成了冰壩，攔高了春水，大渠小渠，黃水湯湯，有金色鯉魚在跳躍。當(dāng)家家嘗到開河魚的鮮味兒的時候，喧嘩咆哮的黃河流凌完了，平滑如鏡，皮筏子、平底船都等著下河了。

清明確是天清日朗，可是走遍原野，也看不見一點(diǎn)嫩綠草芽。春雨貴如油，那是華北的話，要是在塞外，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簡直是百年不遇的事。碰到陰天，也說不定還是飄幾片白雪。杏花要到谷雨節(jié)氣才能看到。天氣太干了吧，薄薄的花瓣，小小的花朵，像憔悴多病的美人。從谷雨到立夏，世界可要劇變了。嬌艷是榆葉梅，芬芳是丁香，高雅是珍珠穗，潑辣是馬蘭蘋，海棠夭桃，應(yīng)有盡有，葡萄藤蘿，到處都成架。如果您立在呼和浩特城頭上看去，真是煙云霧樹，家家錦繡，百花爛漫，萬紫千紅。輕浮的柳絮，粗制的楊花，濫造的榆錢，隨著風(fēng)，飄來飄去，自由地成堆成垛。踏上去，有的軟綿綿，有的沙沙響，可算是十分春色，布滿了人間。原野里到處是栽山藥（馬鈴薯）、種油麥、澆青菜的人。太陽越來越有力量，接近中午，曬得人汗津津的，大家把白板皮短襖一脫，就赤體當(dāng)陽，充分吸收一下紫外線。不是“早穿皮襖午穿紗”，乃是不折不扣的“太陽當(dāng)衣天當(dāng)瓦”。

要想看看塞外的嬉春圖，最好在太陽剛剛西斜的當(dāng)兒，成百成千的牛羊駝馬，都吃得飽欣欣的，胖油油的，各有各的美麗，各有各的精神。您看吧，有的比肩曬太陽，有的臥著說家常，有的雙雙散步，有的成對兒比犄角;有的追，有的跑，有的抱，有的跳;有三角的趣劇，有四角的笑料，有勇武的正生，有滑稽的丑角。勝利的拉開嗓子唱歌，失敗的夾著尾巴逃走。形形色色，畫不出也寫不出。這兒的愛情廣場，沒有金錢、地位、門第的問題，各自憑了先天的毛色，當(dāng)下的健康，平常的人緣，一時的機(jī)智，決定成功跟失敗，大體上看，是“天地皆春，百獸率舞”。

我看過幽燕的上林春色，我看過江南的草長鶯飛，這些都不能使我忘情于塞外的渠口春漲、繞郭柳煙。我參與過陜壩的“手栽楊柳三千樹”，我撫摸過呼和浩特的“春風(fēng)十萬散榆錢”。六七年來，卻是越走越遠(yuǎn)，越退越向南，哪里是天上，哪里是人間？哪里是中原，哪里是九邊？我怕聽嘎嘎的雁聲，因為它還是海闊天空，有去有還。我愿借春風(fēng)寄語，我想請海水傳言，看飽了繁花似錦，聽夠了軟語如綿;最好是青春結(jié)伴，最快是人在春先，我希望再踏草原，我希望飛度陰山，看海晏河清，萬家騰歡，埋骨在黃河灣處、大青山前。

（選自《深山書簡》，北方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有刪改）

本文描寫了塞外春天迷人的景色。作者以春天給萬事萬物帶來的變化寫開來，緊緊圍繞對塞外春天的歌頌，將生機(jī)盎然的畫面展現(xiàn)給大家。

文章第三段描寫的是黃河解凍的壯觀場面。作者抓住解凍時具有視覺沖擊力的典型畫面—大大小小的冰凌堆成冰壩、黃水中金色鯉魚跳躍、徹底解凍后的岸邊無數(shù)船兒等著下河，刻畫出解凍時的氣勢。文中運(yùn)用排比和比擬修辭手法，展現(xiàn)了一幅塞外“嬉春圖”。作者連續(xù)用了十幾個“有的”句式，運(yùn)用擬人、排比的修辭手法，牛羊駝馬們像人一樣“散步”“說家常”，角色上還有“正生”“丑角”的分配，其中“勝利的拉開嗓子唱歌，失敗的夾著尾巴逃走”，把動物們的活動描寫得豐富多彩而富有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