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仲偉
在《半生緣》中,張愛玲寫道:“人到中年,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為一睜開眼,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這種依靠,不見得是經濟上的扶助、事業上的提攜,更多的時候,是一腔心事可以找到人訴說。有許多教人提升情商的書籍,告訴我們不要對別人講述自己的難處—一方面會顯得自己弱小,另一方面也沒什么實際的用處。但我覺得,有些時候,有些事情,還是要找人傾訴的。
交情有深淺,朋友有親疏,我們都需要那么幾個隨時可以說話的人,讓自己知道,不管發生什么,都還有人可以分擔。
大姨家請客的第二天適逢周日,是她和五姨要去單位大掃除的日子。請客幾天,已經耗費了她許多心神,臉上透著疲憊。午飯時大家聊起下午的安排,我說:“我沒什么安排,我跟大姨去打掃衛生吧。”大姨開始不讓我去,讓我在家休息。我還是堅持要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辦公樓有三層,每層三個衛生間,左中右三組樓梯,還有樓道和會議室的地板以及樓梯扶手、玻璃窗等都需要打掃。大姨和五姨在工作日時每天早晚各清掃一次,周日要集中再清掃一次。周日這一次,她們倆要三個小時才能做完。
大姨給我一個水桶、兩塊抹布,讓我從一樓的樓梯扶手擦起。事情做起來很簡單,無非是洗抹布、擦欄桿、換水,再擦再洗再換。但長時間蹲在樓梯上,并不輕松。馬不停蹄地擦完欄桿,已經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這時候表弟也來了,正在拖一樓左側的地面,我找大姨拿了拖把,去拖右側。說起來,我和表弟也沒干多少活兒,但能陪在長輩身邊,多少分擔一些,也算是盡些綿薄之力。
以前,母親和鄰居阿姨都會去領些手工活兒在家里做,有一段時間做得最多的是手套。因為我家臨近河北的一個皮革市場,這種活計倒是長年不斷的。很多碎皮料無法裁制大件,但可以做成手套一類的小件。皮料細碎,小的長度只有幾厘米,可以做成手套的手指。四片碎料合成一個手指,需要手工縫制。我常常在暑假的午睡后,跟我媽和幾個阿姨坐在一起,拿起針線,參與進去。
皮料上都打了小眼兒,但要一個一個地對齊;有些長短略有不同的,要通過針線的疏密來處理,以確保其平整。最好縫的皮料是白色和銀色的,最難縫的是黑色的和墨綠色的。深色皮料,針眼兒不容易找,一不小心就要拆掉重來。鄰居中的我的同齡人,那時候要么在飯館學廚,要么在車隊開車,倒是我,常常跟她們在胡同里一坐大半天。
地上鋪了涼席,周圍噴了花露水,那時候滿地爬的小娃娃,現在也快高中畢業了。縫一副手套的工錢是1.8元,熟手也要一個多小時;像我這樣的,可能一天最多出兩副。雖然賺不到什么錢,但坐在母親身邊,給她的活計出出力,微小的分擔,是記憶猶新的景象。
身在職場,善于團隊協作是一個很大的加分項。分工越來越細致,單打獨斗越來越不適合。以前,常常臨時接到客戶需求,要求一夜間做出方案也是司空見慣。這種時候,單靠一個人,熬死也寫不完。幸好還有可以分擔的同事。遇到這種情況,大家反倒不著急回家了。下午6點多下班,該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開會,確認思路,明確分工,每人領一部分。7點多點餐,8點多吃飯,9點多匯報進度,10點多合并方案,查漏補缺。11點方案優化完,大家四散回家。加班,有時候也沒那么討厭。
一群人,真正有事做,真正出成果,在這個過程中有進步和成長,時間消耗得有價值,加班回去反而能睡個好覺。當然,如果遇到甩手掌柜式的領導,安排任務后留你一人獨自面對,可能心情會有所不同。這種不同不在于工作能否完成,而在于一個人的時候總會生出“沒有人一起分擔”的落寞感。
前些日子,有個朋友晚上10點多找我聊天。她是那種白日里都不會輕易打擾別人的性格,深夜找我訴說,定是自己無法排解。她說了許多家事,我給了許多建議—都是她已經嘗試過卻沒有什么用的。她說,你不用費心給我出主意,你聽我念叨念叨就行了。她敲100個字,我也就回復幾個字,感嘆一下,共情一下,雖無實際價值,卻是她紓解的一個渠道。
我說:“這些壓力,你自己消化一點兒;你告訴我,我幫你消化一點兒。慢慢地,也就沒那么難以承受了。”她讓我千萬不要把壓力轉嫁到自己身上。我說:“不會的,睡一覺就沒了。”我很高興,她在需要分擔的時候會想到我。此前,我在鉆牛角尖的時候,也會去她那里找尋能量。得幾知己,可互訴衷腸,幸甚至哉!
有朋友說,每天下班后,都會在車里坐一個小時再上樓回家;有朋友說,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給豬隊友“擦屁股”;有朋友說,孩子的老師太難討好,孩子的學習成績太差;有朋友說,有老公有娃,卻感覺自己像是帶倆孩子的單親媽媽……人到中年,已經了解到生命中有些命題無解。無法解決的,至少不要把它們堵在自己心里。
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們都被教導要學會分享,分享玩具、零食等美好的東西。
如今,我們更要學會分擔,替別人分擔一點兒,找別人分擔一點兒。
終歸,不要覺得自己是一個人。無論何時,無論何事,總有愛與關心,總會有人能幫你分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