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摘要:胡適身為中國近代文學革命的旗手,以譯介西方文學名著為重要途徑,實則在其譯作中深埋“譯有所為”的愛國主義價值內核,欲借此實現喚醒國人奮起救亡圖存的目的。本研究從價值論角度出發,著眼于胡適的文學譯介活動,探討譯者發現價值于原文、再現價值于譯文、并預期實現價值于讀者的三個階段,以還原翻譯價值關系的構建過程。
關鍵詞:胡適 價值關系 翻譯研究
胡適不僅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先鋒和領袖人物,在文學翻譯方面也造詣非凡。他一生總共翻譯了詩歌30多篇,短篇小說17部,另有戲劇、演講、法案等在內的各類譯作20多篇。胡適曾在《短篇小說第一集》的自序中表露心跡,“我是極想提倡短篇小說的一個人,可惜我不能創作,只能介紹幾篇名著給后來的新文人作參考資料”。[1](P300)“提倡有心,創作無力”是他對自己的文學創作能力較為客觀的評價,這種“自知之明”也鞭策他投身譯介西方文學名著。從中國公學到美國留學期間,胡適主要選擇譯介西方著名詩人的詩作,從堪白爾(Thomas Combell)的《軍人夢》(A Soldiers Dream)、胡德(Thomas Hood)的《縫衣歌》(Song of the Shirt)到勃朗寧(Robert Browning)的《樂觀主義》(Optimism),均為西方社會中家喻戶曉的名作。自1912年起,除詩歌外,胡適開始用白話文翻譯西方名家的短篇小說,如都德(Alphonse Daudet)的《最后一課》(The Last Class)、莫泊桑(Maupassan)的《梅呂哀》(The Minuet)等。值得注意的是,胡適的絕大多數譯作均具有濃重的愛國主義色彩。聚焦胡適的譯介活動,是為了揭示其譯作中所表露的“激揚華人”的報國顯征,突出翻譯對實現其文學改良和國民開化的思想抱負的重要意義,同時還原譯者構建翻譯價值關系的過程。
一.翻譯價值
價值驅動一切人類實踐活動,由人創造,且服務于人,體現著以“人”為主體的需要和目的。價值問題也逐漸成為翻譯研究的重要話題,自本世紀以來,翻譯學界的諸多學者圍繞該問題從價值的本質、社會與文化、以及新時代特征等角度各抒己見。例如,從翻譯價值的本質出發,許鈞(2004)從社會性、文化性、符號轉換性、創造性和歷史性五個特征論述了翻譯的價值,為翻譯價值研究提供了寶貴的理論依據。[2](P35)高雷(2012)也嘗試解讀價值元理論,分析說明了翻譯價值的四大特性,分別為客觀性與主觀性、社會性與歷史性、相對性與絕對性、多元性與一元性。[3](P62)劉云虹(2014)則深入思索認識翻譯價值的重要性,明確提出翻譯價值和翻譯標準是翻譯方法選擇的兩大前提。[4](P93)著眼于社會與文化方面,程平(2001)提出翻譯的價值取向在于文化融合。[5](P85)呂俊(2006)以價值哲學為基礎,強調翻譯實踐是客體滿足主體需要的活動,除了承認翻譯價值的客觀性,人們還需要主觀改造來推動人類完善和社會進步。[6](P57-58)陳志杰、呂俊(2010)將翻譯價值與社會規范聯系起來,揭示了譯者基于社會規范作出的預期性價值判斷,是創造翻譯新價值的基礎。[7](P69)俞佳樂(2017)站在社會學角度,主張在“翻譯場”中綜合考量翻譯價值。[8](P96)基于當下翻譯價值的時代特征愈發顯著的現實,劉云虹、許鈞(2017)把翻譯與新時代、新技術聯系起來,指出立足于翻譯本質、歷史事實,有助于科學地把握翻譯的價值。[9](P54)李琳娜(2018)梳理了前人的研究,闡述了翻譯價值研究應當結合新時代的現實關懷,更突出時代特征。[10](P12)
由此可見,翻譯價值一直是譯學界關注的重點。從過往的研究中可得出,價值是翻譯的本質屬性之一,也是人類通過翻譯活動滿足自身需要的動機和目的。截至目前,以翻譯價值為主題的相關研究主要集中于宏觀理論探討和跨學科研究,鮮有針對價值主客體間關系的討論,以及對翻譯價值創造過程的研究。譯者作為翻譯行為中至關重要的主體,必須置身多重主客體之間,把握兩種語言、文化的原有聯系,協調并重建起新的相互關系,同時完成翻譯價值關系的書寫。因此,本文試圖借助價值論,以胡適為個案,探析譯者譯介活動中價值關系的構建過程。
二.譯者胡適的翻譯價值關系構建
翻譯活動的整個過程都處于譯者的主體作用之下,這一作用不僅體現在譯者對翻譯對象的理解、闡釋和語言層面上狹義的藝術再創造,也體現在對翻譯文本的選擇、翻譯的目的、翻譯策略與在譯本序跋中對譯作預期效應的操縱等廣義方面。[11](P22)胡適作為譯者,必在其譯文中傾注了所思所想。胡適曾接受完整的中國傳統教育,又于美國留學十余年,漢語和英語的功底均十分出色,為其日后將西方文學譯入中國打下堅實的基礎。飽覽中西詩書之余,這位仁人志士也發愿執筆報國,翻譯即為他身體力行的第一步。雖然相較于同時代的魯迅、周作人、巴金以及茅盾等著名作家兼翻譯家,胡適的翻譯作品數量最少。但他的翻譯活動、翻譯思想在當時的文學、文化、思想領域所產生的影響,卻是其他譯者難以企及的,有學者稱之為“宗師型的劃時代貢獻”。[12](P11)縱觀胡適的翻譯活動,不難發現,在以譯者為主體的前提下,翻譯價值的發現、再現和實現的每個階段都帶有深深的主體性烙印。
1.發現于原文:譯者的價值判斷
翻譯活動必須以譯者發現源語文本的價值為起點。譯入語文本對源語文本的依賴體現在它是由源語文本解釋而來的。[13](P49)如若忽視翻譯的主客關系,等于否定了翻譯的價值載體與價值創造者,即文本與譯者之間的必然聯系,價值就無從談起。譯者若想正確感知和揭示源文本的情感與價值,先要獨具發現原作價值的慧眼。“翻譯選材的傾向與譯者的個人特征和生活經歷息息相關。譯者通常會選擇那些與自身的秉性氣質、審美情趣、文化取向等相契合的作品進行譯介。”[14](P121)對譯者來說,選擇源文本是一項有意識的價值判斷,或多或少出于看重源文本的某種價值屬性,如文化價值、審美價值、社會價值等。
首先,胡適重視譯材的文學藝術價值。他把目光投向西方文學名著,專譯一流名作、愛國佳作,精挑細選,從不尚性輕率。民國八年出版的《短篇小說第一集》是胡適的第一部短篇小說翻譯集,共收錄了七位西方小說名家的十篇短作,歷時八年譯畢。長久以來,胡適的翻譯產量不高,若非真心推崇則不輕易動筆。在譯作的譯序中,胡適毫不吝嗇對原作者的溢美之詞,他形容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拜倫(George Gordon Byron)“著作等身,詩名蓋世”,為“近代文學史上一怪杰”[15](P156);視美國抒情詩人朗費羅(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可與“吾國陶潛”比肩,其詩“秀淡幽咽,感人最深”[1](P475);贊揚美國西部小說家哈特(Francis Brett Harte)的作品集“詼諧風趣”與“深刻悲哀”為一體,開“短篇小說新風氣”[1](P382);評價法國現實主義小說家都德的兩部短篇愛國小說皆為“不朽之作,法童無不習之”,屢屢被譯為他國文字[1](P306)。可見,源文本若符合譯者文學藝術價值取向,往往能激發譯者的翻譯熱情。
其次,鐫刻在文字載體背后的文化價值,也在胡適的考慮范圍內。上世紀初,胡適經歷過中國社會的動蕩不安,輾轉求學期間懷揣開啟民智的遠大抱負,深諳只有引入新文學、新文化、新思想,才有可能改變當時國民的愚昧無知。一方面,胡適選擇異域色彩濃重的西洋短篇小說,彰顯了他扶持當時在本國處于相對弱勢地位的新興文學,推動弘揚新民主主義思想的價值考量。他曾吐露,翻譯短篇小說的初心是為了引起“國內愛好文學的人”對短篇小說產生一點興趣和注意。[1](P380)胡適譯介西方文學以期帶來新的文化風尚,在小說《撲克坦趕出的人》的譯序中,他評價故事中的浪人與娼妓雖無宗教信仰,身份低微,卻能從容就死,使人感嘆起敬,不愧為“希臘、羅馬文化的代表者”。[1](P396-397)胡適深受感動,遂選譯此篇富有人文關懷精神和心靈救贖文化的小說。另一方面,他盡力挖掘能使國人產生情感共鳴的文學譯材,發現中西文化實能互通互容。如《百愁門》生動刻畫了主角吸食鴉片成癮后“窮形盡致”。在胡適眼中,中國曾飽受鴉片侵擾,國人讀此故事,當“啞然而笑,瞿然自失”,更能勸誡仍受毒害的民眾。[1](P313)對比東西方文學與文化,他還發現《驚濤篇》一詩“類吾國《孔雀東南飛》諸作”[1](P464),《梅呂哀》一文“尤近東方人心理”[1](P325)。這說明,譯者從源文本發現文化價值,并產生認同感,更有可能進一步增強譯者的翻譯欲望。
2.再現于譯文:譯者的價值創造
充分理解原作后,把源文本內容用譯入語表達出來,是譯者再創造的過程[16](P36),是翻譯活動中最重要的環節,也是譯者主體性最為顯而易見的階段,甚至被稱為“翻譯的中心任務”。[17](P36)譯者作為翻譯活動的主體,再創造的顯性成果是譯入語文本;作為價值關系的主體,再創造的隱性實質是譯作價值。在譯者完成價值創造的關鍵動作前,目標語讀者無法先行介入尚未建立的價值關系。“再現”是譯者價值創造的理想化狀態,即無限接近原作,類似錢鐘書先生的“化境”之談。但往往優秀的文學作品,需要傳達的除了原作的基本信息,還有審美、文化等內涵,譯者面對的難題也就更加棘手。對待翻譯標準,胡適的觀點與魯迅有不謀而合之處。魯迅曾提出,翻譯必須兼顧“力求易解”與“保存原作豐姿”兩面。[18](P112)胡適描述自己的兩部短篇小說譯著時,既“努力保存原文的真面目”,文字也“還可算是明白曉暢”。《短篇小說第一集》至民國二十八年發行二十一版,如此輝煌成績連譯者本人也感嘆“不曾夢見”。[1](P379)譯作獲得巨大成功,不可不歸功于他奉行的這兩點翻譯信仰。
胡適十分強調譯文的忠實性,“與其譯而失真,不如不譯。此適所以自律,而亦頗欲以律人者也”。他頗受漢朝以來佛教翻譯文學的影響,常以譯經大師“不加文飾,當令易曉,勿失厥義”為宗旨。[19](P474)因前作廣受歡迎,胡適又整理譯稿出版了《短篇小說第二集》,在此期間,白話文運動卓有成效,國內的文學風氣愈發自由,但“不失真”仍為他的第一信條。他自覺,第二部短篇小說譯著“稍稍受了時代的影響”,比第一集“謹嚴多了”,有的甚至是“嚴格的直譯”。[1](P379)胡適曾透露他進行小說翻譯時具有較高自主權的原因在于“不受報酬”。[1](P299)他還感嘆當時的文學譯者,大多借助中介語譯本間接重譯,鮮有直譯源文本的。為準確感知和傳遞原作者的思想情感,又對自己的英語功底較為自信,他發愿多譯英美短篇小說。[1](P380)譯文中最能體現忠實度的部分當屬標題翻譯,如《短篇小說第一集》中的譯題,幾乎完全保留了原題目的結構和字面含義:
胡適所認為的的忠實也絕不是字字對應的翻譯,他秉持文學翻譯的首要條件是要達成“明白流暢的本國文學”。[1](P379)為取得淺顯達意的譯文,胡適的翻譯方法靈活多樣,特別是在翻譯短篇小說時,“直譯可達,便用直譯;直譯不易懂,便婉轉達意。有時原文的語句本不關重要,而譯了反而更費解的,我便刪去不譯。”[1](P410-411)胡適為使譯文曉暢,便于理解,根據不同情況,采取直譯、意譯、省略等方法來提升文字的可讀性。在他看來,文學最大的意義是“供人欣賞娛樂的”,干澀費解的文字絕不能達到宣傳教育目的。[1](P379)胡適也從不拘泥于文體,無論是文言白話,還是舊體新詩,都信手拈來。具體請看以下幾例:
(1)He was a boot-maker in Calcutta...He was a one-eyed little chap, not much more than five feet high, and both his middle fingers were gone.(Rudyard Kipling The Gate of the Hundred Sorrows)
胡適譯:老馮嘗業制履,居加爾各達(印度都城)……其人眇一目,長約五尺,兩手之中指皆截去(譯者按:此蓋謂老馮曾罹刑罰也)。(胡適《百愁門》)[1](P314)
例(1)中,胡適對“加爾各達”加以說明,指出其印度首都的地位。他還對主角斷指的原因另做解釋,惟恐讀者因不解小說情節而影響閱讀體驗。為照顧讀者的閱讀水平,幫助讀者理解故事內容,胡適在譯文前后短短五句話內插入兩處按語。在其譯作中,類似的歷史、典故、風俗等等解釋說明不勝枚舉。
(2)When can their glory fade?
O the wild charge they made!
All the world wondered.
Honor the charge they made,
Honor the Light Brigade,
Noble six hundred.(Alfred Lord Tennyson The Charge of the Light Brigade)
胡適譯:英名何時墜,一戰驚天下。
勖哉天下人,欽此專嚴者。(胡適《六百男兒行》)[1](P458)
(3)What, silent still? and silent all?
Ah! no; — the voices of the dead
Sound like a distant torrent's fall,
And answer, 'Let one living head,
But one arise, — we come, we come!'
'Tis but the living who are dumb.(George Gordon Byron The Isles of Greece)
胡適譯:沉沉希臘,猶無聲兮;
惟聞鬼語,作潮鳴兮。
鬼曰:“但令生者一人起兮,
吾曹雖死,終陰相爾兮!”
嗚咽兮鬼歌,
生者之喑兮奈鬼何!(胡適《哀希臘歌》)[15](P157-173)
(4)When the sheep are in the fauld, and the kye at hame,
And a' the warld to rest are gane,
The waes o' my heart fa' in showers frae my e'e,
While my gudeman lies sound by me.(Anne Lindsay AuldRobin Gray)
胡適譯:羊兒在欄,牛兒在家,
靜悄悄的黑夜,
我的好人兒早在我身邊睡了,
我的心頭冤苦,都迸作淚如雨下。(胡適《老洛伯》)[15](P81-86)
例(2)、例(3)和例(4)中,胡適在晚清、民國初年、五四時期分別采用五言律詩、古代騷體、現代白話文三種特點鮮明的文體進行詩歌翻譯。文體多變既是為了順應中國社會各個歷史時期不同的翻譯規范,也是造就忠暢譯文的秘籍。他在《樂觀主義》的譯序中透露,該詩譯作騷體是因為“以騷體譯說理之詩,殊不費氣力而辭旨都暢達”,還決心“他日再為試之”。[1](P482)
(三)實現于讀者:譯者的價值預期
簡言之,譯者的翻譯實踐最終是為了滿足譯文讀者的主體需求。譯文讀者也是翻譯價值的實現者,譯者必定對其懷抱有目的的價值預期。要想在譯文讀者處順利實現價值預期,盡可能“求得譯文讀者反應和原作讀者反應最大程度的近似,正要靠譯者對讀者的‘選擇、‘順應與‘關照。”[20](P47)胡適為滿足國民的內部需求,除了順應譯文讀者所需,也在翻譯過程中充分發揮了譯者的主體意識。
很大程度上,胡適翻譯西方文學是為了叫中國人自省,“走近他者,反觀自身”。[21](P22)都德的《最后一課》、《柏林之圍》,以小學生之口吻,“寫割地之慘,以激揚法人愛國之心”[1](P301),“盛衰對照,以慰新敗之法人”[1](P306)。胡適料想,法國稚子尚有不屈之魂,歷經割地戰敗的中國人民當能感同身受,譯介此類文學尤能激勵國人奮起。胡適立志要做國人導師,上至愛國情懷,下到國民習性。他直言不諱,“中國人有一宗大毛病,只曉得顧自己,全不顧別人。”且“危急時刻,更是如此”,譯《暴堪海艦之沉沒》正是為給中國人“做榜樣”。[1](P449)又如《生死之交》講述了兩位主人公同生共死的友情,連殘暴無情的國王最終都為之動容。胡適鄙視輕視朋友的行為,唾棄“無信無義、卑鄙齷齪”的行徑,遂譯此“可敬之事”為白話,盼望廣為流傳,改變國民陋習。[1](P451)
文學翻譯作為胡適執筆報國的道路上重要的一步,為抵達理想的彼岸,他尤其重視譯文讀者的接受程度、欣賞水平和審美情感。仔細研讀胡適的譯作,會發現《哀希臘歌》可算得上是其中愛國色彩最為濃重的代表作之一。原詩為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拜倫以滿腔熱血鼓舞士兵奮起抗爭,抵御外敵。胡適在翻譯過程中自由融入了歸化、異化、增減與改寫等策略,掩其“粗豪”,揚其“奇氣”[15](P157),成就了一版名譯。請看下例(皆選自胡適譯《哀希臘歌》)[15](P157-173):
(5)Where grew the arts of war and peace,
Where Delos rose, and Phoebus sprung!
Eternal summer gilds them yet,
But all, except their sun, is set.
胡適譯:詩媛沙浮嘗詠歌于斯兮,
亦羲和素娥之故里。
今惟長夏之驕陽兮,
紛燦爛其如初。
我徘徊以憂傷兮,
哀舊烈之無余!
例(5)中,胡適將“Delos”和“Phoebus”以歸化策略,類比譯為“羲和”與“素娥”,并加注說明此二者當指日月之神。如此一來,不僅準確傳達了原詩中的文化意象與內涵,也掃清了譯文讀者或因文化差異產生的閱讀障礙,帶來親切的文化共鳴感。除此之外,“我徘徊以憂傷兮”一句在原詩中并無跡可尋。胡適在此處的增譯只能解釋為,他在為自己無處傾訴的憂國衷腸而徘徊躊躇,于是借由拜倫之口宣泄出來。
(6)Leave battles to the Turkish hordes,
And shed the blood of Scio's vine!
Hark! rising to the ignoble call —
How answers each bold Bacchanal!
胡適譯:姑坐視突厥之跋扈兮,
聽其宰割吾胞與兮,
君不聞門外之簫鼓兮,
且赴此貝凱之舞兮!
例(6)中,胡適謹慎地在前兩句加注為“疑指突厥人屠殺窣訶城事”,“貝凱之舞者”則為“希人宗教儀節之一種,巫覡舞蹈,男女聚樂,以娛神焉”。即使部分典故不得不采用異化翻譯,他也會加以解釋說明,方便讀者領會詩歌的背景史事,融入本不熟悉的文化語境。
(7)May hear our mutual murmurs sweep;
There, swan-like, let me sing and die:
A land of slaves shall ne'er be mine —
Dash down yon cup of Samian wine!
胡適譯:且行吟以悲嘯兮,
惟潮聲與對語;
如鴻鵠之逍遙兮,
吾將于是老死:
奴隸之國非吾土兮,——
碎此杯以自矢!
例(7)中,原詩中“murmurssweep”的原意為“低聲啜泣”,胡適將其譯作“悲嘯”。此處改寫看似與原作者的遣詞背道而馳,卻蘊涵了胡適先生憂國憂民的哀愁與悲嘆。全詩譯文中多處類似的改寫,成就了悲壯慨然的整體氣勢,結合騷體的煽情力量,胡適滿懷“報國救民”理想,吶喊出最憤慨激昂的時代呼聲。
總而言之,胡適在整個翻譯過程中,對待譯材,精挑細選,非名家名著不譯;對待翻譯過程,精耕細作,確保文字曉暢,力求再現原文價值;對待讀者,深思熟慮,一切從主體需求出發,預期通過譯介西方文學開啟民智,最終實現翻譯價值。
綜觀之,譯者的翻譯實踐本質上是一種價值創造活動,它所提供的譯本滿足了社會群體了解其他文化的需求,現實地參與了目的語社會的發展和建設。[5](P70)胡適在譯介活動所構建的“發現-再現-實現”的翻譯價值關系突顯了其翻譯過程中的譯者主體性身份。其中,譯者的價值判斷是譯者發現原文價值的前提;譯文再現原文價值要依靠譯者極具創造性的語言文字轉換能力;譯者要在譯文讀者處實現最初的價值預期,還需要具備充分的讀者意識。本文以胡適為例,旨在揭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自覺構建起發現價值于原文、再現價值于譯文、并預期實現價值于讀者的翻譯價值關系。翻譯價值關系彰顯著人類不變的價值追求,在于創造新的價值,滿足人類主體的需要,以及推動社會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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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寧波大學研究生科研創新基金項目“翻譯價值的創造者:翻譯價值關系中的譯者主體性探析——胡適翻譯活動個案研究”(G19068).
(作者介紹:樓宇晴,寧波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