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冠債券”難產看歐洲分與合

本報駐德國、比利時、法國、荷蘭記者　青木　張朋輝　劉玲玲　張亮　本報特約記者　任重

新冠肺炎疫情不僅僅是一場公共衛生危機，對世界上經濟實力最強、一體化程度最高的國家聯合體歐盟來說，尤其如此。當3月初意大利求助無門，歐洲內部搶物資大戰頻起時，很多人吃驚地發現，歐盟“消失了”。“大難臨頭各自飛”，很多人腦海中閃出這句俗語。一個月后的4月8日，歐元區財長開了16小時的視頻會議沒有成果，只留下法國財長被廣為傳播的一段話：“當我們成千上萬地統計死亡人數時，財長們卻在玩文字和形容詞的游戲……這是你們的恥辱，歐洲的恥辱。”雖然第二天達成5400億歐元的大規模救助方案，但仍有很多不確定性，而意大利等多國提出的“新冠債券”則無影無蹤。眼下，歐盟的行動在增多，但它能挽回那一個月所失去的東西嗎？

“荷蘭會被踢出歐盟嗎？”

“荷蘭會被踢出歐盟嗎？”在歐盟成員國財長9日一致決定實施5400億歐元的救助計劃后，媒體上卻傳出這樣的聲音，甚至有國家領導人點名質疑荷蘭是否真的忠于歐盟，認為應開除荷蘭。

說這話的是葡萄牙總理科斯塔，11日他在接受葡萄牙國家通訊社采訪時說，荷蘭試圖阻止從經濟上支持抗疫，這讓人懷疑荷蘭在歐盟的未來。他接著提出“是否有人要被踢出歐盟或歐元區”，直言“我指的是荷蘭”。

除了葡萄牙總理，英國《衛報》11日稱，意大利前總理萊塔一直指責荷蘭反對幫助意大利，他告訴荷蘭媒體，意大利對荷蘭的看法嚴重受損，前副總理薩爾維尼（極右翼政黨領導人——編者注）正等著德國和荷蘭扣押運往意大利的醫療物資，這樣他就可以說：“看，我們對歐盟沒什么用。”西班牙外交大臣也稱，不知道荷蘭是否明白，“整條船下沉后，頭等艙也保護不了你”。

荷蘭為什么會被針對？因為在反對“新冠債券”的斗爭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它。有歐盟高級外交官透露，8日的財長會開到最后，荷蘭在條件方面提出過分要求，且態度非常強硬。9日達成紓困協議后，荷蘭財政大臣沃普克·霍克斯特拉夸耀說，荷蘭所在的一方贏了，現在和以后都會反對“歐元債券”。早前霍克斯特拉還點名西班牙，要求歐盟調查其說自己缺乏財政空間的說法。

12日，荷蘭首相呂特表示，荷蘭希望通過捐款，幫助處于疫情重災區的南歐國家。其他許多富裕國家也準備捐款，讓意大利和西班牙可以繼續維持醫療費用。呂特說，捐款比發放貸款更可取，因為貸款必須償還。他認為，南歐國家呼吁以“歐洲債券”或“新冠債券”形式進行聯合融資沒有意義。擁有1720萬人口的荷蘭，近期才從金融危機后數年勒緊褲腰帶的財政緊縮中走出來。《紐約時報》分析稱，荷蘭的節儉品質深深植根于作為貿易大國的傳統和歷史，數百年來一直接受新教主義。英國人發明了“go Dutch”，即AA制，各付賬單。

“節儉四國”中的“好警察”與“壞警察”

有評論稱，關于歐盟在新冠肺炎疫情中表現的爭論，已經演變成南歐和北歐在是否發行共同債務或者歐元紓困基金援助貸款條件問題上的“丑陋斗爭”。荷蘭和德國疑心意大利利用此次危機重提被拋棄的“歐元債券”，讓北歐為不負責任的南歐債務買單。

在提供財政救助的方式上，歐盟內部分歧嚴重。上個月，隨著新冠病毒肆虐南歐，以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國為首的9個歐元區成員國聯署呼吁發行“新冠債券”，即在包括財力雄厚的德國在內的所有歐元區國家支持下共同發行的債券，用來為經濟復蘇舉措提供資金。3月下旬的歐盟領導人視頻會議上，意大利總理孔特及其盟友力主為“新冠債券”敞開大門。

法國歐元區經濟專家塞麗娜·安托南分析說，法國支持“新冠債券”主要是考慮到疫情對歐盟經濟的沖擊嚴重，僅靠歐洲穩定機制遠遠不夠。此外，通過歐元區擔保發行“新冠債券”有利于各國共同分擔危機應對成本，對受疫情影響嚴重的法國來講也有好處。

但荷蘭、德國等國表示反對。德意志廣播電臺12日稱，這是一種“債務共同化”，目的是在國際金融市場上借助德國的聲譽籌集資金，對于意大利等因債臺高筑而融資成本較高的國家來說十分有利，能為其節省數十億美元的利息成本。但對于德國來說不太劃算，因為它融資所要支付的利率反而會高于發行本國國家債券的利率。

至于荷蘭顯得比德國更“固執”，英國《快報》12日援引意大利歐洲議會議員里納爾迪的話稱，德國聰明地利用荷蘭推進其在歐盟的利益。所謂“節儉四國”——德國、荷蘭、奧地利和芬蘭抵制“新冠債券”這一提議，荷蘭背后站的是德國，“德國和荷蘭總是扮演‘好警察和壞警察角色，德國把荷蘭推到前臺”。

德國才是關鍵。正因為如此，3月31日，意大利受疫情打擊最為嚴重地區的市長和一些議員，在德國《法蘭克福匯報》上刊登整版廣告，向“親愛的德國友人”發出呼吁。他們抨擊荷蘭“缺乏道德和團結”，回憶二戰后意大利等國主動將德國欠的戰爭債務部分免除的歷史。西班牙首相也在該報上呼吁新的“馬歇爾計劃”，重建歐洲。

有分析稱，德意之間目前的關系，是一場更久遠的爭論的一部分，可以追溯至2010至2012年的歐元區主權債務危機。那個時候，南歐許多人就將“歐元區共同債券”視為潛在的解決方案。但德國總理默克爾反對，她曾表說，“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有這樣的工具。在默克爾和基民盟看來，歐盟條約神圣不容更改——它們明確禁止債務共同化。

默克爾領導的基民盟議員埃克哈特·雷伯格表示：“每個國家都應捫心自問，本國是否對如今的處境負有一定責任。看看意大利的醫療體系。你不能把自己遭遇的所有困難都歸咎于歐洲和德國。”

那一個月的裂痕能彌補嗎？

歐盟財長達成的5400億歐元方案將提交給4月23日的歐盟領導人視頻峰會批準，但意大利總理孔特發出警告，說他可能拒簽最終協議，除非臺面上有“新冠債券”這樣的充分措施。默克爾近日則表示，她已同法國、荷蘭、意大利的領導人接洽，折中方案會很快出爐。

德國政治學者格斯勒爾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會擔負起主要責任，她可能會讓德國、荷蘭等國多付錢，而不是債務共同化。問題是，這對于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國是否夠用。“現在的疫情是前所未有的災難，新冠債券進一步凸顯歐盟內部的分裂。”格斯勒爾說，跟債務有關的問題多年來一直困擾著歐盟，是新問題，老危機。背后是每個國家都在為自己的利益著想，比如荷蘭這么做有大選因素，德國不想讓自己陷入債務泥沼。

英國廣播公司11日稱，這場疫情讓很多外交關系“感染病毒”，歐盟的裂痕是表現之一。柏林反對各國“湊份子”幫助疫情嚴重國家的提議，這場拉鋸戰讓意大利寒心。《金融時報》9日以“歐洲正在失去意大利？”為題稱，“羅馬的許多人認為，除非北歐國家采取大膽的行動，否則他們將面臨意大利永遠背棄歐洲一體化計劃的風險。”

作為歐洲首個受疫情沖擊的國家，意大利在2月底向歐盟發出希望援助口罩的請求，但沒有一個歐盟國家給予回應。3月10日，意大利全國封城。同日，意大利外長向中國緊急求援。4月2日，馮德萊恩在意大利媒體上刊文道歉：對不起，歐盟現在與你并肩。

從置身事外、各自為政，到后來的有所合作、歐盟道歉，短短一個月，歐洲經歷了多個階段。當然，不能輕易否定歐盟。有人說，在2015年難民危機期間，歐盟國家互相關閉邊界，當時也有很多人預測歐盟撐不下去。在新冠肺炎危機中，也不能說歐盟完全不團結。

在歐盟民事保護機制下，歐盟日前決定建設醫療設備共享戰略儲備庫，協助成員國解決醫療物資短缺問題。這一機制下，歐盟向意大利等疫情嚴重國家提供了口罩等防護物資。盧森堡、德國等國還收治了來自法國、意大利等國的患者。歐盟還同意讓成員國自由地支持本國商業，不受嚴格規定的約束。

其實，歐盟一直倡導團結，并對內對外強調歐盟機制的作用。3月底，歐盟委員會專門在推特上發布一個圖表，題為“歐盟團結”，列舉德、法、奧對意大利的援助，并配文稱“法國和德國對意大利援助的口罩總和超過中國”。

在格斯勒爾看來，“新冠債券”問題不僅影響歐洲南北關系，也會加劇東西分裂。與南北為錢爭吵不同，東西歐洲主要是法制、民主等主題的分歧。此外，分歧會給極右翼崛起提供更多武器。意大利前副總理薩爾維尼已經威脅要讓意大利退出歐盟，而德國選擇黨就是在歐債危機中出現的。

在3月中旬歐洲內部各自為政時，柏林政治學者貝納承認歐盟內部受到“災難性影響”，他同時說，希望疫情過后，歐洲至少能夠在經濟復蘇重建方面更團結一些，不要互挖墻腳。如今歐洲疫情仍很嚴重，拯救經濟刻不容緩。法國《快報》稱，歐盟各成員國能否克服利益分歧，聚合資源，關乎著“歐盟是要前進，還是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