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教育革命

李有觀

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山景城（也稱為芒廷維尤）的鐵路附近有一棟20世紀60年代建造的老舊樓房，樓里有幾個大型教室，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學校——可汗學院的總部，目前擁有1000萬個在線學生。雖然場地比較擁擠，但是可汗學院充滿了年輕人的樂觀情緒。

可汗學院是由孟加拉裔美國人薩爾曼·可汗創辦的一家教育性非營利機構，主要利用網絡視頻進行免費授課，內容包括數學、歷史、金融、物理、化學、生物和天文學等。薩爾曼·可汗擁有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碩士學位和哈佛大學的工商管理碩士學位。這個機構的37名員工大多是在谷歌和Facebook等公司工作過的軟件開發人員，他們都知道什么時候該歡笑，什么時候該努力工作。

這是典型的硅谷風格，但是有一點例外：可汗學院是個非營利機構，其宗旨是“為任何地方的任何人提供免費的最好教育”。它擁有3400個簡短的教學視頻，還有互動測驗和教師幫助學生進步的工具。它的資金來自慈善機構，而不是風險投資公司。

“我本可以創辦一家以營利為目的、由風險投資公司支持的企業。我認為有很多這樣的企業，例如谷歌。”可汗說。“也許我的學校的學生將來可以達到10億人，這將對社會產生很大的影響，但50年后會發生什么呢？”

這個問題提得很好，答案也越來越肯定：未來半個世紀的教育創新正在形成。幾十年來，雖然教育“改革”的呼聲越來越高，但是投入大量的資金卻收效甚微，如今科技的進步終于打破了人們的學習方式，這為營利性企業和像可汗學院這樣的非營利機構都帶來了巨大的機會。

機會究竟有多大？根據美國總統經濟顧問委員會的報告顯示，全球教育支出為3.9萬億美元，占全球GDP的5.6%。美國的教育支出最多——每年約1.3萬億美元，然而在三十多個經合組織國家中美國學生的數學水平排名第25位，科學水平排名第17位，閱讀水平排名第14位。調查結果表明，大約五分之一的美國15歲少年沒有基本的科學能力；大約23%的人不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數學。

正是上面的一些統計數據刺激了可汗，為此他創辦了可汗學院，利用網絡提供教學視頻。他的網站包括一系列內容——從基本的算術和代數到選舉團以及法國大革命等等。這些視頻比較奇怪，里面從來看不到老師（通常是薩爾曼·可汗本人，他已經親自制作了近3000個教學視頻）。在可汗大約10分鐘的講課過程中，學生們面對的是一個空白的數字黑板，黑板上會出現霓虹燈色的有些潦草的字句，闡明了關鍵的概念。

在過去的幾年里，可汗學院的教學視頻被瀏覽了幾億次，每個月有上百萬獨立的學生使用， 一年有1000萬名學生使用，他們一共解決了7.5億多個學習問題。這個網站的教學材料都是免費提供的，并正式或非正式地成為全球20000個教室的課程的一部分。志愿者們已經將可汗學院的視頻翻譯成24種不同的語言，包括烏爾都語、斯瓦希里語和漢語。

“可汗是世界上第一位超級明星教師。”尤里·米爾納說，他曾經是一名俄羅斯物理學家，后來成為風險投資家，是Facebook、Twitter 和Groupon的早期投資者。

除了受到米爾納的稱贊，可汗的快速成功還吸引了許多知名度高的社會名流的資金支持，其中包括億萬富翁、風險投資家約翰·多爾的妻子安·多爾，微軟公司的董事長比爾·蓋茨，美國奈飛公司首席執行官里德·哈斯廷斯等。谷歌的董事長埃里克·施密特是可汗學院董事會成員。至今可汗學院一共收到捐款1650萬美元，可以肯定以后還會收到更多。

在創辦可汗學院之前，制作教學視頻還只是可汗這位思維異常活躍的對沖基金分析師的業余愛好。可汗還有更遠大的理想，他說：“目前我們已經擁有了很好的教學工具，學生們可以按照自己的節奏學習，在掌握了關鍵的概念以后繼續往下學，現在我們是否可以重新思考這種數百年來一直是標準實踐的教育模式？”

互聯網技術的發展，給許多事物帶來了革命性的變化。美國的教育領域也不例外，人們可以普遍接受在線學習。

在線教育在美國并不是新鮮事物。早在1997年，哈佛大學就開始在網上提供一定數量的課程資料，1999年萊斯大學、2002年麻省理工學院也相繼效仿了這一做法。有些在線教學的規模很大，例如麻省理工學院的一門相當難的在線電氣工程課程在一個春季吸引了15.5萬個學生；總部位于加利福尼亞州山景城的創業公司Coursera提供的在線課程來自33個大學，該公司已經獲得了1600萬美元的風險投資，并且聲稱有170萬人報名參加了至少一門課程的在線學習。

也許最引人注目的是，斯坦福大學的塞巴斯蒂安·特倫不久前辭掉了他在該大學的終身教授職位，創辦了名為優達學城（Udacity） 的在線教育機構，提供科學、工程和創業等方面的課程。特倫是一名計算機科學家和機器人專家，領導了谷歌無人駕駛汽車的開發。2011年，他首次在網上免費提供人工智能課程，有16萬名學生報名參加，近15%的在線學生完成了這門課程。在斯坦福大學的200名學生中，有170名更喜歡這種虛擬的教學方式。

最大的機會可能是在發展中國家，雖然這些國家的寬帶連接與發達國家相比更為有限，但也并不是完全沒有，而且像印度生產的40美元的Aakash這樣的超低價平板電腦也開始進入市場，這使得替代存儲系統成為可能。例如，幾十個可汗學院的教學視頻可以存儲在一個U盤里。

“這十年是我們第一次有機會將高質量的中等教育普及到地球上的每一個孩子。”風險投資家湯姆·范德·阿爾克說，他從2006年開始負責比爾·蓋茨和梅琳達基金會的教育項目。“把移動設備、免費的教學內容以及廉價的混合教學模式結合在一起，就可以每月4美元的價格為肯尼亞內羅畢貧民窟的孩子們提供教學服務，并且可以開始設想創辦一所年費只需要100美元的高質量高中。”

美國現在的教育體系很大程度上來源于所謂的普魯士模式，這種模式可以追溯到18世紀末期，當時普魯士國王下令全國實行免費的義務教育，學校致力于向公民教授三個R（即閱讀、寫作和算術）。美國的許多教育框架，包括按年齡劃分學生和用鈴聲提醒不同課程上下課劃分科目，都可以追溯到普魯士時代。

普魯士模式由美國教育家與政治家霍瑞思·曼（1796—1859）在19世紀中期引入美國，它有很多優點：保證所有美國人都能夠獲得免費的、相對良好的教育，并使雇主擁有一支訓練有素、掌握一系列共同技能的員工隊伍。它在讓數百萬美國人進入中產階級方面發揮了不小的作用。考慮到當時美國的技術水平，普魯士模式可以說是最經濟的方式。但它也有明顯的缺陷，最主要的是它類似工廠流水線一樣的教學節奏。

特倫說：“我們目前的教學模式類似工廠的流水線，所有人都是按照相同的教學節奏。這是我們正在質疑的一個問題。如果教育只是通過口語——同步而非記錄的口語從教師到學生進行，這意味著所有的學生必須同一時間集中在同一地點。假設每個人都能夠在相同的條件下以同樣的速度進行學習，那么大家都可以學到有用的知識。但是事實并不是這樣。”

特倫、可汗以及其他許多教學模式的改革者都希望顛覆這一現狀。他們的想法是，放棄教室，學生按照自己的時間和節奏觀看講座并完成習題。一旦學生掌握了一種概念，自適應軟件就會推薦新的概念，就像亞馬遜推薦新書一樣。教師通過后端儀表盤了解學生的進度情況。用于講課的課堂時間將用于進行一對一輔導。

Knewton是一家總部位于紐約的創業公司，已經從包括方正基金、Accel Partners和貝西默在內的一些大型公司籌集了5400萬美元的資金，正在將這一概念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該公司創建了一個軟件平臺，可以供任何教育機構和教育工作者使用，從皮爾森這樣的大型教育出版集團，到個別教師或預科學校。Knewton的軟件數據可以顯示每一個學生的表現，并深度定制他或她的學習經驗。他們希望最終能夠跟蹤學生們的學習習慣，從語法學校到研究生學校。

“一旦學生們利用這個軟件學習，就會產生大量的數據，我們因此可以了解他們的許多情況，以及幫助他們如何更好地學習。”Knewton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何塞·費雷拉說。

《革命性創新將如何改變世界的學習方式》一書的作者之一邁克爾·霍恩說：“令人興奮的是，未來學生們可能會擁有許多不同的教師，其中有的是某個領域的專家，有的是導師，還有的擅長處理非學術問題。這是一個非常重大的變化。”

新興的通信技術一直被美國人認為是解決教育問題的靈丹妙藥。20世紀20年代，隨著無線電技術的蓬勃發展，當時美國建立了200多個教育電臺，希望通過教育電臺，一個有名望的教師可以激勵成千上萬個學生進行學習。到1937年，還剩下38個教育電臺。電視的出現帶來了新的教育方式，由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和紐約大學聯合制作的名為Sunrise Semester的電視節目，從1957年開始持續了近25年，提供可在家庭觀看的學習課程，以幫助人們獲得學分。到了20世紀80年代，個人電腦開始在學校普及；在過去10多年里，寬帶互聯網得到廣泛使用。但是這些對解決教育問題都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

“這樣的情況總是反復發生。”非營利教育技術咨詢公司TLT集團的總裁史蒂文·吉爾伯特說。“20世紀50年代，當我還是一個孩子時，我曾經在電視上看了一門物理課程。如果你有足夠的自我激勵精神，各種各樣的方法能夠幫助你，你可以一種比較理想的方式學習物理。可汗學院的視頻也一樣，其中大部分都是非常好的視頻。但是我們缺少這樣的認識，即很多人不喜歡或不能夠以這種方式學習。我們有大量的歷史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

但是熱衷于教育改革的人有自己的看法。Knewton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何塞·費雷拉說：“最近的歷史告訴我們，互聯網最終會徹底改變任何與信息或媒體有關的行業。如果能夠把這些行業的產品——不是全部，而是大部分——通過某種渠道直接送到人們的手中，這種改變是不可避免的。現在還沒有發生改變的只有視頻和教育，我認為這兩者都需要更多的寬帶和更好的設備。”

優達學城的塞巴斯蒂安·特倫感嘆地說：“持反對態度的人總是認為沒有創新，他們在社會上看到的幾乎所有近期的成功都被說成是引用，并不是什么新鮮事物；還有很多人說互聯網也不是新鮮事物，畢竟現在已經有了許多學習書籍，可以通過郵件郵寄給學生。如果沒有什么新鮮的東西，薩爾曼·可汗的視頻就不會有數億的瀏覽量。”

可汗于2006年開始在YouTube網站上傳教學視頻（這些視頻是他為了輔導表妹娜迪亞而制作的，當時他住在波士頓，娜迪亞住在新奧爾良），每天都有上萬的瀏覽量。盡管在這方面花費了許多時間和精力，但可汗還是把它當成了一種業余愛好。

2009年的一天，可汗收到了一位年輕人的電子郵件，信中說他盡管遇到了一些困難，還是成功地考上了大學。不過他的學習成績遠遠落后于其他同學，尤其是在數學方面。后來他發現了可汗的教學視頻。“整個夏天我基本上都在瀏覽你的YouTube頁面……我只想感謝你所做的一切。”他在電子郵件里寫道。“上星期我參加了數學考試，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我可以毫無疑問地說，你改變了我的生活，也改變了我家人的生活。”

這位年輕人的信深深打動了可汗。可汗1976年10月11日出身在美國新奧爾良市一個貧苦的家庭，父親是孟加拉人。當可汗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了婚，他是在母親的撫養下長大的。他聰明好學，在高中時，他參加了地區和全國性的數學競賽，取得了優異的成績，成功進入到麻省理工學院學習。“在大學期間我逃了很多課，但我卻在四年時間里獲得了兩個本科學位和一個碩士學位。”可汗回憶說。“實際上我都在認真地學習，只是有時采用了比坐在教室里更有效的學習方法。”

到了2009年，可汗的生活發生了變化。當時他有一份收入豐厚的工作，是一名對沖基金分析師，妻子正在接受醫療職業培訓。盡管可汗從事金融工作，擁有哈佛大學的工商管理碩士學位，但是他們夫婦倆的積蓄還不到100萬美元，全職制作YouTube視頻是不可能的。但是那個年輕人的電子郵件極大地鼓舞了可汗。他辭掉了工作，把自己關在家里，開始制作教學視頻，他的妻子叫他試干一年。10個月以后，可汗仍然沒有資金，幾乎就要放棄了。就在這時，風險投資家約翰·多爾的妻子安·多爾給了他第一筆捐款。

“我決定貢獻一點自己的力量。”安·多爾女士回憶道，“老實說，讓我吃驚的是，可汗曾在許多新聞節目（包括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等）上露面，我原以為他的經濟狀況很好。但后來我發現我竟然是他最大的捐款人。另一件事是，我發現他已經準備放棄這一工作，找一份‘真正的工作，這對我來說同樣感到吃驚。”

可汗最近出版了一本新書The One World Schoolhouse，在書中講述了可汗學院的故事，并且還展望了未來的教育模式。可汗希望重建曾經普遍存在的混合年齡教室，他認為這種教室可以鼓勵年齡較大的孩子幫助年齡較小的孩子。他還希望每個教室配備多名教師，這樣可以為學生提供不同的知識。他建議取消暑假，認為這是“極大地浪費時間和金錢”。他還建議取消字母成績，采用更為定性的評估方法。

GSV（全球硅谷投資公司）的創始人及首席執行官邁克爾·莫說：“可以說薩爾曼·可汗是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教育家，而他在短短的幾年就做到了這一切。這真的令人興奮，非常激勵人。可汗正在領導一場革命。我唯一感到遺憾的是，他本來可以把可汗學院辦成一個營利性機構，不過我不能夠說他的決策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