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娜 任如玉
紅孩初印象:三分書卷氣源于溫文爾雅,三分親人感源自平易近人,還有著四分特立獨行的“孩子氣”。不刻意炫耀,不吝嗇夸人,不屑于浮躁社會場,卻也會肯定自己;不世俗,不波流茅靡,但也不缺少人間煙火的氣息。言語中在訴說著自己,卻也能通過言語讓人看到他眼中的家與國。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運河轉漕達都京,策馬春風堤上行”……運河文學,似乎是由運河船載以入;可以說,運河文學,記錄著運河之歷史韻味,點綴了沿河城市的美麗。也因如此,運河溫柔著、豐富了文學。
比肩繼踵的廟會,飽經滄桑的古橋,聞名遐邇的寺廟,煙雨朦朧的故居……這運河的每一處痕跡都透露著它的獨家記憶;品讀大運河,“一夢于今朝”溢于言表;慢慢從它身旁走過,仿佛慢慢走進了它數千年的歷史脈絡中。而每一個讀它的人,也在追尋中成長,在成長中渴望,在渴望中愈加豐富著它的文化。紅孩亦是如此,故鄉運河之畔,看他文化世界,讀他古香文化,見他運河期許……
聊紅孩老師:真性情的獨行者
談起紅孩與大運河之間的緣分,那要從故鄉之“緣”,文學之“分”來說。
何謂故鄉之“緣”呢?紅孩出生于北京東郊雙橋農場,通惠河、蕭太后河兩條漕運河流自京城一路向西穿境而過的地方。起初,他居住的叫做于家圍的村子位于大運河通州張家灣碼頭到京城廣渠門四十里大道的中間路段。小時候,紅孩就是個特立獨行的人。放學之后,年齡相仿的孩子都樂于游戲時,他卻有兩件事要做:去和農場的人聊天,去通州郵局買刊物、買報紙!后來搬到距大運河五、六里的梨園,再到京城東北三環的西壩河周圍……雖然搬了幾次家,但終究都沒有離開過大運河。
“你還是上學時的那個樣子,總是那么開心,樂觀。”在散文《相思無因見》中,紅孩老師聽到許久不見的老同學這樣的評價十分坦然,“生活就是這樣,開心也一天,憋心也一天,人干嘛跟自己過不去呢?!”也便是這份真性情,讓他在處于遍地荊棘、寸步難行之時依然能保持豁達的良好心態。1983年,紅孩老師中考失敗,雖然選擇了由農場和中學聯辦的畜牧職業高中,實際卻可以說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他從未想過一輩子待在那個地方。從那時起,他開始考慮未來的出路,也是從那時起,他從文學刊物上知道了大運河之畔的劉紹棠先生,從此便踏上了他的文學創作之路。在高中開學后,他懷揣著截然不同的感情騎車去通州東關的大運河看了一遭,也正是這一遭,刷新了他對大運河的認識,正式開啟了他的運河文學之淵。
何謂文學之“分”呢?紅孩老師認為,“文章落于紙筆是個技術問題,而寫作靠的是生活積累后的提煉,一個生活積累豐富的人,是不會在乎技巧的。”其實,農場這段經歷在豐富了他年少生活的同時,于他而言更是一種生活上的積累。出生于運河之畔,生長于運河之畔,從小經歷的是運河的故事,積累的是運河的素材,對身邊的三條運河有著不同的心境,而這種心境也深深影響了作品,話劇《白鷺歸來》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最近幾年是‘回歸,回歸到通州,回歸到大運河畔,回歸到雙橋農場,其實這也是我個人創作的歸來。”《白鷺歸來》情節跌宕曲折,引人入勝,人物形象豐滿,個性鮮明,無論是立意還是手法都十分經典,但令人詫異的卻是其并沒有“反復易稿”。紅孩驕傲地說,“我寫的事件、人物都是我所經歷的,它的創作只用了七天就一稿完成了。”《白鷺歸來》作為圍繞北京一城三帶大運河之蕭太后河創作的國內首部散文話劇,表現歷史,但不還原歷史,立足當代,展望未來,以海歸女學生的視角看今天北京郊區的變化,淋漓展現了富裕起來后當代農民的精神風貌。
在長江黃河的治理之后,國家和相關部門將治理的重心指向大運河。恰逢巧合,不免有人認為《白鷺歸來》是命題之作,其實不然。“是我自愿的,原來在這個地方工作過,有一定的感情。寫完之后,朝陽區文聯、宣傳部正好對這個主題有意向,一拍即合,才有了后來的話劇《白鷺歸來》。我把白鷺作為象征,既是環境保護的這樣的一個題材,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呼喚,也是對精神的呼喚,對海外游子回國參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呼喚。”
紅孩很多作品中都有深深的運河烙印,《白鷺歸來》就屬于典型的運河文學。其實受運河影響的作家很多,但絕大部分作者連自己本土的文章也難出精品。如果用萬年不變的眼光去窺探神秘莫測的運河文學世界,就如同井底之蛙,這對于運河文學來說并不是一個好的現象。基于這番境地,紅孩堅定地說:“我未曾想過跟著他們的思路走,另辟蹊徑是肯定的。‘不從眾的思維是我從小養成的習慣。”
當所有人都鼓掌,唯獨你沒有鼓掌,你可能成為眾矢之的,但這世上的事情,有時候看似有利實則無利,看似劣勢卻是優勢。打小,紅孩就是個有想法的人,無論是在自己的文學上還是自己的生活上,都有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這種獨特的性格也成就了他。
話劇《白鷺歸來》的一次演出中曾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插曲,一位77歲的老太太觀看話劇時十分激動,從而導致身體不適,突然倒地,劇場經理趕忙撥打120報急救。老太太在醫院醒來后表示:此劇讓她想起了自己從前在農村插隊的情景,才會如此激動。其實很多人都認為:現在的時代是互聯網的時代,現在的文學是網文的時代,網文的發展似乎把純文學、嚴肅文學等束之高閣,其實并不是,能讓讀者產生共鳴的作品就是時代的作品。以紅孩的話劇為例,它并沒有迎合現代“宮斗”“權謀”等主流題材,而是以自己的經歷另辟蹊徑;也沒有在演員上選擇主流明星,反而從始至終都是以“適合”為目的,最終的結果是一票難求。自2018年9月10日公演,到2019年年底,已經連演了四輪二十場,觀眾累計超過一萬人次。第一場在世紀劇院的演出,一千五百個座位座無虛席,現場有許多人都回想起了話劇中的那段歲月,淚流滿面。
聊文學:文學該有大擔當
“所做文章者,可擔當使命,可影響時代,可直擊人心,方為大家。”
《白鷺歸來》話劇成功之后,回到當下現狀,縱觀中國文壇,純文學、嚴肅文學落落寡合,通俗文學喜聞樂見。隨著時代的改變,未來的文學又將會面臨怎樣的變革呢?這是太多人心中的一個疑惑。
首先從整體的變革這方面來說,在傳統的觀念中,“變”即是“不確定”,無人可以預料“變”的最終結果有益還是有害,而“不確定”的背后就可能隱藏著“動亂”。對于“文學的變革”眾說紛紜,各執己見,而紅孩的看法依然獨樹一幟:他認為,變是常態,人是要思變的,但不能老變!總變也是問題,需要有原則地變。
由“變”到“變什么”再到“怎么變”,文學最終的探討無疑是社會價值。物轉星移,日新月異,現代文學作品承擔著何種社會責任?
“在新中國解放之后,很多人對共產黨、新中國都懷有濃厚的熱愛之情,翻身解放的歡喜之情。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自然是發自內心的歌頌和贊揚。”文學隨著時代改變,這是毋庸置疑的,基于現在的文學市場和文學接受度,紅孩提出了他的文學主張:“到了這代人,不應該都是千篇一律的歌頌,更多是思考和批判意識,而這種批判應有思辨色彩;我主張的文學不僅僅是記錄社會問題,而是揭示社會,面向未來,影響國家的思想進步。其實歸根結底無疑是四個字——‘國家意識。”
作品是作者的產物,任何文學作品都帶著作者的主觀思想,產物的“思考”無疑是作者的“思考”。紅孩認為,搞創作的人一要有生活,二要有理論。光低頭干活,不抬頭看路不行,整天空談,沒有實踐經驗也不行,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在這個基礎之上才能談文學深度,他繪聲繪色地將一些作品比作“小小的文人畫”,缺少中國氣魄,而與之相對的作品則是巨幅的中國畫,風骨奇峻,大氣磅礴。相較而下,兩者之間,不啻天淵,格局立現。中華民族歷史悠久,人才輩出,在歷史的長河中自然不乏屬于“后者”的作家,他覺得,毛主席的作品是其中“片石韓陵”的代表,那是意境開闊的北國風光,一目了然,與一些“靡靡之音”形成鮮明對比。
散文既是宏觀的也是微觀的,在明確文學變化中的社會責任之后,再把文學這個大范圍聚焦到“散文”。曾經在微博上看到這樣一種說法,“辭藻堆砌是散文,事件累積是散文,華而不實是散文,金絮其外敗絮其內是散文。”這種說法反映了當代的狀況,很多人對于散文所知甚少,如盲人摸象。
紅孩作為中國散文學會常務副會長、散文家,自然避免不了時時刻刻與散文打交道,對散文也有截然不同的情懷。談起散文,他娓娓道來,對于散文的見解也是入木三分:“散文不承擔論文和史學家的工作,它一定是可以給讀者留下回味的藝術。它解決的不是確定的,而是非確定的。”
紅孩認為,當今社會,很多散文創作者并沒有入門,所謂的成品無非就是生活的記錄。他將這些人的作品比作火車的路程,由始發站到終點站,確定的路線,這是一個“線段”;但真正的散文不應是“已經確定的”論述明白的“線段”,而是像“直線”,兩邊無限延伸,無限思考。
在當代的文學大環境下,作品變得商業化,也逐漸變成了迎合主流的工具。但在這樣的環境下,紅孩依然是可以保持“清醒”,不隨波逐流,得過且過的“第三人”;也不做故步自封,盲目自信的“第二人”,而是要做自己文學的“第一人”。在他眼中可以被稱為“文學”二字的并絕非簡單地記錄一個故事,寫一段人生經歷,表達自己的感受……更多的應該是“思考”,而“這份思考”于現在、于未來有什么作用,于社會、于國家有什么作用。
當如紅孩一般有這種意識的作者從“少數”變成了“大多數”,才是文學積極向上、蓬勃發展的好態勢。一段文字也好,一篇文章、一本書也罷,表達的并不是“社會想聽什么”,而是“社會需要聽什么”,置于人們眼前時,不是“作家經歷了什么”,而是“作家思考了什么”。文學的定義仁者見仁,但最終的落腳點終究還是“社會價值”,在紅孩的眼中,社會價值中“國家意識”是極其重要的。
聊大運河:過去與現在之間,與時代握手言和
“完美復刻,亦非時代所需,不在發展中遺忘,方為正路。”
大運河不僅承擔著古代水路運輸的重要交通作用,更加承擔了歷史的厚重文化。大運河的存在見證了歷史的變遷,朝代的更迭,同時也養育了“因運河而生、因運河而繁榮”的城市。
在紅孩的回憶中,小時候的住所周圍曾建有很多電鍍廠、造紙場、鑄造廠、印刷廠等鄉鎮企業,污染嚴重。不得不說,如今的大運河確實面臨著自然環境污染嚴重、文化遺存、毀損流失驚人、社會經濟功能銳減、被過度開發等讓人擔憂的處境。在工業生產過程中所產生的工業廢水、工業垃圾、工業廢氣、生活污水和生活垃圾都能通過不同滲透方式造成水資源的污染。長期以來,由于工業生產污水直接外排而引起的環境事件屢見不鮮,給人類生產、生活帶來極壞影響,大運河一直處于一個在不斷治理的過程中。他認為,古代的大運河已經將江南的財富、糧食、絲綢都運到了北方,它的產業價值已經得到充分的利用。如今要做的并不是榨干“運河剩余的產業價值”,萬事皆是有度。
針對大運河的現狀,國家著手大力改善,在逐漸有些成效之后,“通航”也成了很多人的心結。運河的交通運輸作用被再次搬上現代舞臺,讓很多人心馳神往。紅孩針對現在的情況分析了運河的形勢,首先就提出了疑問,水從哪來?對于通航來說,水無疑是當務之急。本來北京的水量就不足,隨著人口的增多,用水量也逐漸增多,打井的深度同樣逐漸增加。面對現在的情況,要說一步到位,那便是天方夜譚。
基于此,紅孩表示:河流恢復或許還需要漫長的時間,但歷史文化絕不能割斷。2018年10月,他給致公黨北京市委寫的《關于打通蕭太后河、通惠河、壩河融入大運河文化產業帶歷史文化的提案》中也體現了這個觀點。
京杭大運河是中國文化地位的象征之一,2014年申遺成功后,大運河已成為世界公認的文化符號。歷史的運河與現實運河有效對接,讓世界、讓人們,看到源遠流長的燦爛文明,知曉一個古老民族智慧的過往,了解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輝煌篇章。在紅孩的觀念里,“時光若白駒過隙,現代交通工具日新月異,運河的運輸價值早已不復往昔。如今,于運河,過分強調產業價值、運輸價值弊大于利,更加注重的應該是其文化價值:兩岸的民俗、周邊的風土人情、文物保護、生態保護……運河沿邊的城市是確定的,而運河的文化是流動,在固定的地域上,如何讓運河文化流動起來才是關鍵所在。”
談起運河的未來,對于它的期許,紅孩的態度一直是積極的。首先運河已經申遺成功,另外中央對于環境保護的力度越來越大,環境保護、文物保護等觀念逐漸在老百姓心中扎根,這對大運河來說也是一種欣欣向榮的發展趨勢。
“大運河是歷史的,這一點無疑是確定的。但大運河又是未來的,我們現在即使還不能讓它完整地流動起來,但所承載的文化和沿線的風土人情已在悄然復活,而且這種復活在不確定的奔騰中將激發出無限的活力。”
對于大運河來說,煙花三月下揚州,一路極致繁華,似乎很難再次復原。從北平到臨安,從北京到杭州,從帝都風華到詩意江南,從典雅別致到風淡露濃,由瓊島春陰到九溪煙樹……在古代已是極盛,如今更令人向往。但于現在并不是“百舸之流,行水路,直達臨江”“皇家碼頭和水路都會”“無數漕船停靠,景象繁華”……更多的是文化,是長期創造形成的產物,社會歷史的積淀物,民間習俗,城市百味,一園江南夢,一本史詩巨篇……
當然,我們在惋惜的同時也該接受這個現實:如今詩句中的景色已是難以再得,但大運河文化應該得到更多的重視。
寫在最后
往日之事不可追,未來依然可期、可待。
對于過去的時代,總有遺憾、懷念,但時代的發展也不是以“遺忘”為墊腳石,遺憾的同時并不代表遺忘。如紅孩老師所說,變化是相對的,不變才是不可能的。在瞬息萬變,高速發展的大背景下,在過去與現在之間,運河與這個時代“握手言和”。
文學世界變化的開始,變化的結束,是一個輪回。在這個文學的大輪回中,獨行,回歸,他依然是運河之畔的文學世界中那個初心未改,年輕依舊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