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以西（組詩）

傾斜的雨

與風密謀。而荻花

像從前的扁舟

總在我意想不到時

搖擺

回到岸邊

骨子里，它只承認風

可以磨損利器

那些亡靈，現在

已經看不見白頭翁了。即便一場

雨連著另一場

也會干枯呀

之后，它只能顫悠悠走

走進虛空

虛 構

緊接著他鉆出睡眠

以平常心

在石龕中禪修。而靜坐的人

像從前

祛除雜念，讓心

回到心里。回到虛空

所開示的蔚藍

那里有明月

玫瑰……誦經聲傳來

果實的呢喃

就像召喚

那里，草木葳蕤……澄明

澆灌荒蕪人心

一蓑煙雨

1

那一縷縷涌起的，也曾

在時間里

堆積。又沉潛，

像一抹遠山。

或者就像我的心事被

水墨畫蔓延。

一些痛，悵然跌落就

鍛造了鄉愁。

但我不曾忘記，

宋詞里的江南，小橋流水

十里荷香

2

便縱有繾綣古意

不眠之夜，

……那起伏的心事，也會

落滿憂傷。

所以，我在記憶中

撿拾故鄉的

碎影，只與那枚落葉

一同墜落。

3

于是呀，我只能在遠方

默默注視，

在夢中聆聽，滿目

煙雨

和古老思緒——

絲竹之聲啊

柔韌，卻能用他的愛

擊碎鄉愁。

草 菇

春雨后，瘋長的草菇

比星星多——

它們在草叢里，探出頭來

把影子投向

人間……又安靜地在

影子里枯萎

或者在月光中挺直腰桿

密匝匝

若螢火蟲的光

起伏，帶著雨水的纏綿

多寂靜啊！水珠

滾落的地方，鳥聲響起

朝向天空——

眺望，他的眷戀被

童話打開

逆水而行

有時湍急。有時在

拐彎處

就像漂浮的鴨群那么悠閑

多自在呀，想象

的成分可能高過現實

我只注意到

有時清澈，有時混濁

咆哮代替行吟

或者朝向源頭

根據流速

和風向調整船帆。也可以

在必要時用

另一種外力完成

這時候，風停了下來

只有天鵝

仍在水面狂歡

二十四橋

我隱約看見，揚州

二十四橋

在杜牧的詩中

沉吟。絲竹和煙雨都是

一種意境

高處散落的簫聲

靜靜流淌。又在無眠之夜

托舉鄉愁

風依舊，月影

掩映于湖水，婆娑的碎銀

駐足

從煙波中眺望，若迷幻

的潮水。江月

還是從前的那個樣子

鶴 冢

黃石翠竹里，疏影把寂靜

輕輕搖曳。

平山堂不語，

只是，佛光里的鶴冢高出了

我的想象——

“問情為何物？”白鶴不語，

直教生死相許啊……人間

凄美的神話，

幽幽的發出光亮

敘述者

情景與想象一樣

綠地。繁花。成群的蝶亮出

鮮艷翅膀——

水帶走的部分

羊齒草，黑色鵝卵石在

瑰麗夜晚

凝聚在電閃中

那時，蕎麥花啜飲

夜雨的芬芳。也像影子一樣

吸納光

夜之傷口

在漸次爬高的影子里

還原為水

迷津？或許吧

水妖在前方等你呢

綠葉婆娑

晨鳥開始鳴唱

貓頭鷹返回它的洞窟

安靜地把時光變老

現在我已經是一個能

讀懂花語的人

盡管我還叫不出一些花名

可我知道只要懂得

愛，好好珍惜

就足夠了——

“因為你選擇了我，讓我

擁有你愛你，我的眼睛在凝視

萬物時會停留得更久”

所以當我凝視遠處那些

飄浮不定的白云

安靜地

把時光變老

就仿佛我也是草地

上一枚愿意陪你緩慢變老

的葉子

某種現象

月光泄漏的銀屑

聚散。又回到銀杏樹冠上

青蛙鼓動腮腺

在湖面

呆滯的水鴨把頭插進

翅膀

聽白夜夢幻曲

綠風略顯遲疑

朝向西邊。烏鴉不停地叫

抖動的絲綢披肩

和鳥語裝飾的花帽在

困境中，光

改變了心情。而曙光就是

希望別稱

陽 關

箭鏃隱于時間

在風中

抖落蒼茫。星辰不曾黯淡過

似乎有人

已等待得太久

古董灘依舊

朝南蔓延，碎石游動的

聲音沉郁

有一種滄桑感

從陶片上剝落

風塵，擁有宏闊視域

和榮耀

把最后的夕陽擎起

我相信馬革裹尸

英雄，邊塞詩照亮的

寒鴉衰草

所以我在靜默中

打開

好讓古道熱腸，和明亮

守衛疆土

飛 天

我不曾想到柔軟也有

爆發力

被遮蔽的部分，忽然升起

就像颶風

而美是明亮的，盛開在

綠葉中

無法想象，她飄飛

讓時間慢下來

或者從神的高度看我們

蕓蕓眾生

就看見了……有人傾聽

有人在

冥想中啜飲花瓣雨

敦煌以西

一直朝西邊望過去

大漠沉寂

惟枯草可以把

久遠的生命秘密告訴大地

從前時光緩慢

古道逶迤，若一種相思在

時間里生長

但遠去的人來不及

掬一捧清水

洗去風塵，疲憊，和綿長

記憶

也只有大漠盡頭那些

佛光可以

讓靈魂結出善果

喚 起

味蕾穿過了苔蘚

在幽暗中

蝙蝠啪嗒啪嗒的聲音持續了

很久。小飛蛾

落荒而逃

被點亮的頭骨

螢火蟲讓記憶更像一個

形容詞

裝飾困厄

曾經撕咬我。但潛意識里

山貓不可思議

在冬夜呼喚春天

許久了，我都在文字里沉浮

像一只黃鴨

把頭深深扎入水底

有時

我也會沖上一杯滾燙的咖啡，慢慢啜飲

似乎時間都凝固了

只有窗外呼嘯的北風才能

讓夜空回過神來

其實我已經聽慣風吹萬物

的聲音

不論激越還是低回

總能在山川輝映的季節把內心

蓄滿溫暖

用詩歌釋放出來

即便是寒冷罩住了整個曠野

也不曾孤單過

也不曾在漫漫冬夜喪失

一個人

所能擁有的春天。因此總是從詩歌

帶給我的明亮中捕捉

仿佛驚蟄之后

我從冬眠醒來，從一縷風

的眼神

看見你無盡的憂傷

而那時，我在大雪紛飛

的荒野行走

在你呼吸里把漫漫冬夜打理好

不讓記憶疼痛

只允許風輕輕拍打老樹

挺拔的年輪

并記住了，有一個人在風雪中

依然不會忘記你

我知道冬夜也有溫暖，也有

明亮的光

可以把塵世間的荒謬

當作燈塔。所以我從未絕望過

從未在漫漫長夜讓黑暗

把自己消磨掉

這樣我就可以安靜地在大雪到來之前

準備好足夠的耐心

就像一束光從雪中涌出

穿過記憶

把無邊寂靜鋪展成耀眼的光芒

時間流逝了

惟寒夜在我體內

仿佛一種聲音，涌動著

讓春天在

在萬物復蘇中為大地祈福

【作者簡介】亞楠，本名王亞楠，新疆作協副主席。已在《詩刊》《星星詩刊》《人民文學》《十月》《花城》《上海文學》《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報刊發表詩歌、散文詩作品150余萬字，多次獲得全國詩歌、散文詩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