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時代的“斗秀場”

梁童

演播室內，主播正襟危坐，實時連線戶外記者，記者把麥克風遞給受訪者，背后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屏幕下方還有字幕條在不斷滾動……這不是《新聞聯播》，而是近日法國品牌Balenciaga釋出的廣告宣傳片。主播一本正經地討論“水去哪兒”，結果沒過多久，觀眾就在巴黎時裝周Balenciaga 2020秋冬時裝發布會上目睹水漫T臺，除了看秀，他們還要時刻躲避模特腳下飛濺過來的水花。這不禁讓人思考：我們看一場秀，真的只是在看時裝嗎？

時尚秀曾經樸實無華

先來算一筆賬。

如今，舉辦一場時裝秀不亞于策劃一臺大型晚會：圍繞設計總監當季的主題構想，品牌得租賃場地、布置現場、面試模特、設計邀請函、準備伴手禮，秀場涉及的人員除模特之外還有化妝師、發型師、造型師、攝影師、攝像師、燈光師、音效師、保安和司機等……從場地到人員，每一項都需要支出，據商業媒體Vogue Business估算，目前在紐約時裝周舉辦一場時裝秀的費用從12.5萬美元到30萬美元不等，這還不包括樣衣制作費。

對于國際大牌來說，現成易得的場地常常難以滿足設計總監的要求，如果他們決定要在一個定制的場地發布新系列，成本更是一路飆升，幾乎不設上限。

2007年，德國設計師Karl Largefeld把意大利品牌Fendi的2008春夏系列大秀搬到中國長城，T臺選在居庸關段的兩個烽煙臺之間，模特們穿著20厘米的高跟鞋，游走在千年的古磚臺階上，那一刻是用真金白銀澆筑的，這僅15分鐘的大秀在當時就耗資上千萬美元;2012年，比利時設計師Raf Simons操刀法國品牌Dior 2012秋冬高定系列，為提煉創始人Christian Dior“熱愛花朵”的精神，設計師提出：用鮮花布置整個秀場——于是50個工人加班加點在兩天內把上百萬朵鮮花裝飾完成，否則那些花兒就不新鮮了，連見多識廣的美國版《Vogue》雜志主編Anna Wintour看到這片人造花海時都忍不住驚呼：“你肯定不用為預算發愁！”

隨著成衣日益成為主流，時裝中心由法國巴黎一枝獨秀到意大利米蘭、英國倫敦和美國紐約等多個中心齊頭并進，時裝秀越來越豐富多樣，預算也水漲船高。

可曾記起，在20世紀初期，時裝秀相當樸實，沒有熱鬧的音樂、炫目的燈光和花哨的布景，氣氛甚至有幾分肅穆，就像法國攝影師Ali Mahdavi記憶中那樣：“我和媽媽一年會去巴黎看兩次時裝秀，模特們舉著號碼牌走在高級時裝屋里，而我們會拿小本子和小鉛筆記錄心儀服飾的貨號。”

秀場，是設計師表達觀點的媒介

越是有個性的設計師，越會利用秀場布景來表達自己的觀點。

1989年秋天，比利時設計師Martin Margiela選擇在巴黎郊外一處廢棄的操場發布自己品牌的1990春夏系列。秀場是一個簡單搭建的棚子，拉著一塊白色背景布，沒有放置座椅，地面凹凸不平，照明靠從附近居民家里拉來的電線維持，狹小的空間中擠擠挨挨，除了買手和編輯，更多的是居民和孩子——孩子們跟著模特一起走臺步，更有淘氣者坐在模特肩頭……這樣的場景跟模特身上那些磨破的、未縫線、未包邊的粗礪服飾相得益彰，體現了設計師的人本思想和環保理念，也用事實證明，一場載入史冊的時裝秀并不意味著鋪張浪費。

從前服裝秀是設計師的特性表達：1999年，Mcqueen的現場噴涂顛覆了人們對時裝的定義，而從Chanel到Raf Simon，到今年Armani成衣的網上直播和Balenciaga的怪異“新聞聯播”，究竟預示了時尚秀怎么樣的未來？

有人返璞歸真，也有人腦洞大開。1998年秋天，英國設計師Alexander McQueen發布自己品牌的1999春夏系列，秀場選在一個停放街道清潔卡車的倉庫，待這場秀即將結束之時，一個模特身穿一條白色無肩帶連衣裙走到T臺中央，在一個木制轉盤上站定，接下來，左右兩個噴涂機器人對準她噴射黑、黃兩色油漆，她張開雙臂旋轉幾圈之后，完成一條噴漆裙，呈現出一種時裝藝術的偶發性和無序性，技驚四座。而到了2006年，他又率先在自己的秀中使用全息投影技術，讓英國模特Kate Moss的倩影在黑暗中旋轉飛舞，人們由此見識到現代科技對于時裝展示的重塑作用。

大部分秀場傳遞的信息更直接，比如法國品牌Saint Laurent，近年來特別鐘愛在特羅卡德羅廣場辦秀，這里是觀賞埃菲爾鐵塔的最佳位置，有了那硬朗的鋼鐵幾何結構和高聳的塔尖作為背景，品牌純正的法國血統不言自明;同為法國品牌的Chanel則愛通過秀場布景向創始人Coco Chanel致敬，蔚藍海岸的沙灘和海水、黃銅色的大獅子、高低錯落的鏡面樓梯……這些與創始人息息相關的布景在秀場中被放大，跟著被放大的還有品牌豐富的文化符號。

社交媒體時代的新秀場

在社交媒體空前火爆的今天，面對時裝秀，品牌日益呈現兩極分化的態度：不少中小品牌先后宣布退出時裝周，只發布新品，不參加走秀，情愿把預算花在數字營銷上;而國際大牌則從不缺席時裝周，把時裝秀當成增加媒體曝光度、塑造品牌形象的重要途徑，繼續加大投入，在布景和形式上大做文章。

于是，在本季的國際四大時裝周上，意大利品牌Gucci把秀場布置成了一個巨大的旋轉音樂盒，模特們筆直地站在玻璃罩中，像任人挑選的洋娃娃;德國品牌Jil Sander在秀場以圓角矩形擺放著木頭座椅，模特走完秀之后一一坐下，最后再全體起立退場;Louis Vuitton用一面人墻當背景，上面站著200名表演者，他們穿著從15世紀至20世紀50年代各個時期和國家的代表服飾，吟唱不止;意大利品牌Prada打造了兩個完全相同的意式廣場，上面布滿扭曲的細線條，像兩個平行世界;法國品牌Dior將一條條女性主義標語懸掛在一個簡潔明亮的空間里，再一次強調女性的地位，十分醒目;至于Balenciaga，秀場除了被水淹沒之外，還有一塊LED屏低低地壓在模特頭頂，時而烏云密布，時而電閃雷鳴，時而燃起烈焰，時而飛過一群黑壓壓的蝙蝠，令人聯想到當下令全球各國政府高度緊張的新冠肺炎疫情……

“Instagram不只改變了我們考慮燈光設計的方式，也改變了我們對布景和觀眾席的設置方式。”法國時裝秀規劃師Thierry Dreyfus自20世紀80年代起就從事燈光與舞臺設計工作，他坦言，“現在，時裝秀需要設計成能在手機上看出它的美麗與魅力。”

社交媒體還使時裝秀不再專屬于時裝編輯和高級客戶等少數群體：眼下，Armani率先開放云直播，Gucci、Chanel、Louis Vuitton等國際大牌緊隨其后，人人皆可通過預約同步看秀，這可比當年Martin Margiela在貧民窟辦秀更加民主，對此國內資深時尚媒體人洪晃在自己的微博上直呼：“我覺得以后時裝秀都直播多好，如果還能直接下單就更來勁了。”

這可能正是時裝秀的未來，只不過受新冠肺炎的疫情影響，這個未來更早地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