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顏婉倩



如果說器物的破損和殘缺是一種丑
金繕技藝
則是用合適的脈絡將美從丑之中引誘出來
而這一過程
實際上是一次優雅詩意的轉換
修補不再是一種遺憾和將就
而是賦予老物件一次全新的生命
江南大學設計學院的工作室是鄧彬的另一個家,他每天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這里度過。
工作室里外兩間顯得有些凌亂,四處堆放著書本、畫筆和工作用的雜物。外間兼做教室,墻上掛著略顯陳舊的版畫作品;幾張大長桌上,擺滿了大小不一各式各樣被送來修繕的瓷器:茶蓋、茶壺、花瓶、杯碗……里間則是完完全全屬于鄧彬的地方,進門左手邊有一個他親手做的竹制書架,墻邊放著幾件他修復過的古代家具。
為了方便待客,鄧彬特別騰挪出一小塊地方,擺著一張上了些年歲的明式櫸木八仙桌,桌面上的裂縫被鄧彬用大漆修復過。
眼前的鄧彬不茍言笑卻謙和有禮,說話有條不紊,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因為自學掌握了金繕技藝,并較早在網絡上推廣金繕藝術,鄧彬在網上被人稱為“中國金繕第一人”。事實上對于這個稱號,他顯得非常謙虛,并坦言自己并不在意。他喜歡金繕,制作過程只不過是一種研究和學習古代器物的手段。
但其實金繕并不是他的第一個“業余”愛好。2004年,鄧彬從銅版畫專業畢業后,成為江南大學設計學院的一名教師。在那里,他喜歡上了茶藝,同時也由茶藝引伸向了茶藝空間的古家具收藏和修復。雖然那段時間吃了不少苦,但這段經歷使得鄧彬在思想上產生了一次巨大的轉變:“中國藝術看似復雜,但如果瞅準一個領域鉆進去就可以觸類旁通,背后的藝術精神都是相通的。”
后來,一次偶然機會,鄧彬看到了一個用金繕修復的南宋龍泉窯花瓶。看到這種用金子來修補殘缺的方式如此直接和當代,他的好奇心被徹底激發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想知道這種工藝叫什么,但由于沒有渠道,一直不得其解,后來還是在妻子的點撥下從日劇《料理仙姬》才了解到原來這就是金繕。”2013年,他開始自學金繕,并由此與之結下不解之緣。
在學習金繕的過程中,鄧彬花了很長時間查找資料、摸索研究、一遍遍地試錯。后來他發現金繕本身并不復雜,可以分解成拼合、漆藝和貼金工藝等。每一項工藝他都逐一學習,各個突破:大漆過敏,是橫在所有人面前的第一道難關。被漆“咬”在所難免,鄧彬熬過了全身紅腫奇癢無比的日子;貼金工藝最大的難度就在于掌握時機,何時才是貼金的最佳時機?沒人告訴鄧彬答案,他就用最笨最原始的方法——將每一件器物的貼金時間都記錄下來,再進行參照對比,一遍一遍地試錯。
鄧彬的修復準則是“修舊如舊”,即基于殘缺本身去做文章,不超出這個范圍,不過度發揮。很多人做瓷器往往把東西往漂亮了做,可他卻崇尚適度之美。“金繕是基于原物件的二次創作。修復的范圍有限制,你才會集中自己所有的能量去深入挖掘,從而激發出最大的潛力。”
“器物畢竟是要為人服務的,如果它們太耀眼,喧賓奪主,反而不好了。”最好的東西是隱在空氣之中,等你要用的時候,才會關注到它。金繕正是這樣,是“內斂且有所克制的”。金子很出挑,但不能“挑”出漆藝。不過度用力描繪,反而看上去使人舒服放松。
所以,有時候會看到鄧彬并不完全將裂紋填縫,修補時也不會對線條的輕重緩急進行詳細的規劃。“理想中的線條應該是充滿生機同時又很活潑,表達情緒,展現情感。”
當一件器物修復完成,鄧彬將修復前后的效果圖發到微博上,很多粉絲都驚呼“被治愈”了。
“瓷器的遭遇,就如同人生一樣,總有一些猝不及防的傷痛和殘缺,也有破碎和毀滅的可能。但金繕讓人看到更多的可能性——溫柔地去對待生活中的不完美,坦然接受并不試圖掩蓋;重拾破碎卻不失尊嚴,再度迎來新驚喜。”現在的鄧彬,每年大約會修繕600~800件器物。
“很多時候其實并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卻又一步步扎扎實實地走了下去。”這話不只對鄧彬,似乎是對所有手藝人說的。就像鄧彬在金繕修復的過程中,第一筆往往決定了后面的走向——心中有整體,身與物化,意到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