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弟
(作者單位:惠州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
在《海燕》2018年第6期,曾讀過青年作家王哲的小小說《劉三》。講了一個上下級之間讓煙的故事,看似簡單,實則寫活了一個小人物的尷尬。當時就感嘆,作者很善于發現生活的秘密和人性的幽暗,他的這種表達應歸屬于有靈性的寫作。近日,又集中閱讀了王哲的十多篇小小說,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王哲的有靈性的寫作,首先體現在他對題材的獨特處理上。
《江湖》寫兩家幾代人的恩怨。這樣的題材,難寫,容易同質化。但作者卻寫出了新樣貌、新境界。靠的是什么?化繁為簡,以輕寫重。作者避開刀光劍影(當然,作品中也有描寫,但已被簡化),也避開壓抑和沉重,以一種輕松甚至愉快的方式解決了這場你死我活的惡戰。或許有人認為,如此處理是把江湖簡單化了,也戲謔化了。其實不然。因為表面上的輕松,是背負了沉重的;“呵呵地笑”是滿含著熱淚的。實踐證明,這種以輕寫重的方式是有效的,對小小說來說,更是如此。不過,這種方式操作起來沒那么容易,缺少靈性的人很難真正掌握它。
又如《英雄》,典型的抗日戰爭題材,寫的是一個女人欲除掉變節的丈夫的故事。從情節設置上說,這類故事是可以寫得曲折有致,懸念叢生。但對于一篇一千五百字左右的小小說來說,難度頗大。主要原因是受篇幅限制,故事空間難以充分打開,另外也因題材的公共性難以出新。與《江湖》一樣,此類題材稍微處理不當,就會陷入同質化的泥沼。那么,怎樣才能寫出新意呢?作者采取了避重就輕的方式。他不在如何鋤奸上下功夫,而是把重點落在了主人公內心的呈現上。先是寫主人公心中的英雄形象的坍塌——親愛的丈夫變節投敵,接著寫主人公內心的掙扎,直至拿起鋤奸的槍。這樣,一個鋤奸的傳奇故事就被置換成了對一個柔情而又胸懷民族大義的女英雄形象的塑造。自然而然,何謂真英雄也一清二楚。很顯然,這種處理題材的方式極為智慧,它充分體現了寫作中的靈性。
其次,王哲的有靈性的寫作,體現在他對隱喻、對比等藝術手法的有效運用上。
《生活》寫了一個人的回歸,從絢爛回到平淡。實話說,主題不太新了,但作者表現主題的手法卻是新的。它就是隱喻的運用。用鷹擊長空來喻指高飛的絢爛,用麻雀落在屋檐來喻指低走的平淡。多么有靈性的隱喻啊,它從日常生活中而來,但又分明帶著智性的思索。它通俗,但又像沾著鄉村早晨的露水,鮮活、生動。有了它的存在,寫實便成了虛實相間,含蓄、空靈,帶給人極美的藝術享受。
又如《崇拜》。它寫了兩個人的戲劇化人生,一個曾經的學霸成了殺人犯,而一個曾經的混混卻成了審理這個殺人犯的法官。作品的主題看似是表達命運的無常,但其實不是這樣的。作者真正的創作意圖,是對人的自我反思精神的探索。對比手法的運用和李文化身上的反諷性鮮明地體現了這一點。一個人走上什么道路,固然受別人的影響,但根本原因還在自己身上。作品結尾,李文化對張建設的指責,恰恰說明了他的無知以及自我反思精神的缺失。從藝術手法上說,經由對比,于簡短篇幅內寫出這么一個具有反諷性的人物,實屬不易,作者的靈性由此可見一斑。
第三,王哲的有靈性的寫作,體現在他對細節的描寫上。
細節對小說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與短、中、長篇小說比較起來,小小說對細節的渴望尤為強烈。因為有了一個精當的細節,一篇小小說就活了,反之,就可能死掉。《依戀》中,作者在展現主人公孤獨時,寫到了一個情節片段,就是主人公與別人聊天時,一旦聊起來就沒完沒了。如何繼續推動或結束這一情節呢?作者這時采用了一個細節,“寵物狗招手本來已經跑出去很遠了,只好顛兒顛兒地回來用嘴拽她褲腳兒。”或許“狗用嘴拽她褲腳”這個細節不是太新了,但在這篇作品中,它依然是生動、有效的,把一個老人所處的真實的狀態鮮活地展示了出來。而故事情節也在這里暫時告一段落。
《喜歡》通過一個女人對丈夫及他拉胡琴這個愛好的態度轉變,揭示了精神追求最終敗于物質追求的生存悲劇。一輩子喜歡丈夫拉胡琴的二嬸臨終前把胡弦扯斷這一細節,把生活的無奈與悲苦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很是撼人心魄。
這些細節是從哪里來的?有的應該來自于真實的生活體驗,有的可能來自于作者的想象,但不管哪一種,都顯然充具著靈性之光。
最后,王哲的有靈性的寫作,還體現在他對環境的描寫上。
受篇幅的限制,小小說一般不作環境的描寫。但王哲卻反其道而行之,多篇作品不僅有環境描寫,而且描寫還很精細。如《坦率》中,在寫到主人公的老公去深圳轉眼已經半年多時,作者寫道:“走的時候樹還未綠,現在小鎮路兩邊的楊樹葉子已經泛黃,秋天說來就來了。”又如《延續》中,在寫到一對戀愛中的男女即將分別(其實是生死離別)時,作者寫道:“秋天的日光透過樹上濃密的枝葉篩落下來,淡淡地,似乎還帶著一點點兒的輕度的憂傷,毫無規則地散落在兩人富有朝氣的臉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模模糊糊地印在地上,好像映在水中一雙連體的樹木……”如何看待這些作品中的環境描寫?我認為,它是必要的。一方面它借物抒情,很好地傳達了人物的情緒情感,另一方面它也使得作品從枯瘦走向了水草豐茂的境地。由此可看出,小小說不是不可作環境的描寫,關鍵是這種環境描寫是否必要、恰當,從而成為作品不可分割的部分。
但不可否認,王哲的小小說寫作還存在著一些靈性不足的地方。如《英雄》中,我認為,前面對女人和丈夫與皇協軍的交手寫多了,后面對女人及丈夫內心的呈現少了,結果導致女人和丈夫的形象均有些單一和平面化,建議把女人與丈夫的沖突加大,這樣,人物性格會更鮮明。另外,《依戀》中,不一定非要給主人公取個名字,用“她”來指稱主人公,且通過“她”的眼光來打量故事中的人和事,敘述效果或許會更好。
總之,青年作家王哲的小小說創作是值得期待的,真心祝愿他的這種有靈性的寫作愈走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