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燁
【摘 要】杜甫詩中的妻子,普遍以老瘦賢慈、沉默犧牲的母性形象為主,擔負著貧困流離的生活重擔,在苦難中完成傳統倫理秩序對妻子、母親身份的價值要求,但在少數詩歌中,杜甫妻子的形象卻從倫理角色中抽離出來,還原為“男性凝視”下的性對象,詩作也呈現出宮體艷情的筆調。本文將以《月夜》為對照,試圖探析杜甫筆下不同的妻子形象。
【關鍵詞】杜甫;《月夜》;妻子形象;宮體艷情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10-0227-01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瑪麗·安·佛格森在其《文學中之女性形象》一書中,將文學中的女性形象分成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為“傳統的婦女形象”,其中又分為五種類型,其一正是妻子之類型。而詩歌在唐代發展到高峰,杜甫更是中唐之前詩歌發展的集大成者。在與妻子有關的詩篇上,除李白是唐代第一個大量抒寫其妻子的詩人以外,杜甫更是達到了高峰。[1]
一、“老”“瘦”妻子形象的傳統
縱觀杜甫一生寫妻子的作品,從其創作歷程看,在安史之亂前夕(天寶十四年十月),杜甫創作了《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此后,楊氏才持續、頻繁地出現在丈夫的筆下,其中運用“妻”“老妻”“瘦妻”等詞寫到妻子的詩作達三十余首。但是在此前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杜甫并沒有寫到過妻子。前期創作中妻子形象的缺失與成家立業的傳統觀念不無關系。成婚后不久,杜甫就把妻子寄放于異鄉,獨自一人在長安奮斗。但是在安史之亂這個歷史的轉折點之后,杜甫離開長安往四川地區避難,從此展開了“漂泊西南天地間”的晚年生活,只剩下一家人相依為命,家庭便成為他生活的重心,因此妻子常常出現在他的筆下。
從具體內容來看,杜甫詩中的妻子主要是以毫無審美意趣的“老”“瘦”形象來概括的。從杜甫四十四歲所作《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中的“老妻寄異縣”,到五十五歲所作《遣悶奉呈嚴公二十韻》中的“老妻憂坐痹”,還有與兒女相依出現《遣興》中的“世亂憐渠小,家貧仰母慈”,《發閬中》中的“女病妻憂歸意速,秋花錦石誰復數”等,這樣對妻子形象抽象、籠統地刻畫,貫穿在杜甫一生的作品中。
我們可以發現,即使杜甫有如此之多的作品寫到自己的妻子,其妻子形象卻大多沒有突破外觀上的老瘦形象及品德上的賢慈特質,更欠缺作為女性自身的獨立形象和個性,其描寫沒有觸及具體的感官,但也直接牽動了讀者對于其妻子衰老、瘦瘠形象的聯想。杜甫筆下的妻子形象,是作為男性之配屬、兒女之母親而出現的,在傳統文學作品中也早已成為固定的模板。[2]
二、《月夜》中妻子形象的新變
《月夜》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此詩寫于天寶十五年,此時杜甫被叛軍俘至長安,而妻子身在鄜州。杜甫望月思家,而作此詩。此詩從對方設想,以妻子為主題展開情景構設,首先點出“閨中”的女性空間。然后從頷聯到頸聯,即由親子視角到夫妻視角的轉換空隙,杜甫偷渡了宮體艷情詩所特有的感官筆觸。“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這一句中,杜甫將楊氏從“老”“瘦”的傳統妻子形象中抽離出來,而賦予其濃厚的感官美,呈現其作為女性在嗅覺、觸覺、視覺上獨特的細膩美感。這時候,妻子不再僅僅作為家庭倫理構成中的一環,而是被物化為具有原始感官誘惑力的女體。伏波娃的存在主義倫理學觀點指出,女性是男性眼中的“他者”,是被男性所觀看的。在這種情況下,女性在男性眼中,從人的地位貶低為可觀賞的物。[3]實際上,宮體詩正是通過將女性“物化”后的細膩感官體驗來極力還原女性之美,給人以可感可觸之感。
“香霧”“云鬟”“玉臂”是用來形容歌妓舞娘的習慣用語,也是宮體詩中的常見詞匯,杜甫用在詩中不免平庸,但從“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兩句看,卻不平庸,相反地比宮體詩更青出于藍。“香霧”與“云鬟”兩個意象的本質相同,以“濕”聯結,使其融合為不可分割的整體。“玉臂”的意象自然帶出“清輝”的意象,月亮投射的光輝也可看作女人裸露的臂膀所散發出來的,展現月夜的動詞“寒”似乎也描述了觸碰玉璧之感受。因此,杜甫的隱喻不但沒有使詩句淪為窠臼,當它們彼此巧妙組合的時候,反而得以創造出意象之間一些內在的和必然的關系,并且從始至終,將它們保持在隱喻層。[4]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復刻了宮體艷詩的感覺系統,引出感官的細膩描繪。但是在詩的尾聯,杜甫再次轉換視角,用“雙照淚痕干”的夫妻苦思的感情,守住了整首詩的倫理界限。
三、總結
盡管杜甫詩中的妻子以老瘦賢慈為主要形象,但從其少數新變的作品,如《月夜》中,我們仍可以窺見杜甫妻子楊氏的多樣化視角。杜甫能夠體察楊氏由內而外的各種美好,既有一種對妻子沉默犧牲的恩義的感激,又有一種客觀角度甚至宮體艷情化的欣賞。能夠以最細膩的心靈與多方位的視角面對世界和周遭之人,杜甫真不愧為最偉大的詩人之一。
參考文獻:
[1]蔣寅.權德輿與唐代的贈內詩.山西師范大學學報[J],1999(01):53-57.
[2](日)筧久美子.以女性學觀點試論李白杜甫寄內憶內詩.唐代文學研究第3輯[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258-259.
[3]西蒙·波娃著,陶鐵柱譯.第二性[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4](法)程抱一著,涂衛群譯.中國詩畫語言研究[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