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琦 陳木小

永遠這個東西不切實際,歲月總是比你的記憶更勝一籌。
我能向歲月對抗的,就是把這件事寫下來。
曾經有個少年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他活在我的過去,陪著我撐到天明。
不知道為什么,在我以前的日子里,我總是能在151路公交車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上看見他。我下車后,走在上學的路上,也總是能看見他穿著校服,雙手插著褲兜,抬頭挺胸,吹著口哨大步從我身邊走過,最后在路口停下,側身看著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的我,微微一笑。他的嘴巴在開合,我雖然聽不見他的聲音,但很清楚地知道他在說什么。他在說:
“不快點嗎?好像馬上要變成紅燈了?!?/p>
然后他陪我過了馬路,陪著我一起上學,又和我一起放學回家。
但是那一天,他卻消失了。和往常一樣,他在路口等我,當我快步跟上,過了馬路后,回頭一看,卻發現他并沒有跟上來,只是在馬路對面向我揮揮手。等車流駛過,少年站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我耳邊只剩下少年消失時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我只能陪你到這里啦,接下來的路,我相信你一定能走好?!?/p>
他消失的那天,正好是我初中畢業的日子。
就這樣,陪著我度過漫長黑夜的人,在與第一次遇見他時相似的情景中離開了我。獨留我在車水馬龍的街上迷茫、無措。過了半晌,我才清醒過來。
是啊,接下去的路,該我自己一個人走了。
小學時的我,還不知道什么叫校園暴力,也沒有發現自己面對的是校園暴力,直到高中,了解了這個詞,我才突然意識到那時候的自己所面對的是什么。原來冷暴力也是校園暴力的一種,而且對人的傷害極大。我經歷過這些,但幸運地撐了過來,或者說,是有人陪著我撐了過來。
我并不想提起小學時的老師,也不想評判老師的是非對錯。但很多時候,成年人的無意之舉或者隨口一句話,都會被七八歲的孩子模仿。那時我成績不好,還很調皮,老師生氣的時候會喊我“傻大姐”,慢慢地,同學們也開始這樣稱呼我,甚至更過分。
老師表露出的對我的“不喜歡”,等于給了同學們一個信號:老師不喜歡她,我們也用不著和她好。那時候的我,無論站在哪里,同學們都會像遇見病毒一樣躲開我,一邊躲,一邊說著詆毀我的話。小學一年級到三年級,整整三年,我一個朋友都沒有。
對最過分的那件事,我至今記憶猶新。小學三年級,一次體育課,在自由活動的時候,一些同學在操場上的沙坑里堆了一個小土包,并指著那個小土包說我死了,那是我的墓。
或許旁人會說:不過是在開玩笑,干嗎那么斤斤計較,小學生能懂什么?我很想說:傷口不在你身上,你永遠不知道有多痛。但我還是努力說服自己,他們可能真的只是在鬧著玩,和平常一樣不用理會他們就好,然而難受和傷心揮之不去。為什么同學都要讓我死,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么?在那種懷疑自己和懷疑別人的交鋒中,我曾經好幾次內心扭曲,甚至真的想到了死。
我仿佛走入了一片森林,攤開雙手只見團團迷霧,找不到內心的寧靜,看不到回家的路。
說實話,因為成績差,我在爸媽面前一點話語權都沒有。我曾跟他們說過學校里發生的事情,但他們卻覺得我是因為討厭同學和老師才說這種話,是在撒謊。那個時候,學校還沒有心理老師,沒有一個人能撫平小小的我內心的驚濤駭浪。小學六年級,學校來了一名心理醫生,但我已經不需要了,因為我給自己請了一位“醫生”。
那位“醫生”喜歡吹《好運來》旋律的口哨,我依稀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我在迷霧中徘徊、幾近崩潰的那個時間里。
那天我被留了堂,走出校門時,天已經很黑了。我媽在門口站著等了一個小時,不過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叫我坐上自行車。上去之后,我瞇著眼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兒,迷離之間一抬眼,我媽一只腳撐在人行道的臺階上等綠燈,運水泥的貨車經過,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鳴笛,似乎是專門獻給我的一響祝賀的禮炮。
我看見他憑空出現在貨車開過去的地方,他穿著我小學的校服,雙手插在褲兜里,吹著口哨,翻過綠化帶,站在了我面前。我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我知道他在說什么。他說:
“接下來的日子不用那么辛苦了,我會陪你走的?!?/p>
這件事情我誰都沒有告訴,這是我自己的秘密。我稱呼他為“棱”,意為棱角。因為那時的我希望自己活得有棱有角,那樣就不會被人傷害。他一直陪伴著我到初中畢業,幸運的是,在初中我有了朋友,不會像小學時過得那么孤獨和扭曲。
在初中階段,我喜歡上了看小說。漸漸地,我開始提筆寫小說,那些小說的男主角都有同樣的名字——棱。那時寫的故事很沉重、很黑暗,但帶著思考,帶著不屈,最后也總有一束光照進故事里的黑夜。
“棱”陪著迷茫的我度過了那段黑暗的時光,卻在我初中畢業時停下腳步,和我揮手道別??赡苁俏掖_實得自己去面對生活,也可能是“棱”認為我已經可以去獨自承受。
我從來都沒有覺得他是我臆想出來的,是幻想癥的一個癥狀。他是把我拉回人間的恩人,是幫我度過無數孤獨黑夜的朋友。
他走了。事實證明,我確實能一個人面對生活、承受委屈,我長大了。
他吹著口哨而來,吹著口哨而去。帶著清風,帶著我對世界的美好希望,帶著我曾經一睜開眼便對這個世界產生的一見鐘情的愛,來到我的身邊。
不讓我墜入黑暗,讓我撐到天明。
相信這位曾陪我走出迷霧的少年,會在另一個路口,依舊雙手插著褲兜,仰著頭吹著口哨,等著需要陪伴的人。
此地一別,前路漫漫,山高水長,愿我們都能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