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陶瓷元素的現代性轉換與應用價值

○何 芹 李新青

（作者單位：景德鎮陶瓷大學陶瓷美術學院）

陶瓷藝術是中華文化的象征，是中國藝術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滿足國人審美需要和推動人類文明進步和融入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留下了豐富的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承載了國民的精神寄托和審美追求。時至今日，中華陶瓷藝術在世界藝術史上依舊有重要的地位和價值。作為集材料、藝術以及科技為一體的陶瓷藝術，和現代陶瓷產品設計之間有很大關系，為現代陶瓷藝術設計提供了不竭的動力和源泉。在現代陶瓷產品設計過程中，融合傳統陶瓷藝術元素，既能豐富產品設計材料，又能豐富創作靈感，無論是文化內涵還是產品品質均有一定程度的提高。因此，傳統陶瓷藝術元素與現代陶瓷產品設計的融合勢在必行。

一、中國傳統陶瓷藝術體系的造物理念與文化內涵

中國陶瓷歷史源遠流長，有上萬年的發展歷程。在其過程中，有分為陶和瓷兩個階段，從陶器到瓷器是中國陶瓷造物理念的偉大飛躍，也是國人對世界藝術的重大貢獻。早在東漢時期，中國便在陶器基礎上，創燒出具有原始瓷質風格的產品，并逐步形成了“唐三彩”這種博大包容的藝術特征。作為中國陶瓷藝術的高峰，宋代瓷器器型素樸、柔和，釉料淡雅、素凈，展示了國民內斂溫和的審美理念。到了元朝時期出現了青花瓷，彰顯了開放大氣、包容創新的藝術特征；明清兩代更是將中國陶瓷藝術創新推向了極致，瓷器不但工藝技巧十分高超，而且樣式豐富，裝飾精美形成了集古今中外于大成的藝術體系。

在漫長的陶瓷造物歷程中，構筑和形成了具有中國價值的陶瓷藝術話語體系。其體現國人的審美體系和精神內涵，折射中華民族的藝術精神，是具有思想貫通性的理論內容、符合邏輯與規范的理性論證和由特定術語構成的話語表達形式有機融合的產物。在陶瓷造物過程中，講求“器以利用、道以從簡”的造物風格，堅持“言必有意、意必吉祥”的造物原則，呈現挖掘“志道據德，依仁游藝”的造物理念。在陶瓷命名體系中，也能透視其極其重要的文化意義和審美內涵。以種類分則有：碗、盤、盆、罐、杯、瓶、洗、盒等；以器型論則有將軍罐、觀音瓶、葫蘆瓶、琮式瓶、梅瓶、玉壺春等；以題材則有高士、戰陣、仙道、仕女、嬰戲、山水、瑞獸、草蟲等；以特征來總結則有：土埴細膩，釉色瑩潤；以審美來講，則有如冰似玉，類銀類雪、百圾碎、雨過天青、紫口鐵足、金絲鐵線等命題，以釉彩命名看則有秘色、千峰翠色、豆青、美人醉、蘋果綠、玫瑰紫、蟮魚黃、祭紅等大觀，以窯口鑒賞則分南青北白和秘色、又有柴汝官哥定五大名窯，還有集各在名窯之大成的景德鎮窯，林林總總，氣象萬千。就陶瓷審美體系而論，蘊涵和折射了中國是審美意識和美學思想。從最初的精神表達，到唐朝的開放大氣，再到宋瓷的素樸柔和、顏色淡雅，再到元朝的青花以及明朝的彩瓷，其最為根本的體現出國人實用的藝術表達，以及親近自然、天人合一的溫和的造物審美精神。

在新的歷史語境下，深入思考和挖掘陶瓷話語體系的內涵，將其融入到現代陶瓷藝術設計之中，不僅能夠提升作品的藝術品位和文化內涵，還能在激烈的產品競爭中，搶占先機，為社會發展服務。為此，要立足于陶瓷材料，將陶瓷文化、紋樣等藝術元素融入到現代陶瓷產品設計中，能夠將產品的文化內涵充分地展現出，同時又具備較強審美特點，獨特性十足。將產品作為我國傳統文化傳承的載體，延續到人民的生活中，賦予新的意義，更能凸顯時代特征，讓陶瓷文化不但具備藝術內涵和民族文化，還兼及現代設計元素及情感。

二、傳統陶瓷元素創新性轉換提升審美價值

現代人從經濟、生活需求出發，對傳統陶瓷文化元素作創新性運用，①對材料、結構、工藝進行在創造性發展，達到符合現代人審美需求需求。我們以現代審美的全新觀點去重新審視傳統陶瓷文化元素，在充分理解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延其“意”傳其“神”，讓傳統陶瓷文化在現代設計中得到更新和拓展，借助傳統陶瓷文化本身所特有的持久性和廣泛影響力，使得現代陶瓷產品設計更加具有自己民族的文化烙印。

（一）現代陶瓷產品設計中的裝飾美

在陶瓷裝飾中，多變的釉色體系和豐富的吉祥紋飾是其最為核心的組成部分，也成為當下陶瓷藝術工作者進行藝術創作的不竭源泉。陶瓷的裝飾有釉裝飾、加彩裝飾、坯體裝飾。僅就裝飾本身而言就極具美感，其中青花元素既深得國人喜愛，也有全世界的影響力，表現為雅俗而艷麗的色彩之美。而在青花裝飾風格體系中青花釉里紅又是中國陶瓷藝術的亮點。青花釉里紅是以銅作為著色劑在高溫還原氣氛下，在釉里面透著紅色的紋樣，既有青花的“幽靚雅到致，沉靜安定”的特色，又增添了釉里紅的渾厚壯麗，豐富了色彩效果。施以青白釉滋潤，深幽明凈的釉面，形成了作品高雅而樸實的藝術風格，極具東方民族的風格和藝術魅力。為此，將青花釉里紅元素融入到創作之中，進行現代性的設計和創作。使得畫面滿而不亂，多而不散，密中求疏，疏中有密，達到了“遠看顏色近看花”的作用。明清時期，在青花裝飾基礎上，景德鎮又創造出更為豐富的彩瓷裝飾風格，以金底萬花為代表。此種裝飾方法將各種不同的釉料融合在一起，顏色十多種，如紅、綠、藍、黃、紫、白等，質地剔透徹，有寶石之感，色彩光艷奪目，線描剛勁有力，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效果。其紋樣形式皆以花卉為主，花與花之間相互搭配、相互銜接、相互結合。按照畫面的需求它是可以突破時間、空間、透視、比例等關系，依據裝飾形式的需要來處理。因為不受某一具體物象的制約，所以給了藝術家更多的創作空間。

高溫顏色釉是傳統陶瓷藝術的杰出代表，因其燒造難度大、成品效果好而得名。其作品風格能夠很好地表達中華意境文化的內涵，即言有盡而意無窮”的中國寫意精神。但隨著現代科技的發展，高溫顏色釉的燒造技術已經突破，也為傳統陶瓷造物技藝融入現代陶瓷產品設計提供了一種重要的路徑?；诖耍囆g創作者能夠更好地將各種釉料有機融合到一起，結合當下審美品位和現實需要，創作出各類新式的釉色釉藝術作品，形成了中國畫的潑彩風格、抽象的構成形式以及陶藝形式和高溫顏色釉加彩等主要藝術形態，展現了融合傳統與現代、工藝與藝術的新式藝術風格。用高溫顏色釉可以創造出許多前所未見的各種藝術效果，極大地拓展了現代陶瓷產品設計的空間概念，在其精神內核上與傳統保持一脈相承，讓我們既做到了與時俱進，也推進了傳統陶瓷文化與人們的距離。李菊生的高溫顏色釉的作品《羅漢伏虎》，畫面充滿了宗教的神秘色彩，用慈悲的感化達到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境界，緩慢前行的虎，凝神遠望的羅漢，隨即也將欣賞者帶入一個奇妙的精神領地，令人動容?？傊@是一件集創作性、時代性、思想性于一體的作品。

（二）現代陶瓷產品設計的造型美

中國古代各個時期陶瓷的造型美表現在：原始社會的質樸清新之美，商代的威嚴莊重之美，周代的嚴謹之美，戰國的生動活潑之美，漢代的雄渾豪放之美，六朝的清秀空疏之美，唐代的雍容典雅之美，宋代的優雅之美，元代的厚重質樸之美，明代的端莊流暢之美，清代華麗精巧之美。由此可見，傳統陶瓷藝術造型美表現在一種人文美：延續美、線條美、運動美、節奏美、韻律美。

而在傳統陶瓷藝術體系中的器物造型是在實用性的驅使下不斷衍生出多樣化的形態，可見器物的實用價值是人類社會最古老、最永恒的價值，不是某一歷史時期所賦予的東西而是生活之物的根本。不同時期的器物造型所表現出來的風格的差異性，是不同時期人們對審美的追求不一的藝術表現，也折射出不同時期的人們對精神生活的追求是一致的。應該說器物的實用性與人們的精神追求是統一的、和諧的。

器以載道、道器合一是中國造物的最高智慧，彰顯中國文化特色。在傳統陶瓷器物中就極為講究道器合一，寓語精神與物質融為一體，虛空為用、有無相生，虛實相契、體用一如之美。這種造物理念能夠很好地彰顯人性價值和器物魅力。進入后工業化時代，生產的標準化和統一化，使得人們失去了個性化表現的空間，器物的實用功能也走向極端，成為無個性的產品，使人的情感和精神也很潰泛?；诖耍藗兛释貧w自然，返璞歸真的思想越來越強烈，陶瓷藝術以它獨特的材質等到了發展的契機?，F因此在現代陶瓷產品設計中對器物造型的設計依然是以生活為根本，集大成之理念將其轉換為具有藝術化、情趣化、人文化的一種新型的藝術表現形式。這種新的表現形式將傳統陶瓷藝術中的多樣化造型歸整為一系統的符號體系，通過非傳統的重組再現的手法融入到現代陶瓷產品器物設計中，從而形成一種古今融合的手工與現代陶瓷產品結合的藝術境界。這種境界的達成更加助于現代產品設計的造型美的表現。如現代陶藝家金文偉的作品《大器》就是借助器皿的形態，采用切割、堆砌等手法，他將陶瓷造型和材質完全視為是一種藝術的表現形式，主張純精神的表達。

現在陶瓷產品的設計無論是在平面形態還是立體形態，都是將傳統陶瓷藝術元素中寓意、美學精神、形式美，更加直觀和確切地表達當下之人對造物之美的追求思想。為此，現代陶瓷產品設計為了達到“物之美”，在創作風格和構圖，造型和釉色上，傳統與現代、工藝與技藝上，都不拘泥理論和法則，在造型上摒棄了花樣繁多的裝飾，而且更加注重陶瓷本身的材質、造型、裝飾與釉色，崇尚質樸、含蓄、自然之美，達到一種返璞歸真的設計理念。

（三）現代陶瓷產品設計中的色彩美

色彩的定義指的是物體表面所呈現的顏色，比喻人的某種思想傾向或事物的某種情調。如王國維《人間詞語七則》：“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p>

傳統陶瓷藝術體系中將顏色分為五大色彩體系：紅色系、青色系、黃色系、黑色系、白色系。紅色系有祭紅、醉紅、寶石紅、瑪瑙紅、雞紅等；青色系有天青、影青、豆青等；黃色系有鵝黃、雞油黃、嬌黃、魚子黃等；黑色系有艷黑、烏金、古銅等；白色系有月白、牙白、魚肚等。其中紅色系在中國民俗中具有喜慶，吉祥的寓意；青色系是一種自然的、生命的、大眾的顏色，與青花瓷的白底藍花似乎有著一種潛在的呼應；由此可見傳統陶瓷藝術元素中的色彩體系本身就帶有很強的寓意特征，它都能通過自身語言中特有的諧音和寓意來表達人們心中的所求所想，具有寓意美、意境美的特征。將這種寓意所承載的精神內涵運用到現代陶瓷產品中，讓其將各種文化因素和審美思想一起熔煉，最終呈現出一個多元化、綜合化、融通化的色彩美學特性，讓現代陶瓷產品在表現主題、繪制手段、工藝制作和材料上等都是空間的豐富。也使得產品在藝術形態上呈現出傳統思想之語境，也可以在藝術形態上構建意境之美，反映了傳統社會的審美和精神世界，突出一個“境”、一個“雅”，從而達到“天人合一”美學最高境界。

三、中國傳統陶瓷藝術精神的現代性啟示

（一）審美啟示

審美是人類理解世界的一種特殊的形式，是人與世界、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形成的一種無功利的情感關系。審美是在理智與情感、主觀與客觀的基礎上加以認識、理解和感知?，F代陶瓷產品設計，讓我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道家美學思想對其產生的深遠影響，具體表現在簡約的造型，典雅的色彩以及與周圍環境之間的和諧美。

中國道家文化崇尚自然，主張親近自然、融入自然，在大自然中尋求心靈的歸宿和精神的慰籍，實現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這種源于自然又超乎自然的審美情懷，一直被現代陶瓷產品設計所沿用，設計者會在自然環境中吸取設計靈感，與產品的實用功能結合起來，通過產品展現自身對自然的思考和見解。如仿柿子造型的茶葉罐，仿南瓜造型的果盤等等，充分體現了師法自然，渾然天成的自然之美。

現代社會人們為了擺脫生活中的各種羈絆和壓力，②讓人們最大限度地獲得精神上的自由成為人們最大的理想和追求。在現代陶瓷產品中簡約的設計理念迎合而出，成為人們不斷追求心里安寧的一種寄托方式。這種簡約的設計形式也恰好與道家平淡、含蓄、質樸的美學思想相符。在現代陶瓷設計中，追求質樸無華、平淡自然的情趣意味，去掉繁瑣、拖沓，講究其細微之處曲直方圓的精準，凸顯產品造型的張力美和平衡美，③又考慮到人們使用時的舒適感。在色彩設計方面，現代陶瓷產品多以明亮純凈的素色如白釉、青釉等為主，同時還強調色彩的重疊和調和。素面朝天，以簡寓多，致力讓產品傳達出簡潔、柔和與淡雅的審美感受。在現代設計中人們越來越崇尚自然、和諧、親近、發展為原則的思想，也正是與道家的思想所推崇的自然是相承的。

傳統陶瓷藝術體系中處處體現的都是以人為主體，④強調器物的實用功能，注重人與自然的和諧，器與道的統一以及功能與裝飾的結合等設計理念在當今產品設計中仍然有很高的實用價值。⑤道家將“自然”歸結為道以及一切萬物的精神之所在。老子認為天下事物是由道而生，而道的本體是自然，而自然也是有一定發展規律的，人應該協助自然的發展，而不是自以為是，任意而為。這種“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人文精神對當下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產生影響，將傳統陶瓷的藝術精神植入到現代設計中，不可言喻的也是效法自然，在自然中尋找美的源泉，并將美運用在現代設計中。

（二）文化啟示

在經濟文化全球化的時代，我們需要一種有別于其它國家文化，而有著鮮明的地域文化特征的可以代表國家、民族的身份，這種身份就是文化身份證。⑥中華民族在悠久的歷史中曾創造過很多優秀的傳統文化如青銅、玉器、壁畫、石窟、陶瓷文化等等。其中陶瓷文化的發展不僅是中國文化發展的象征也對世界文化的發展起著深遠的影響。如景德鎮青花瓷的白底藍色不僅為國人所喜歡，也備受歐洲上層社會的喜愛，風行歐洲的“洛可可”藝術正是受到明清青花瓷裝飾風格的影響，在世界藝術史上大放光彩。因此陶瓷文化正是中國向世界展示自己文化身份的一個象征。

在世界文化多元化的格局下，國內外市場競爭也是十分地激烈，傳統陶瓷元素作為我國悠久歷史文化中的一枚瑰寶，必然會融入到現代陶瓷產品設計中去，從而提升產品的自身文化價值?，F代陶瓷產品的設計應與當今社會人們的生活方式、視覺體驗和文化的發展趨勢結合起來，從傳統陶瓷藝術元素中提取設計所需的元素作為一個符號語言運用到現代產品設計中去。傳達陶瓷產品設計的世界性、民族性、地域性特點的同時，陶瓷媒介與新媒體藝術的契合將使陶瓷產品設計更彰顯不同設計語匯，這必將賦予陶瓷產品設計更大的表達空間，從而建立起具有時代特點的審美內涵、材質特色的表現語言風格的陶瓷文化特點。

在現代陶瓷設計中傳承并發揚傳統陶瓷的優秀的藝術精神成為了現代設計的使命，讓現代人的物質文化生活提升到更高的精神層面，“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傳統陶瓷藝術現代性的轉換是以一種更加符合時代感的藝術形態來感染人，以一種流動之美凈化人的心靈。以此來滿足人們當下對傳統文化的精神境界追求。

結語

在悠久的陶瓷造物歷程中，留下了豐厚的陶瓷文化遺產。傳承和弘揚民族優秀文化，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社會價值。與此同時，我們也應清醒地認識到，傳統陶瓷造物體系是基于中國農業文明背景下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信仰所形成的造物特征。在新的歷史語境下，面臨新的文化需求，也昭示了必須在原有的基礎上，陶瓷藝術創作進行創新性的改造，以適應當下審美需求和文化需要，符合新式空間陳設與滿足現代化語境下裝飾需求。近年來，陶瓷日用中藝術化設計的產品受到歡迎也是明顯的例證。換言之，只有關注時代需求，反映當下審美理念、不斷創新發展的產品才會具有活力，也才能體現其藝術價值。

①李巖《淺析中國圖徽與現代標志設計》[J]，《群文天地》，2012年第7期。

②③肖暉妮《淺析中國傳統的道家美學思想在現代設計中的運用》[J]，《大眾文藝》，2017年第5期。

④⑥李興華《論景德鎮陶瓷裝飾文化的現代價值》[J]，《江西社會科學》，2003年第10期。

⑤萬長林《從文化的視點看中國陶瓷藝術》[J]，《中國陶瓷》，200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