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歸根結底,人是忠誠于自己的信念。
藍色山巒將一片長楊映成明晃晃的寒骨白,樹下顛沛困頓的少主把忠臣遺骸擁入懷抱,鮮血殷紅,淚水滾燙——《王國》第二季這個頗具圖案美的鏡頭,一時間令我忘記自己在看一部僵尸片、一部宮斗劇,一部網飛出品、節奏屢屢慢到令我不大習慣的韓劇。
先前的熱評紛紛表示本劇是僵尸外殼、宮斗內核。刷完第一季,倒感覺僵尸與宮斗都是這個故事的表象。《王國》驚悚部分有限,從妝容到特效不過應景而已,明顯并不打算往恐怖片的路子上招呼。至于被熱炒的宮斗劇情,到底也沒看出怎么個斗法兒。斗不起來的關鍵在于,主力大反派國丈和皇后都缺心眼兒。
反倒是世子被迫出逃的故事很好看,從難脫紈绔習氣的貴族子弟到沉著果敢的一方之主,活脫一出簡版的晉公子重耳之亡。雖然是正面人物,難得在他身上倒更細微真切地透露出權力欲對人的侵蝕——令觀眾體會到,可怕的并不止是越來越多、破衣爛衫、攻擊力時強時弱、打法極為單一的怪物。在那個癲狂的世界里,貴胄翻手為云覆手雨,獻祭的還是小民的血肉。“惡向膽邊生”竟然如此輕易,人性給摧折得極為脆弱,像殘陽隨時可能被黑夜吞噬。

陰森氣氛如絲如縷,錯綜復雜的細線終于編織成巨網,鋪天蓋地,無貴無賤,牢籠一切。突然想起《狂人日記》“只看見兩個字是‘吃人”,《王國》簡直像是這句名言的真切圖說。
除了整體氣氛,《王國》最吸引我的,是忠誠。
對“忠誠”這個概念,早先的觀點挺實際的。孟子說,君事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言下之意,如果君主失禮,則臣子可以不忠。可能是這種講條件的忠誠觀聽著不大過癮,所以后來忠誠的概念里就混進了任俠。從“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一直到《水滸傳》里頭阮小七拍著脖頸子的解說:“這一腔熱血,只要賣與識貨的!”一眼望去,盡是慷慨激昂。你對我有一點好處,我對你便披肝瀝膽。《王國》之中的左翊衛對世子就是如此,他被迫的間諜行為,只更加鞏固了他的忠臣形象。
然而我對這樣的忠誠,總有點隔膜。一種令人動容的品質,首先不應該來自——像《無間道》里劉德華說的——“冇得揀”。左翊衛若不忠于世子,便是失職,更不要說世子早年對他流露出的那些施恩姿態,相當真實,也相當殘酷。報君黃金臺上意,你不去死誰去死。自然這是一種氣節,但是這氣節里也有非常現實的痛苦成分。
與之相映成趣的是另一種忠誠:醫女裴斗娜的忠誠。倘若我們相信“中心為忠”,那么裴斗娜忠得很忠。早在故事初起形勢不明的時候,她就直接指責愛慕她的縣尉大人因為怯懦而對世子不忠,自己則一直毫不退縮地支持世子。《王國》特別漂亮的一點是沒有給裴斗娜加進任何戀愛情節,甚至直接將縣尉對她的表白戲作為調節氣氛的歡樂梗:“我愿意照顧你一生一世。”“從您的脈象上看,您可能有淋病。”感謝編劇的決絕,讓我們看到一個溫柔、堅韌、勇敢的姑娘,在一片苦海里自存、救人,順便事業有成。她對世子并不是你儂我儂的愛悅相從,也不是投桃報李的恩義交換;她只是信任他,愿意和他站在一起。如此而已。
歸根結底,人是忠誠于自己的信念。明了這一點,才會不再糾結于那些或大或小、難下心頭的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