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過往里，沒有一點莫名其妙的自卑

◎文／ 甘北

甘北：專欄作家、情感博主，著有《你喜歡，不如我喜歡》等。

跟一個00后畫手聊天，差點沒驚掉下巴。她說自己的童年很自卑，跟家人住在一個大院子里，和一群年齡相仿的小伙伴上同一所學校。每天清晨，大家洗漱完，就陸續出門等車。

大人和小孩站成一排，站在大院門口，熱熱鬧鬧地講昨晚的趣聞，你一言，我一語，親昵勁十足。

沒過一會兒，學校的校車來了，小朋友們背著書包，排成排上了車。大人也一窩蜂散去，買菜的買菜，上班的上班。而這個時候，她，一個孤獨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媽媽的保時捷，帶著落滿眼底的寂寞，一騎絕塵……

怎么樣，聽到這樣的描述，很想撇嘴對吧？我也是！但她卻跟我發誓，真沒有炫富的意思，這事真令她自卑了整個童年。坐保時捷去上學的她，特別想坐一回校車，跟小朋友們一起等車，一起聊天，一起嘰嘰喳喳地去學校。

在她的記憶里，那輛校車就成了一個魔盒，里面發生的一切，都是她難以觸及的秘密。小朋友聊過的事、分享過的零食、交換過的玩具……所有的歡笑，都與她無關，那錯失的十五分鐘，讓她成為一個“邊緣人”。她甚至會刻意帶一點零食，去討好那些坐校車的小伙伴。因為她總隱約感覺，那一個個清晨，她們一定交換過什么重大秘密，卻沒有告訴她……

聊到這里，我好像隱約能理解她的感受——那是一個敏感的小孩，擔心自己會被小伙伴排擠。那輛保時捷，一定曾給她帶去過憂愁。至少在漫長的童年時代，那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如今說來一笑置之，但誰的過往里，又沒有一點莫名其妙的自卑呢？

有個朋友告訴我，整整四年，她都不太敢在寢室說話——因為普通話不標準。

一個南方人去了北方，總是因為平舌音或翹舌音、前鼻音或后鼻音，被宿舍的同學一次又一次糾正。她知道同學們沒有惡意，可她們每糾正一次，她對自己的信心就弱了一分。久而久之，她不太敢開口說話了，生怕又把“肉”說成“漏”，把“日”說成“意”，引得哄堂大笑。

這種自卑支配了她四年，原先活潑開朗的性格也變得內斂又安靜。一直到畢業多年，同學婚禮邀請她，大家在KTV里唱歌，有人非要起哄，叫她唱粵語歌，她推托不過，就硬著頭皮來了一首。這一次，竟贏得滿堂喝彩。

大家告訴她，其實她們也看TVB，也愛聽里面的人講粵語，甚至曾一遍遍對著MP3，練習過粵語歌……有人遺憾地說：“其實當年我們都想讓你教點粵語，但是看你也不怎么愛說話……”

那一刻，朋友才陡然釋懷。原來一直以來，折磨她的東西，都不過是自己的敏感和自卑。分不清平舌音和翹舌音、前鼻音和后鼻音，多小的一件事啊，怎么她就介懷了那么久呢？時過境遷，那些難堪和自卑，都變得微不足道。但在當時，那卻是一道無法跨過的坎。

我理解這種心情，因為我也有過這樣的時刻——因為胖。一米六的身高，不到90斤，如今看來，簡直是瘦得不能再瘦的身材?？刹恢獮槭裁?，在十幾二十歲那幾年，我就是介懷得要命，看哪里都嫌肉太多。跟朋友去買衣服，我總是要試最大的碼，哪怕導購小姐再三告訴我，穿小碼或者中碼就行了，我還是不敢相信：“我這么胖，小碼怎么穿得下？”

那幾年里，網上流傳的所有減肥方法，我通通試過了。最兇的時候，我試過整整一周粒米未進，只吃蘋果和香蕉。

如今回首，多想抱抱當年那個圍著浴巾、站在游泳池邊小心忐忑的姑娘?！澳隳睦锱职。磕阋稽c都不胖?！毕喾?，那說不定是你一生中，最瘦的時刻了。

那個戴牙套的姑娘，終有一天會在眾人面前開懷大笑：“瞧，我只是現在做矯正，以后牙齒會很整齊喲?！?/p>

那個長斑長痘的女孩，也終將正大光明地跟男生約會：“青春痘怕什么？那是青春的標志?！?/p>

還有那些因為身高不夠、家境不好、眼睛不夠大、鼻子不夠挺而悶悶不樂了一整個青春的女孩們，不用怕，遲早有一天，你會開心地接納那個并不完美卻真實的自我。

因為歲月本身，就是最好的治愈良方。

我們終會漸漸明白，比體重更重要的，是健康和快樂；比脆弱的自尊更重要的，是僅有一次的青春。那些漫長得忍不住要浪費的青春，哪里需要完美的呈現，寥寥幾筆，同樣美得驚心動魄！

就像曾聽人說過的那樣，原先總討厭爸爸那輛三輪車出現在學校門口，可如今才發現，那些坐在三輪車上的午后，是她此生最好的時光。

更何況，終有一天，我們都會發現，那些因介懷眾人目光而受過的苦，其實，壓根沒有落在眾人目光里。

我曾不止一次與人分享過一個不敢上廁所的故事。

一個敏感而自卑的少女，總是害怕在眾目睽睽下，走到走廊盡頭的衛生間。為此，哪怕她憋壞了膀胱，都要撐到放學回家，才敢安心地跑去廁所。直到好多年后，她向人提起這段往事，對方驚訝地說：“我的天啊，誰會注意你上不上廁所呢？”

是的，誰會注意你上不上廁所呢？誰會注意你鼻尖那顆痣呢？誰會注意你又胖了一兩斤呢？誰會注意你穿了一雙很便宜的鞋呢？只有你自己！你為他人的目光而自卑，而事實上，他人的目光，從未落在這些細枝末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