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北宋而輕南宋的詞學觀

王書賓 俞璐

語文課程新標準定義語文學科核心素養主要包括四個方面，“文化傳承與理解”即是其中之一。宋詞作為中國古代文學史重要的組成部分，在高中“文化傳承”的關鍵節點，如何“掌控”宋詞，就顯得尤為重要。就目前使用的教材來看，人民教育出版社的語文必修與選修教材共選取了兩宋六位詞人共計十一篇作品;而根據《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新修訂的語文教材，兩宋詞人詞作的選取量顯著增多：兩宋詞人十二位，增加了六位，作品共計十六篇，增加了五篇。而針對兩宋詞的評價，歷朝歷代的文人的爭議始終沒有休止過，王國維就是參與探索者中的一個。王國維著述頗豐，現行人民教育出版社選修書目的“中國文化經典研讀”就摘錄了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十則，“新版”選修教材中，此作品依舊保留。通過這“變”與“不變”，我們可以看出宋詞在高中語文教材中的地位，也能說明王國維在高中語文教學內容方面的重要性。

王國維論詞以“境界”為標準，其對“境界”概念的構建，是建立在對兩宋詞的價值判斷、甄別的基礎上的。他的詞學思想較多集中地體現在《人間詞話》中。《人間詞話》論詞融入了西方文藝思想的元素，這點是其有異于中國傳統的詞論之處的，它的出現表明詞論家正從傳統詞學批評向現代詞學批評視野的轉變。下文擬以《人間詞話》為參考依據，從王國維對兩宋詞的價值判斷得出“境界”及其相關的兩個概念“真”“隔與不隔”。

《人間詞話》第一條曰：“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又曰：“言氣質，言神韻，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氣質、神韻，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隨之矣。”由此可見，王國維對“境界”十分看重，且以境界為標準從整個詞史的角度來推崇北宋詞;此外，他通過對評論具體詞人詞作的評價，具體地闡述了“境界”的概念。如“‘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在論說“境界有大小”時，他又以秦觀詞句為例;再如評辛棄疾曰：“南宋詞人，白石有格而無情，劍南有氣而乏韻。其堪與北宋人頡頏者，唯一幼安耳……幼安之佳處，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氣象論，亦有‘傍素波、干青云之概，寧后世齷齪小生所可擬耶。”從中可以看出，其推崇稼軒也是因為其詞有境界。

王國維論詞也十分看重“真”。其曰：“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又曰：“詞人之忠實，不獨對人事宜然，即對一草一木，亦須有忠實之意，否則所謂游詞也。”從這里可以看出，他非常看重詞人的真情表達。在對具體詞人評價時，他也是這樣做的。如評賀鑄曰：“北宋名家以方回為最次，其詞如歷下、新城之詩，非不華瞻，惜少真味。”又如評蘇軾和姜夔曰：“東坡之曠在神，白石之曠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為營三窟之計，此其所以可鄙也。”一方面，對詞作中無真情的詞人予以否定;另一方面，從其對“游詞”的反感，也可看出其對“真”的執著追求。

王國維論詞也涉及“隔與不隔”。他認為北宋之作“不隔”的多，南宋之作“不隔”的少，且南宋的“不隔”之作又與北宋的“不隔”之作有“淺深厚薄之別”。他對此做了具體的論述。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灑，被服縱與素。”寫情如此，方為不隔。“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天似彎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寫景如此方為不隔。

可以看出，“隔”與“不隔”可以從情和景兩方面來理解，所抒之情為真，所寫之景要自然即為“不隔”。所以，在他看來，如果詞沒有這些因子，即使寫的格韻高絕，也不是好詞。如其評姜夔詞曰：“白石寫景之作，如‘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高樹晚蟬，說西風消息，雖格韻高絕，然如霧里看花，終隔一層。梅溪、夢窗諸家寫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風流，渡江遂絕，抑真有運會存乎其間耶。”就是批評他的詞缺乏自然、真摯之情;此外，王國維還對吳文英、張炎予以批評。其曰：“于五代喜李后主、馮正中，于北宋喜永叔、子瞻、少游、美成，于南宋除稼軒、白石外，所嗜蓋鮮矣。尤痛詆夢窗、玉田。謂夢窗砌字，玉田壘句。一雕琢，一敷衍。其病不同，而同歸于淺薄。六百年來詞之不振，實自此始。其持論如此。”批評他們二人之詞的“雕琢、敷衍”。“六百年來詞之不振，實自此始”一句，更是對其二人詞的徹底否定。

以上論述可以看出，無論從整個詞史的角度，還是從對具體詞人詞作的評價上，王國維都持推北宋而輕南宋的詞學觀點。正如他自己所說：“予于詞，五代喜李后主、馮正中，而不喜花間。宋喜同叔、永叔、子瞻、少游，而不喜美成。南宋只愛稼軒一人，而最惡夢窗、玉田。介存詞辨所選詞，頗多不當人意。而其論詞則多獨到之語。始知天下固有具眼人，非予一人之私見也。”對于王國維這種推北宋輕南宋的詞學觀點的原因。時人多有評論。如王鎮坤說：

夫考先生之嚴屏南者，實有其苦心在。詞自明代中衰，以至清而復興。初朱、厲倡浙派，重清虛騷雅而崇姜、張。嘉慶時張皋文立常州派，以有寄托尊詞體而崇碧山。晚清王半塘、朱古微諸老。則又倡學夢窗，推為極則。有清一代詞風，蓋為南宋所籠罩，卒之學姜、張者流于浮滑，學夢窗者流于晦澀。晚近風氣注重聲律，反以意境為次要，往往堆垛故實，裝點字面，幾如銅墻鐵壁，密不透風……先生目擊其弊，于是倡境界之說以廓清之。《人間詞話》乃對癥發藥之論也。

從這段文字中，我們基本可以看出王國維推北宋輕南宋的理由：“擊其弊，于是倡境界之說以廓清之。《人間詞話》乃對癥發藥之論也。”

《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中指明：“選擇性必修應注重學習‘面的廣度，選修注重學習‘點的深度。”通過分析王國維推北宋輕南宋這一個“點”，我們能做到把握書中的重要觀點和作品的價值取向，從而更直接引導學生對《人間詞話》整本書的閱讀與研究，間接地也能讓學生從宏觀上把握兩宋詞人的詞情詞意。“自華”油然而生，“我見詞人多嫵媚，料詞人見我應如是”，即是如此。

〔本文系安徽省教育科學研究重點項目“基于翻轉課堂的語文整本書閱讀教學的實踐研究”（項目編號：JKZ18008）的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通聯：王書賓，安徽安慶市楊橋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