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響窯”

劉洪林

蘭花會是個民間組織，屬于武裝幫會，教主唐月月精通巫術，人稱“唐仙姑”，也稱“蘭花教主”。唐月月尊崇薩滿教，打敗過日本陰陽師渡邊四郎，接著又去砸“響窯”。

砸“響窯”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土匪用武力強行攻搶豪紳富戶叫“砸窯”，攻進去就叫“砸響了”，沒攻進去就叫“沒砸響”。“窯”代表豪紳富戶，分“軟窯”“硬窯”和“響窯”。“軟窯”就是那些用柳條子、木板障子夾設的院落，四周沒有碉堡炮臺，都是在屋角、馬圈、道柵和豬圈里設有“暗槍”，也有人設置“地槍”進行自衛。這樣的“窯”頂多是些小康人家，修不起堅固的院墻和炮臺，防衛能力很弱。“硬窯”就是那些用磚砌起來的大院，四周有炮臺，安置槍眼，有花大價錢雇來的藝高膽大的炮手專職護院，有一定的抵抗能力，通常都是鄉鎮里富得流油的大戶人家。“響窯”又稱“紅窯”，是專指那些常常懸掛小紅旗的大院。這類人家大多都是鄉鎮里的豪門富戶、商店鋪號、油坊燒鍋等作坊，自家修筑比較堅固的高墻大院，四周圍墻安設炮臺、槍眼，雇傭職業炮手自衛。他們往往跟軍方或官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既害怕土匪來砸窯，又想顯示自己的實力，于是就在煙囪上掛出一面紅旗，嚇唬土匪。一般的小股土匪，輕易不敢砸“響窯”。有些土匪還專門砸“響窯”，一是能打出名號，二是油水特別大，玩命也愿意做大買賣。

唐月月要砸“響窯”，還特意挑選鐵桿漢奸砸，明顯是砸給日本人看，砸給四鄉八鎮的大大小小的土匪們看。這第一個“響窯”很關鍵，大護法盧廣業接到唐月月的指令，絲毫不敢含糊，精心挑選出縣城西北方向的黃家鄉鐵桿漢奸黃占華，決定先拿他下手。這家伙是大家公認的鐵桿漢奸，在當地和縣城都有買賣，不光富得流油，還為富不仁，仗勢欺人，鐵下心給日本人當走狗。他家里修筑高墻大門，院墻四角各修建一座炮臺，雇傭四個炮手把守，家里的伙計和長工們也讓他武裝起來，一旦遭到攻擊，全部充當家丁。四個炮手帶著家丁們占據有利地形抗擊土匪進攻，殺傷力非常大。土匪頭子“震天吼”帶著二十多個兄弟攻打，打到半夜也沒有攻進去，還丟下七八個兄弟的性命。盧廣業更不敢貿然行動，打聽到黃占華家的二小姐喜歡穿名貴和時尚的衣料，就帶著喜子兄弟假扮成走街竄巷的賣布貨郎，尋找機會溜進黃家大院去踩點兒。

盧廣業讓喜子扮成伙計，推著賣布的貨車跟在自己身后。他們先在黃家鄉街上四處吆喝，慢慢地轉到黃家大院門前，盧廣業扯著嗓子高喊：“賣布！賣布！好看漂亮的洋花布！賣布！賣布！姑娘喜歡的好洋布！賣布！賣布──”沒過半袋煙的工夫，一個小丫環跑到大門口高聲叫喊：“賣布的，我們家二小姐想看看你們的布，趕緊跟我進來。”盧廣業心中暗喜，趕忙答應：“好了，這就跟您進去！”小丫環仔細打量盧廣業，看他眉清目秀，儀表堂堂，身后還跟著一個伙計，頓生愛慕之情，趕忙換個極溫柔的口氣跟他聊天：“掌柜的好面熟，你家住在哪兒啊？”盧廣業沒跟她撒謊：“我家住在柳河鎮。您慢點兒走，我這個車怕顛兒。”小丫環巴不得能陪他多走一會兒，當即放慢腳步，先給他一個笑眼兒，又給他一個笑臉兒，說話也帶著甜膩膩的口氣：“不急！不急！掌柜的您慢點走，我們家二小姐就住在東后院，一會兒就到。”盧廣業邊走邊四處觀察道路和房屋，等走到東后院，把四個炮臺和大院布局早看得一清二楚。黃家二小姐名叫黃金鳳，美貌聰慧，多愁善感，看見盧廣業英俊瀟灑，談吐不凡，故意一樣一樣地翻看布匹，讓他詳細介紹布匹的質量和特點，盧廣業講得口干舌燥，借機問小丫環：“你家的水缸在哪兒，我想喝口水。”二小姐連忙吩咐小丫環：“彩霞，快去給掌柜的倒杯茶。”盧廣業趕緊擺手阻止她：“您不用客氣，我喝茶水不解渴，還是去喝瓢涼水解渴。”二小姐也喜歡耿直爽快的漢子，又吩咐小丫環：“彩霞，你帶掌柜的到西屋去喝水。”盧廣業到西屋邊喝水邊觀察，看到墻角有兩桿地槍，喝完水又問彩霞：“你家廁所在哪兒，我去方便一下！”彩霞出了西屋伸手向西南一指：“就在那兒呢！你快去快回！”盧廣業怕引起別人的懷疑，故意告訴她：“麻煩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咱倆一起回去。”盧廣業一路走過去，又發現兩桿地槍和四桿暗槍，西南角的炮臺距離地面四米高，砌著半米高的圍墻，留出三個豁口做射擊孔，炮臺上面也就能容下三四個人。正房在東南，黃占華應該住在那里，屋里肯定也會設置地槍或暗槍，也許枕頭底下還會藏著一兩把手槍，西廂房有炮手和長工來回出入，他們肯定都住在那里。盧廣業系好褲帶回來，看見二小姐早就挑好兩塊布料，趕忙收好布錢，帶著喜子迅速離開黃家大院。

唐月月獨自騎馬到后山來練槍，把兄弟們掛在樹枝上的所有酒壇子全部打碎，又瞄著立在周圍大石頭上面的小石子兒左右開弓，打得小石子四處亂飛，很快就把周圍的小石子打光，正準備換個地方再打小石子，猛然看見遠處的天空中有只大隼向一只小鳥撲去，比渡邊四郎還兇猛，把小鳥追得驚慌失措，一撥馬頭沖過去，抬手朝大隼“啪”地一槍打過來，大隼一聲慘叫，從天空中搖搖晃晃地栽到地上，遠處一個站哨的兄弟豎起大拇指高喊：“好槍法！”

盧廣業從黃家鄉回來，把唐月月請到議事大廳，又以大護法的身份布置任務：“教主，黃家大院戒備森嚴，我帶兄弟們去砸窯，你帶兩個兄弟留在山上看家。”唐月月笑著提醒他：“盧護法，這次是蘭花會攻打黃家大院，你把教主留在山上，讓兄弟們怎么看我？我今后還怎么給他們當教主？”盧廣業一拍腦門，馬上向她道歉：“對不起教主，都是屬下糊涂，我想明天就去攻打黃家大院，您看行不行！”唐月月并不怪他，這是他過去的行事風格，改不改過來無所謂。眼下她更關心砸“響窖”，這是蘭花會的頭件大事，不得不莊重地交代盧廣業：“此事宜早不宜遲。你把兄弟們全都召集過來，把情況和任務說清楚，讓大伙兒心里都有數，打起仗來行動也方便。”盧廣業把兄弟們召集到議事大廳，詳細交代任務：“兄弟們，教主準備明天攻打鐵桿漢奸黃占華。昨天我和喜子到黃家大院踩過點兒，教主要親自帶領大伙兒去攻打黃家大院。咱們山寨人少，留下兩個兄弟看家，大貴、根子、三旺和德勝大叔分別埋伏在大院的四個角外面，先干掉炮臺上的炮手，吸引他們的火力，喜子帶四個人從西面翻墻進去，繞開地槍和暗槍，從里面襲擊西南和西北兩個炮臺，我帶著其他兄弟們從東面翻墻進去，從里面襲擊東南和東北兩個炮臺，封堵黃占華住的屋子。端掉炮臺的兄弟迅速增援其他兄弟，爭取速戰速決。”又轉臉請示唐月月：“教主，您還有什么吩咐？”唐月月一直端坐在太師椅上，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掃過，才向前微微地傾斜著身子，講明攻打黃家大院的偉大意義：“各位兄弟，咱們這幾十個人，都是創建蘭花會的元老。咱們蘭花會不是土匪，攻打黃家大院也不是去搶劫。咱們打漢奸是正義的事情，一定會受到老百姓和各路綠林好漢的擁護。黃占華榨取了老百姓那么多不義之財，咱們這一仗要消滅他，打出蘭花會在江湖上的名號，讓蘭花會這桿大旗在咱們家鄉土地上高高地飄起來。”盧廣業暗暗佩服她講話真有水平，帶頭鼓掌說：“教主說得好！兄弟們，今天晚上收拾好自己手里的家伙，攢足精神頭，明天去攻打黃家大院。”眾人齊聲高喊：“是！”

土匪多的地方有句順口溜：“有錢的怕綁，有姑娘的怕搶，走路的怕劫，出門的怕攮。”黃占華有兒有女有錢有勢，既怕綁，又怕搶，也怕劫，更怕攮，平時呆在家里不出門，有事外出帶上保鏢和隨從，連晚上睡覺都是閉著一只眼睛，睜著另一只眼睛。

掌燈的時候，唐月月和盧廣業帶著兄弟們摸進黃家鄉，在山坡的樹林子里面隱藏了大半個時辰，才悄悄地從東西兩面運動到黃家大院，各自按照分工隱蔽起來，尋找合適的射擊位置，等著盧廣業把手里的大郎貓摔出去，聽到大郎貓的慘叫一齊動手。盧廣業悄聲吩咐身邊的一個兄弟：“你陪教主留在外面，保護她的安全。”還沒等那位兄弟說話，唐月月趕忙悄聲阻止：“不行！我能翻墻！多個人手多份力量，你專心準備發信號吧！”盧廣業計算好時間，拎起裝貓的袋子，解開繩子，一手掐著袋子口，一手托著袋子里面的大郎貓，狠狠地朝地上摔去，大郎貓疼得“嗷”地一聲慘叫，把東南炮臺上的炮手嚇了一跳，一句“該死的騷貓”還沒罵完，盧廣業順著他的聲音“啪”地一槍打中他的腦袋，其他炮臺也跟著響起槍聲。盧廣業帶人迅速翻墻跳進院里，黃占華和家丁們反應也很快，打死進攻的兩個兄弟，無奈兩個炮手被打死，一個炮手被打成重傷，另一個炮手也被打成輕傷，戰斗力大打折扣。喜子帶人很快就收拾掉西側的家丁，跟盧廣業會合在一起圍住黃占華住的屋子，盧廣業朝屋里高喊：“黃占華，你這個十惡不赦的漢奸，趕緊出來投降，不然我讓你死無全尸。”黃占華以為遭到抗日隊伍的攻擊，戰戰兢兢地朝外面高喊：“外面是哪路朋友，我跟你們有什么冤仇，非要動刀動槍不可？”盧廣業又朝他高喊：“我們是蘭花會的，跟你談不上冤和仇。我們蘭花會專門除漢奸，你是漢奸，就是我們蘭花會的仇人。”黃占華沒聽說過蘭花會，還以為是哪支抗日隊伍故意假報的名號，硬挺著朝外面繼續高喊：“外面的朋友，你們不要聽信別人的謠言，我黃占華沒做過虧心事，我不是漢奸，你們千萬別誤會。”盧廣業又厲聲高喊：“黃占華，你少裝蒜，你做的事情有目共睹，天理難容，趕緊出來投降吧！”黃占華哪敢出來，緊緊地握著手槍說軟話：“蘭花會的朋友，只要你們撤兵，我什么條件都答應你們。”唐月月怕夜長夢多，趕緊告訴盧廣業：“別跟他多廢話，讓兄弟們把炸藥扔進屋里去，炸死這個鐵桿漢奸。”盧廣業向后揮手喊人：“三旺，你上！”三旺抱著捆好的炸藥悄悄地向門口摸去，盧廣業繼續朝屋里高喊：“黃占華，我們撤兵，你以后還當漢奸嗎？”黃占華看到一線生機，趕緊假裝表白：“我也是中國人，如果你們信得過我，咱們交個朋友，一起抗日！”盧廣業看見三旺把炸藥放上窗臺，拉著火迅速退下來，又朝屋里高喊：“你少拿鬼話騙人。你要是真想交朋友，趕緊出來見個面！”黃占華才說句“我哪敢出去，你們進來一位——”話還沒有說完，只見火光一閃，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炸藥把房墻炸塌，把房蓋掀掉一大半，盧廣業躍起來高喊：“沖進去消滅這個漢奸！”唐月月借著火光看見黃占華掙扎著舉起手槍，抬手照著他的腦袋“啪”地一槍，不偏不倚正打在他的腦袋上，盧廣業看在眼里，高興地朝她大喊：“教主，打得好！”迅速帶人沖進屋里，收拾殘局，打掃戰場，又把事先寫好的一副對聯貼到斷墻上，才招呼兄弟們帶上繳獲的槍支彈藥和財物，在黃家鄉那些躲在窗戶里面或是躲在院墻后面的一雙雙眼睛的注視下，乘著黑夜大搖大擺地撤回自己的山寨。

貼在鐵桿漢奸黃占華家里的那副對聯，像兩面迎風招展的旗幟，吸引著一撥又一撥的人們跑過來觀看，上聯是：蘭花教主綠林好漢同氣連枝，下聯是：妖魔鬼怪日寇漢奸一個下場。圍觀的人們默默地看著黃占華慘死的景象，個個表情都很豐富，個個心里都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沒過兩天，整個寧山縣的人們都知道唐月月帶著蘭花會砸了一個“響窖”，很快就有三股土匪投奔蘭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