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光姬 李芳 王立鶴
摘要:二戰以來,美國始終保持對東北亞地區的政策投入;冷戰時期,美國東北亞政策以遏制蘇聯為主要目標,輪替將中國、日本作為制衡蘇聯的主要力量;冷戰結束后,美國東北亞政策的主要遏制對象轉向中國,不斷強化美國的同盟關系,打壓俄羅斯和朝鮮。特朗普上任美國總統以來,加大了對東北亞地區的政策力度,從經濟、政治、安全等多個領域擾動東北亞和平與發展。在特朗普政策的影響下,東北亞區域合作的經濟一體化進程加速,并向非經濟領域拓展,然而安全利益變得錯綜復雜,和平壓力加大。為應對特朗普政府政策的不利影響,中國應該從推動次區域合作、穩定國內經濟、密切中俄戰略協作、加強中美對話等多方面,維護東北亞和平的發展環境。
關鍵詞:東北亞政策 次區域合作 政治互信 經濟一體化
作者簡介:
樸光姬,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科研處處長;
李 芳,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王立鶴,中國建材集團進出口公司高級經濟師、博士。
引 言
二戰以來,美國全球戰略幾經調整,但東北亞地區在其全球戰略中的重要性有增無減。盡管美國并沒有直接使用“東北亞戰略”或“東北亞政策”的表述,但在頻繁涉及的“亞太”“東亞”戰略及相關政策中,東北亞區域無疑占據著核心地位。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調整,美國全球戰略對東北亞各國的定位也逐漸清晰。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布熱津斯基在《大棋局:美國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緣戰略》一書中指出,中國和俄羅斯位列美國實施其全球戰略的五個“地緣戰略棋手(法國、德國、俄羅斯、中國、印度)”之二。韓國則位列五個“地緣政治支軸國家(烏克蘭、阿塞拜疆、韓國、土耳其、伊朗)”之一。而日美同盟則是美國介入東北亞乃至亞太安全、經濟、政治問題的最重要支柱。蒙古國則猶如一個“楔子”,成為美國打入中、俄之間的“第三鄰國”。以不確定性著稱的美國總統特朗普,從經濟、政治、安全等多個領域加強了對東北亞局勢的擾動。為維護東北亞的和平發展環境,加強對特朗普政府關于東北亞政策的跟蹤與研究,顯得尤為必要。
一、二戰以來美國東北亞政策演變
為了維持美國的全球霸權地位,二戰以來,美國基于對東北亞地區的認知,不斷調整政策邏輯與中心,集中表現為蘇東劇變前后,分別以蘇聯和中國為主要對象,開展了長期的戰略遏制與制衡政策。
(一)二戰結束前后美國東北亞政策邏輯與重心的確立
二戰結束前夕,美國羅斯福總統提出了戰后大國主宰、協商合作、自由開放的國際安全、政治、經濟體系構想。在這一構想的指導下,羅斯福政府認為:日本雖然即將淪為戰敗國,但其軍國主義的復活將是地區穩定的主要威脅;蘇聯社會主義擴張是對美國資本主義民主制度的最大威脅;中國將起到穩定地區安全和阻止蘇聯勢力向東亞擴張的作用,同時中國市場對美國而言還具有可觀的潛在收益,但其發揮作用尚待時日。美國需要全面介入東亞地區事務,確保東北亞地區的安全、穩定和開放。
基于這一認知,美國政府形成了東北亞政策的基本邏輯:首先要防止日本軍國主義復活,其次是抑制蘇聯勢力在東亞地區的擴張,以確保該地區的穩定。按照這一邏輯,美國在二戰結束前后確定的政策重心是扶持親美的中國國民政府,以延續戰時形成的中美同盟,并以此為基礎,構建一個有利于維護美國在該地區占主導地位的東亞地區秩序,同時削弱日本,防止其軍國主義復興。
(二)冷戰時期以遏制蘇聯為主的東北亞政策
1947年美蘇冷戰正式開始后,美國的兩大全球戰略目標——抵制蘇聯擴張和防止日本軍國主義復活中,前者開始凸顯。從杜魯門總統到卡特總統,美國四屆政府一致認為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擴張是對美國最主要的政治威脅;同時,蘇聯核武器力量極大地威脅著美國的安全。在經濟方面,拓展對日本的經濟援助與合作,不僅將增加美國的經濟收益,也會帶來更多的政治和安全收益。
另外,冷戰期間,美國對中日兩國的地位和作用的認知發生了兩次大的轉變。第一次轉變是在冷戰前半期,中國的國共兩黨戰爭中,國民黨節節失利,以及美軍控制日本后對日本的恢復重建,使美國政府逐步認識到:中國在短時期內不能成為一個可以作為美國戰略支撐的工業、軍事強國,而日本才是具有重要戰略地位的大國,是美國必須控制和不能放棄的戰略要地。第二次轉變發生在20世紀60年代末至80年代末的冷戰中后期,中國共產黨政權日益穩定、日本逐步成為僅次于美蘇的世界第三工業大國,使得美國認識到中國共產黨建立了穩定的政權,臺灣蔣介石當局重返大陸已經完全不現實,日本已經逐步具備挑戰美國經濟地位的實力。并且,尼克松政府之后的卡特政府和里根政府執政期內,對東北亞地區的認知都經歷了最初看輕中國的作用到后期倚重中國平衡蘇聯勢力乃至日本影響力的轉變。
在如上的政治、安全和經濟認知的轉變下,美國冷戰時期的政策邏輯以遏制蘇聯共產主義及其陣營的擴張為首要任務,冷戰后期還增加了“防范日本”的因素。美國這一時期的政策重心是對蘇聯進行多方滲透和遏制,瓦解蘇聯。同時,圍繞遏制蘇聯的需要,在冷戰前半期側重于以美日、美韓同盟為基礎,締結多邊或雙邊盟約,構建以美國為主導的軍事防御體系,形成對中蘇共產主義的全面遏制。中蘇關系破裂后,美國開始著重推動中美關系的良性發展,構建遏制蘇聯擴張的美日中安全關系。并且,在冷戰后期,還注重借助中國平衡蘇聯的勢力,削弱日本的國際競爭力,并激發日本在配合美國全球戰略上的積極性。
對蘇聯的遏制是整個冷戰時期,美國東北亞政策的出發點和落腳點,也是美國東北亞政策邏輯形成、修正與轉變無法規避的大背景,各界政府東北亞政策邏輯與重心調整的關鍵不同在于對中國遏制蘇聯擴張中的定位與關系問題。
(三)蘇東巨變至2008年對中國的接觸與遏制
蘇東巨變后形成的一超多強的格局下,美國東北亞政策經歷了老布什政府時期的磨合與適應,到克林頓政府時期,才形成了基本清晰的認知與邏輯。在政治上,蘇聯解體使美國獲得了資本主義民主意識形態的優越感,美國歷屆政府不斷強化的一個重要認知是中國力量的快速上升及其與美國意識形態上的差異,使整個東亞地區存在很大不確定性;俄羅斯的民主化改革與西方主流的價值觀不符。在安全方面,朝核問題是東北亞地區主要不穩定的源頭,而俄羅斯依然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在經濟安全方面,日本、韓國、中國經濟實力不斷增強,既為美國帶來潛在收益,也因日益擴大的貿易逆差等問題,危及美國經濟安全。特別是中國經濟實力的躍升,已經危及美國全球經濟霸權。另外,美日關系是最重要的雙邊關系,但必須通過談判,解決美國對日貿易逆差。
在這樣的認知下,美國冷戰后的東北亞政策邏輯調整為關注并遏制中國崛起,打壓俄羅斯和朝鮮的安全威脅力量,重視并適時調整美日、美韓同盟關系,服務美國牽制中、俄、朝的需要。在政策重心的調整中,克林頓和小布什政府在執政初期,都基于意識形態的差異,突出加強美日、美韓雙邊同盟關系的優先性。而在執政后期,因為中國影響力的增強以及美國反恐的需要,政策重心開始突出雙邊同盟等均勢手段轉向全面接觸與合作,改善同中國的關系。
李少丹:《二戰后美國東亞政策的邏輯與重心》,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268~269頁。同時,美國同大多數東北亞國家的經貿合作、文化交流不斷增多。只有朝鮮例外,從老布什政府時期開始,美國對朝維持了長期的不外交和有限接觸政策。
(四)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以遏制中國為主的東北亞政策
2008年金融危機后,美國意識到中國迅速發展的經濟實力已經危及美國的全球經濟霸權地位;并且隨著國際上對中國制度和模式的關注,美國的政治民主優越感和主導性式微,而讓美國更為不安的是朝核日漸具備打擊美國本土安全的能力。奧巴馬政府以平衡中國影響力為基本邏輯,推出“亞太再平衡戰略”。其政策重心是在中國周邊從政治、安全、經濟方面多生事端,牽制中國經濟崛起。然而,強調理想主義目標與現實主義利益相統一的奧巴馬總統,也時刻不忘推崇其民主價值觀,在東北亞地區促進與朝鮮的談判、積極與中俄進行接觸與合作。以“美國優先”為旗號贏得美國總統大選的特朗普總統,淡化了意識形態的色彩,其基本邏輯在于重新洗牌東北亞局勢,服務于“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目標。在政策重心選擇上,中國成為美國長期重點遏制的對象,同時,竭力壓制俄羅斯和朝鮮,并防止其任何一方與中國聯合對抗美國。
二、特朗普政府東北亞政策動向
盡管特朗普曾多次揚言要放棄奧巴馬政府時期的“亞太再平衡”戰略,但從其上任后的行動來看,特朗普政府對東北亞區域事務的介入有增無減。東北亞的經濟合作、政治格局以及安全態勢在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影響下更加復雜多變。
(一)對俄制裁力度不減
美俄關系是一對非常重要又極其特殊的關系。一方面,從特朗普上任至今,美國官方始終維持了對俄羅斯制裁的政策主基調,短期內沒有撤銷的意向。2019年3月,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命令,將對俄羅斯制裁延長一年;2019年6月,歐盟也作出類似決定,將對俄羅斯的制裁延長半年。俄羅斯也不斷出臺反制裁措施。并且,2019年2月以來,美國、俄羅斯相繼退出和中止1987年簽署的《蘇聯和美國消除兩國中程和中短程導彈條約》(中導條約),打破了長期以來的核戰略平衡,美俄軍事協作的前景趨于暗淡,世界面臨的核安全形勢更加緊迫。另一方面,特朗普總統個人又不止一次在公開場所表示對普京總統的贊賞與好感。盡管面臨“通俄門”“電話門”等事件,但兩位總統之間友好交流的強烈意愿沒有減少。俄羅斯普京總統在2019年10月2日出席第三屆俄羅斯能源周全體大會時表示,“俄方希望俄美兩國關系能夠重回正常狀態,但就目前來看,這種情況還未出現”。但同時普京也表示“俄羅斯不會請求西方減輕對俄方的制裁”,西方應該意識到對俄羅斯的制裁是沒有依據的,相關制裁的目的在于“遏制潛在競爭對手發展”。由此可以預判,美歐圍繞俄羅斯的制裁將長期化、復雜化。但是,從美、俄雙方領導人的特殊關系來看,不排除在特定時刻,美俄化敵為友,將矛頭指向中國的可能。
(二)對中國全面防范與遏制
2016年以后,美國對華戰略由“兩面下注——既接觸又防范”逐步轉變為“全面防范——保持接觸前提下的全面防范”,而中國諸多行業在中美貿易摩擦中表現出的自主創新能力,更是讓美國的威脅感倍增,因而,促使美國對華防范戰略正在加速進入遏制戰略軌道。
美國正聯手其同盟與伙伴國,從政治、軍事、經濟、科技、教育、文化等多個方面對中國施壓。經濟上,特朗普力爭美國經濟利益優先,特朗普一方面迫使中國為美國擁有比較優勢的服務業(比如金融)、先進制造業、非常規油氣、農產品等打開市場;另一方面,限制中國公司在美國的并購與投資活動,加大中國企業進入美國市場的難度。在科技上,為了確保美國的技術優勢,不但直接以技術出口管制方式,限制美國高新技術出口,要求中國加大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力度,甚至不惜發動貿易戰打壓《中國制造2025》中確定的高科技產業,并聯合其伙伴國搶占數字技術、人工智能技術等領域的國際治理主導權。安全上,強化與盟國、伙伴國的合作,并構建新的安全機制,如推進美、日、印、澳四國“同盟”,防范中國軍事勢力在印太地區的擴張,美國國會還通過《與臺灣交往法》,為強化對中國的制衡做好“法律準備”。在教育、文化上,防止中國影響力在美國擴大的同時,還對中國留學生在美學習的專業進行限制。同時,還在移民方面,不斷推動排華傾向的“2019年高技術移民公平(HR 1044)法案”和“綠卡國別限制(S.386)法案”。
中國全方位崛起之勢打破了美國自20世紀80年代成功打壓日本后的“優越感”,美國對任何危及其霸權地位的勢力進行打壓已經成為二戰后顛撲不破的規律。因此,未來,美國對華遏制政策仍將加強。
(三)對朝鮮極限施壓與正面接觸
特朗普從競選總統期間,就開始對奧巴馬政府的對朝政策進行批判。在特朗普看來,奧巴馬政府對朝政策太過軟弱,才給朝鮮不斷發展核武器的機會。特朗普上任以來,通過美國單邊和聯合國的多邊渠道,展開了對朝鮮的全方位制裁,對朝鮮施加經濟壓力。同時,通過加強美日、美韓同盟,部署“薩德”等軍事威懾對朝鮮施加安全壓力。其目的是通過“極限施壓”促使朝鮮重回談判桌,以和平方式實現朝鮮棄核,維護美國及其盟國的安全。
在極限施壓的同時,特朗普政府還打破不與朝鮮外交的多年慣例,實現了與朝鮮金正恩政權的歷史性會晤,開啟了與朝鮮的正面接觸。盡管目前美國白宮和國務院仍一致表示“在朝鮮實現無核化之前不會放寬制裁”,但也有消息顯示,美國正在考慮臨時放寬對朝鮮的煤炭與纖維出口禁令(占朝鮮出口的68.3%)等措施,以換取朝鮮廢棄寧邊核設施并允許國際核查的方案。
韓媒:《美國擬臨時放寬對朝鮮制裁》,環球傳媒網,2019年7月15日。并且,2018年6月到2019年6月特朗普與金正恩的數次會晤,使得美朝雙方更加明確了對方的底線與訴求。相對于之前針對朝鮮試射導彈后的大量的、即刻的言語指責,針對朝鮮分別在2019年8月24日和2019年10月3日進行導彈試射試驗的行為,特朗普的表態顯得冷靜、克制,甚至做出了回應朝鮮重談的意愿,盡快恢復工作組層面的磋商。目前,在朝鮮半島無核化問題上美朝談判還未出現任何實質性的結果,但卻大大緩和了朝核危機的緊張局面。美國和朝鮮是朝鮮半島問題的關鍵當事方,雙方保持接觸并取得積極成果,對整個東北亞地區都非常有益。
(四)對日、韓的亦友亦敵政策
對于日本和韓國,特朗普政府基于付出與回報對等、注重實際利益的理念,采取了亦友亦敵的政策路線。一方面,特朗普上任以來,分別向日、韓兩國確定了雙邊軍事同盟的重要地位,并強調加強美日、美韓同盟。美國特朗普總統執政后不久,在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的會晤中,再次確認釣魚島適用于《美日安保條約》第五條,并向國際社會展現美日“牢固而緊密的同盟關系”。在韓國,則不顧中、俄等國家的反對,推進“薩德”導彈防御系統的部署。同時,利用與日本和韓國的盟約關系,協調日韓分歧,管控沖突,不斷強化美日韓同盟三角關系。然而,特朗普對美日、美韓同盟框架下,駐扎美軍軍費的承擔問題,也展開了持續、頻繁的批判,迫使日、韓兩國在承擔軍費問題上,做出更多的讓步。另一方面,在經貿領域,特朗普的“退群”行為和貿易保護主義行動也毫無例外的波及日本和韓國。對日本,特朗普一上任便宣布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轉而支持雙邊自由貿易協定的談判,這讓前期投入大量精力并頂住國內巨大壓力加入TPP談判的安倍政府大為失望。在具體的產業層面,美國對美日貿易摩擦中的焦點問題——日本對美貿易順差的汽車等領域和日本受關稅保護的農業和畜牧業領域大加指責,迫使安倍政府在對美國投資和安保方面做出了很多新的承諾和讓步。對韓國,特朗普宣稱《美韓貿易協定》讓美國企業遭受了巨大損失,并一再揚言要重談。同時,也對韓國的鋼鐵制品等行業進行打擊,比如2019年7月初,美國商務部宣布將對來自韓國的鋼鐵制品征收456%的懲罰性關稅。從特朗普的退群和保護主義行動來看,在現實的經濟利益面前,即使是同盟伙伴,也要錙銖必較。
(五)迎合蒙古國“第三鄰國”外交政策
蒙古國被俄羅斯和中國兩個大國環抱,美國多年來一直積極迎合蒙古國的“第三鄰國”政策,以此作為牽制俄羅斯和中國的途徑之一。特朗普入主白宮前后,蒙古國因素在東北亞局勢中并不突出,因此,美國并未在蒙古國投入過多精力。然而,隨著美中貿易摩擦不斷升級,中國于2019年6月1日上調自美國進口的稀土產品關稅,引起美國稀土行業乃至高精尖制造行業的巨大恐慌。美國欲將蒙古國作為替代中國稀土的潛在合作伙伴國之一,轉而重視對蒙政策。2019年7月31日,蒙古國總統巴特圖勒嘎實現上任以來第一次訪問美國。美蒙雙方領導人同意美國與蒙古關系提升到戰略伙伴關系,并且將加強兩國貿易關系。美國白宮還聲明要支持蒙古國民主的發展,并在國防、安全、貿易與投資、主權與法制等議題上進行討論。
蒙古國雖然希望美國支持其“第三鄰國”政策,但也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蒙古國的發展離不開東北亞區域的和平與穩定。因而,蒙古國高度重視中立外交政策,并立志于與東北亞各國保持友好、和平關系。在美國對東北亞各國的政策調整中,蒙古國并沒有與美國保持完全一致。蒙古國總統特使勒·普日布蘇榮在2017年8月初訪問伊朗參加哈桑·魯哈尼的宣誓就職儀式時,還譴責了美國對伊朗和俄羅斯實施的經濟制裁。并且,蒙古國也是在朝鮮面臨國際制裁的重壓下,與朝鮮保持友好關系的為數不多的國家之一。
三、特朗普政府東北亞政策調整分析
特朗普政府對東北亞政策的調整,既有國際格局變動的外部因素,也有國內矛盾不斷加深的內部原因。這些內外部原因,在特朗普總統個人特性與行事風格作用下,共同造就了特朗普政府霸道總裁式的商業實用主義政策風格。
(一)特朗普個性與行事風格分析
或許有爭議,但是多項研究和事實表明,領導人的個性特征,諸如年齡、經歷和性別等因素會對其決策產生影響。而在民主和混合政體中,年長的領導者——特別是年過七旬的人,也就是特朗普的年齡段——顯得更具進攻性。
Michael C.Horowitz,Allan C.Stam,Cali M.Ellis.Why Leaders Fight.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USA.2015.出生于商人家庭的特朗普,在良好的家庭和學校教育以及豐富的商業實踐錘煉中,練就了目標明確,靈活務實;涉獵廣泛,勇于競爭;有幾分粗狂,卻也謹慎得當;沒有從政經驗,卻從未遠離政治;在過去近20年里,每到選舉年,都會爆出特朗普參選的傳聞。而且,特朗普從1987年到2015年正式宣布參選總統以前,曾3次登記為共和黨人,2次登記為獨立黨派或無黨派人士,至少1次登記為民主黨人。在鮮明的個性支撐下,特朗普的執政理念呈現出典型的“商業化的實用主義”特征,
張琦:《美國總統特朗普?》,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16年版,第171頁。他強調付出與回報對等;注重國際交往與合作的實際利益;傾向威權主義,力爭擴大總統影響力。
特朗普認為,二戰以來,美國從其所幫助建立的自由的國際秩序中得到的回報甚少。因此,他急切想結束這種美國引領的自由秩序,并將美國從其國際責任中解脫出來。他以“讓美國再次偉大”為目標,注重對外合作的實際利益,為了實現“美國優先”,不顧反對和批判聲音,屢屢“退群”“毀約”,甚至對盟國頻頻施壓。從其個性和行事風格可以預見,特朗普對美國為維持世界秩序所耗費的財力、物力、人力的不滿,將增加其對盟國的討價還價行為,但不會動搖美國賴以維持世界秩序的北約和盟國體系,并且可能在某些利益回報不匹配的領域減少干預,比如減少輸出意識形態、對能源依賴性有所降低的中東地區減少軍費開支和直接軍事干預等。另外,特朗普不會對全球化進行全面反撲,但可能更加利用其商業化的靈活策略,對不利于美國的全球化規則進行改寫或抵制。不可否認的是,其威權傾向確實增加了美國政策的不確定性,因而,美國的政策動向也變得更加難以預測。
(二)經貿合作因素分析
20世紀美國傳統制造業大量外遷以及信息革命帶來的金融服務等第三產業的發展,導致美國國內失業、貧富差距擴大等問題,已經給相當數量的普通民眾的生活造成較大影響。據統計,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制造業轉移和產業升級,美國國內的制造業工作崗位減少了200多萬個。與大量就業崗位流失相對應,國內不斷擴大的貧富差距使廣大中下層民眾對個人的生活狀況和政府有關政策感到不滿。1981—2001年,美國收入最低的20%的家庭收入增長率僅為7.5%,而收入最高的20%的家庭收入增長率高達59.3%。2001年至今的十余年間,美國家庭收入的基尼系數更是多年位于0.45以上,遠高于0.4的“警戒線”。失業與貧富不均進一步滋生了美國國內的諸多社會問題,危及美國國內的社會穩定與政治環境,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在很大程度上是“民粹主義”的勝利。而解決這種混亂局面的出路之一就是通過擴展美國商品市場,提升美國就業。
東北亞地區各國,是美國重要的貿易伙伴,也是美國貿易逆差的重要來源地區。根據聯合國貿發會議的統計數據,2017年,中國、日本、韓國分別是美國第一、第四、第六大貿易伙伴國,合計占美國貿易總額的比重約25%。然而,美國的第一、第二大出口市場卻是加拿大和墨西哥,占比分別高達18.3%和15.7%;中國、日本、韓國分別次居第三、第四、第七位,合計占比僅相當于墨西哥的水平。在美國不斷強化的關稅打擊措施下,除了韓國對美貿易順差從2017年出現大幅下降外,中、日兩國對美貿易依然存在大量順差。甚至在中美貿易摩擦不斷升級的趨勢下,2018年中國對美貿易順差創下2.14萬億元(擴大14.7%)歷史新高位以后,2019年前8個月,中國對美貿易順差業已高達1.33萬億元,擴大7.7%。因此,不斷挑起并升級貿易摩擦、退出TPP多邊談判、重啟雙邊貿易協定談判等貿易保護主義措施,成為特朗普政府扭轉對中、日、韓貿易逆差、擴大美國優勢農產品、能源等產品出口,進而增加國內就業的重要政策選項。
(三)地緣政治因素分析
為了維系美國的霸權地位,美國通過在東北亞構筑軍事同盟體系、政治和外交影響、牽涉中國內政等方式,打造了維持東北亞現狀的制衡局面。在東北亞東部,美國構建了美日、美韓同盟體系,并且在同盟框架下,還擁有為數眾多的軍事基地和前沿駐軍。通過同盟體系的不斷完善,美國將日、韓打造成深入東北亞乃至整個太平洋西岸地帶的戰略據點。在東北亞西側,通過影響蒙古國民主化改革以及迎合其“第三鄰國”外交政策,美國得以在中俄之間布局,牽制中俄。在中國東南部的臺灣地區,美國利用臺海問題、對臺軍售牽制中國和平崛起。
然而,中國實力的上升打破了美國構筑的制衡均勢。中韓、中日韓自貿區談判不斷推進,將使得日韓對美國經濟的依賴轉向中國。日韓對美國依賴的降低,將進一步增強二者在美日、美韓同盟體系下的獨立性要求。中蒙俄經濟走廊的推進,將蒙古國的經濟利益更緊密地與中國捆綁在一起。日本、韓國、蒙古國在搭乘中國經濟發展快車的過程中,與美國產生的任何離心傾向,都是美國難以接受的。另外,中國影響力的增強,使得臺灣當局的外交空前大大壓縮,美國苦心維持的臺海局勢正面臨著國際挑戰。中國的強勢崛起,已經嚴重威脅到美國在戰后構筑的東北亞政治、經濟、軍事霸權體系,勢必招致特朗普政府的全面圍堵。
(四)區域安全因素分析
朝鮮半島問題是在美國霸權思維干預下的冷戰遺留問題,也是特朗普上任前后,影響東北亞區域安全的關鍵問題。美國制造朝鮮半島南北和解障礙的初衷,是增加其在東北亞存在的正當性與合理性。美國雖然利用朝核問題對朝鮮一再施壓、制裁,甚至對中國施加壓力,看似占據了道義的制高點,但其真實目的并不是希望南北和解。如若朝鮮半島實現南北和解,美國將失去在東北亞存在的根本依據,這與美國主導全球的霸權戰略明顯相悖。因此,維持朝鮮半島處于一定的矛盾和沖突狀態,是冷戰以來,美國霸權邏輯下對朝鮮半島政策的一貫方針。然而,美國不愿看到或者出其意料的是,由于其對朝鮮訴求的漠視以及在處理朝核問題上缺乏誠意和應有的實際行動,導致朝鮮政權在政權顛覆壓力下,核導試驗愈演愈烈,甚至具備了打擊美國本土的威脅能力,使得區域性的安全問題進一步擴展為全球問題。因此,特朗普政府必須調整美國自老布什時期對朝鮮實行的不外交政策,轉而按特朗普的實用主義風格,實現與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的歷史性會晤。
四、特朗普政府東北亞政策的影響
從特朗普政府針對東北亞的政策動向來看,特朗普秉持“基于實力的和平而非虛張聲勢的‘再平衡戰略”,
特朗普團隊的政策顧問彼得·納瓦羅和亞歷山大·葛瑞在《外交政策》的署名文章。在東北亞的戰略傾斜有增無減。在特朗普政府政策的影響下,東北亞經濟與其他領域合作取得了一些突破性進展,但區域內各國安全利益變得錯綜復雜。
(一)東北亞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加速
目前,東北亞地區的六個國家,俄羅斯和朝鮮仍處于美國的制裁中,經濟增長面臨巨大壓力;中國、日本、韓國則不斷遭受美國貿易保護措施的攻擊。蒙古國雖然與美國關系不斷升溫,但其經濟增長與中、俄等東北亞國家的穩定發展休戚相關。在美國政策影響下,東北亞各國開始將國際經貿合作的對象轉向本區域內部,“中蒙俄經濟走廊”、中日韓自貿區談判、中韓自貿協定第二階段談判、中日和中韓第三方市場合作的熱度不斷被抬升。
其中,中蒙俄之間、中日韓之間經貿合作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機遇期:首先,在特朗普政府延續奧巴馬政府時期的制裁政策下,俄羅斯加速戰略中心東移的步伐、推進去美元化、再工業化以及進口替代政策,與中國合作的意愿加強;蒙古國在外債高筑、經濟困難的條件下,也迫切希望搭乘中國經濟增長的快車,“中蒙俄經濟走廊”合作不斷深化。其次,特朗普政府的貿易保護政策不僅讓日、韓推動國際貿易自由化的道路受阻;更使日韓具有優勢的汽車、鋼鋁制品等產業遭受損失、以及弱勢的農產品等行業遭受沖擊的可能性加大,因而,日本、韓國對加速中日韓自貿區談判擁有迫切需求,中日韓自貿區談判相較于之前的十幾年,進展明顯加快。2019年8月21日第九次中日韓外長會議發布“中日韓+X”合作概念文件,明確提出了可持續經濟、生態環保、減災、衛生、減貧、人文交流等六大領域的合作方向。三國就在擁有優勢的領域展開“中日韓+X”合作達成一致意見,扭轉了長期以來在東北亞合作中的相互掣肘局面,為推動東北亞區域一體化邁出了堅實一步。此外,囊括朝鮮的圖們江次區域合作雖然進展緩慢,但各方的試探性努力也從未停止。東北亞地區在“中蒙俄+”和“中日韓+”方向的合作拓展,將加速東北亞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進程。
(二)東北亞各國政治互信波動加劇
特朗普政府不斷向韓國、日本、蒙古國以及中國臺灣地區增加利益存在,并維持對俄、朝的制裁,加劇了東北亞各國之間互信的波動。“薩德”問題不僅中止了中韓持續改善升溫的勢頭,也使得俄羅斯、朝鮮與韓國的互信持續下跌。美國慫恿日本解禁自衛權、縱容日本軍事大國化、利用美日同盟關系撐腰日本與俄羅斯、中國的領土糾紛,對日本與俄羅斯、中國的互信產生不利影響。特朗普政府近來重視與蒙古國加強雙邊關系,也引起了中俄的關切。即使與美國同一陣線的日、韓之間,在美國掀起的全球保護主義風潮下,日本對韓國進行的貿易制裁,進一步沖淡了日韓之間微妙的緊密關系。2019年8月底,韓國終止了2016年11月雙方簽署的韓日《軍事情報保護協定》,不再與日本共享軍事情報,日韓的互信也不斷降低。政治互信波動加劇,不但為區域合作的拓展蒙上陰影,也增加了東北亞安全的不確定性。
(三)東北亞安全利益錯綜復雜
時至今日,東北亞地區始終負載著二戰和冷戰的遺留問題。這些問題時常淪為大國博弈的工具,危及東北亞安全。隨著特朗普政府對東北亞各國政策投入的加大,東北亞各國之間交織了錯綜復雜的利益關系:一是朝核問題表面上看朝鮮和韓國是最直接的利益攸關方,但實質上美國和朝鮮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并且,由于朝鮮與中俄接壤,唇亡齒寒的道理使得朝鮮半島安全事關中俄安全利益。在美國仍然秉持霸權思維而難以對朝鮮的利益訴求做出應有的回應與行動的情形下,朝核問題乃至朝鮮半島問題不會得到實質性解決,朝鮮半島時刻都面臨著沖突的可能性。美朝、韓朝領導人的會晤只是為朝鮮半島問題的解決打開了大門,但三方距離解決實質性的問題,還很遙遠。或者說,稍有不慎,朝鮮半島的緩和局面就有可能回到冰點。二是美俄之間在中東歐地區的軍備競賽可能因美俄相繼退出和中止《中導條約》繼續向東擴散,令懸而未決的東北亞安全問題再增陰霾。三是日俄千島群島之爭日益白熱化,中日尚存的領土/領海爭端因美日、美韓同盟的不斷強化而變得更為復雜。此外,美國不斷增加對臺軍售、并在太平洋西海岸進行頻繁的聯合軍事演習,不斷觸動中國、俄羅斯等相關國家的安全神經。
五、應對特朗普政策擾動下東北亞不安局勢的建議
面臨特朗普政府對東北亞國家的制裁、遏制與貿易保護措施帶來的影響,中國應當因勢利導,積極推動東北亞各國凝聚共識與合作,努力維護東北亞的地區和平與人民安寧。
(一)推動東北亞次區域合作,以共贏增進和平
在東北亞現有的雙邊/多邊次區域合作中,面臨機遇最好的是“中蒙俄經濟走廊”和中日韓三邊或雙邊合作。另外已經推進多年的大圖們倡議,是迄今為止東北亞次區域合作中囊括國家數量最多的合作機制。中國可由易到難,順勢優先推動“中蒙俄經濟走廊”和中日、中韓或中日韓多邊或雙邊合作。適時推進“中蒙俄+”與“中日韓+X”機制的拓展與對接,實現由次區域向東北亞區域一體化合作的拓展。同時,繼續推動大圖們倡議的法律化進程,為實現東北亞范圍內的一體化合作奠定基礎。最終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賴、共存共榮的發展局面,增加沖突的成本,促進各方維持和平的主動性。
(二)維護國內經濟穩定發展,以實力保衛和平
中國崇尚和平,但也從來不懼怕戰爭,與戰爭形影不離的是財力、物力的巨大消耗,維持國內經濟穩定發展,始終是增強保衛自身和平的能力,引領世界和平的基礎保障。我國改革開放近40年使國內經濟取得了長期穩定發展,綜合國力也隨之不斷增強,中國捍衛自身安全與世界和平的能力也在不斷提升。然而,面臨沖突與戰爭的不確定性,中國未來仍需將穩定國內經濟發展為第一要務,以雄厚的經濟、軍事實力對破壞中國安全的國家形成震懾,保衛自身和平;同時,借助“一帶一路”倡議等國家合作,將和平發展的理念與成果傳向國際。
(三)深化中俄戰略協作,以平衡博取和平
面臨美國在東北亞軍事存在不斷增加、美日韓三角同盟有可能打破東北亞戰略平衡的局勢,中國與俄羅斯必須深化戰略協作,在朝核問題、薩德問題、美國在日韓部署中程導彈的可能性及動向等多個方面保持溝通、協調。只有中俄團結起來,才能博取東北亞基本的戰略均勢,更有力地推動以政治和對話的和平方式應對東北亞的安全挑戰。
(四)加強中美對話,以互信維持和平
面對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多變性和以我為中心的特性,中國最重要的是保持戰略定力,堅守原則,從容應對。在緊張局勢不斷升級的情形下,中美各層之間的對話溝通對于消除誤解、增進互信、避免沖突至關重要。為此,必須廣做美國各界工作,保持首腦關系、上層外交、“親友團”、在朝在野人士等多方的交流渠道,最大限度的增進互信,以維護中美關系“斗而不破”的局面以及東北亞和平。
(五)力促各方保持冷靜克制,以對話共商和平
除了中日領土/領海爭端以及臺海問題以外,中國面臨的東北亞安全挑戰大多是間接性的。因此,中國應當力促各方保持冷靜克制,以對話談和平。對朝鮮,中國應當積極支持其與美國、韓國改善關系,以和平談判實現半島無核化和南北和解。對韓國,則應繼續堅持以兩國人民的福祉、地區的和平穩定為目標,呼吁韓國增強政策獨立性,維持東北亞各國之間的戰略平衡。對于日俄領土爭端,應當呼吁雙方以負責的態度承擔歷史責任,以和平對話解決爭議。對于美俄的競爭,中國應當呼吁雙方保持克制,摒棄冷戰思維,重回協作軌道。
責任編輯:沈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