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虎豹（上）

袁博

1.可怕的獵人

中國，吉林，長白山。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一個冬天。

一場場大雪飄然而至，長白山原始森林里的積雪越來越厚。連續幾天，森林里的獵人和動物們都在飽受暴風雪的侵襲。

雪停了，幾個獵人偷偷踩著雪橇進山了，他們要去圍獵黑熊。奔跑在他們身前的是豎著尖尖耳朵的獵狗，拖在他們身后的是裝有食物的輕便雪橇。

幾天前，一個獵人開槍打死了一只松鼠，松鼠卡在一棵云杉樹的枝丫上了。獵人砍倒這棵樹去取松鼠，吵醒了正在冬眠的黑熊。黑熊逃出洞穴，躲進了云杉林深處。

后來，這個獵人回村喊上了幾個獵人包圍了云杉林，吹響了獵人的牛角號。低沉的號角聲頓時充斥在落滿白雪的森林，仿佛在冰冷的空氣中凍住了，久久不肯散去。

小雌虎花花和它的媽媽正躲在云杉林的深處進食呢。

下雪前，花花的媽媽在云杉林里捕獲了一只雄性馬鹿。

東北馬鹿體形很大，因為形似駿馬而得名。成年公鹿體重可達三百公斤，成年母鹿體重也超過一百公斤。

這只馬鹿足夠花花和它媽媽吃上十天半月的，它們就在云杉林里住了下來。

老虎永遠不知道自己從哪里弄到下一餐，尤其是在大雪覆蓋大地的冬季，因此很少浪費食物，而且還必須保護食物，防止肉食動物尤其是東北豹偷吃。老虎一旦捕獵成功，會把獵物拖到附近的隱蔽處，它會在那里躺幾個小時乃至幾天，直到吃掉整個獵物。

花花停止了進食，躲到媽媽的身邊；花花媽媽也停止了進食，仔細聆聽著云杉林里的動靜。

獵人們用號角發出圍獵的信號后，隨之而來的是短暫的寂靜。突然，云杉林里爆發出獵人們的說話聲、呼喊聲和狗吠聲。

花花媽媽將花花擋在身后，尾巴豎起，耳朵倒向后方，做好了隨時進攻的準備。

老虎以兇猛而聞名。任何老虎在陷入絕境、受傷或受驚時，都會為了自衛而發動攻擊，尤其是帶崽的母老虎。

獵人們循著黑熊的足跡追進云杉林。但出現在云杉林里的不是毛茸茸的黑色脊背，而是帶有黑色條紋的淡黃色脊背。

走在最前邊的獵人嚇得打了個哆嗦，驚慌之中，他胡亂對著天空開了一槍，嘴里大聲喊著：“快跑！快跑！老虎！老虎！”

可是，獵人們腳踩雪橇，正在往前沖，要想立即撤回談何容易！

云杉林里的雪齊腰深，人如果不踩雪橇，每一步都很難拔腿。而老虎腳上長著肉墊，在雪中行走自如。

花花媽媽怒視著遠處的獵人，咆哮著：“嗷——嗚！嗷——嗚！”

獵人和獵狗開始后撤，跑在最后面的獵人忍住恐懼，朝花花媽媽開了一槍。

獵槍射出的開花彈，在花花媽媽的肩胛處開了花。花花媽媽痛得急速跳起來，撲向獵人。這個獵人完全慌了神兒，丟掉獵槍，掉頭想跑。瞬間，花花媽媽將獵人撲倒在雪地里。

獵人們看到伙伴生命受到威脅，迅速冷靜下來。鄰近的獵人跪下一條腿，對著花花媽媽的腦袋開了一槍。

花花媽媽躍起身，撲向開槍的獵人，又一個獵人把自己的槍管捅進它的嘴里，開了兩槍。

花花媽媽的身體在空中停留了一瞬間，隨即沉重地跌落在獵人身上。

獵人們一擁而上，一起抬起花花媽媽的尸體，從它身下解救出同伴。

花花從它媽媽的身后趁亂跑出了獵人和獵狗的包圍圈。

2.小老虎和小豹子

獵人們要活捉花花。

獵人們呈半圓形包圍了花花，將它堵在了邊境線的鐵絲網下。在邊境線附近，獵人們不敢貿然開槍。由于畏懼老虎，獵人們的獵狗此時也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

花花只有九個月大，第一次獨自面對可怕的人類，一點兒逃生的經驗也沒有。它憑著本能拼命撞擊鐵絲網，想鉆過去，逃進對面茂密的森林。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國和蘇聯邊境線上的鐵絲網在阻止人類越境的同時，也阻擋了動物們的遷徙。

花花掙扎了半天，最后無力地靠在鐵絲網上，面向獵人“嗷嗚嗷嗚”地大叫著，呼喊媽媽來救它。

一個金色的身影沖破獵人的包圍圈，在花花面前一晃，快速爬上鐵絲網邊的一棵長白松，跳到了鐵絲網的對面，閃進茂密的森林不見了。

是東北豹大爪子！花花一眼就認出了大爪子。花花一個起跳，追著金色的身影爬上樹，也跳到了鐵絲網的對面，閃進茂密的森林不見了。

哇！老虎還會爬樹？！

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獵人們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花花把大樹當作梯子逃走了。

老虎小的時候，身體輕便，是會爬樹的。花花不僅自己會爬樹，還有一個特別會爬樹的玩伴——東北豹大爪子。這是它的好朋友，也是它的好姐妹。

東北豹大爪子四個月大時，失去了母親，獨自在這片森林里游蕩。它饑一頓飽一頓，瘦得只剩皮包骨頭，四只爪子顯得特別大。

花花媽媽只有花花一個孩子，覓食的壓力相對小一些，花花有吃不完的獵物，但花花并不快樂，總感覺缺了點兒什么。

花花媽媽也有一絲隱隱的擔憂：花花沒有兄弟姐妹，沒有玩伴，不能結伴玩耍，這會影響花花將來的捕獵能力。

老虎不善于語言交流，但善于模仿。小的時候，它們模仿媽媽的動作，而小老虎之間的打鬧和爭搶食物，就是對所學動作的熟練掌握和鞏固的過程。

花花媽媽外出狩獵時，花花會偷偷走出灌木叢，去尋找其他小動物一起玩耍，但令花花遺憾的是，周圍的小動物一見到它出來，就都遠遠地躲起來了。

就在花花心灰意冷的時候，大爪子出現了。

一天，花花獨自在玩撕扯藤條的游戲。

小老虎長到六個月以后，就不再喜歡玩追逐、摔跤、抓撓等身體接觸較多的游戲，而是喜歡玩潛伏和追蹤。如果一只小老虎撕扯下一根藤條，其他小老虎就會產生難以抑制的沖動，去奪取那根藤條。經過一番搶奪后，搶到藤條的那只小老虎為了保衛勝利果實，就會叼著藤條拼命奔跑，其余小老虎們就會一起追逐它。追上之后，每只小老虎都會拼命咬住藤條，朝不同的方向拉扯，最終小老虎們大呼小叫地滾作一團。

可是，花花沒有兄弟姐妹，沒有誰來搶它的藤條。花花獨自玩了一會兒，覺得很沒意思，就百無聊賴地將藤條拋在了一邊。

大爪子躲在一棵樹上，看著花花很有意思地玩藤條，不知不覺地想加入進去。它跳下樹，飛奔向前，叼起被花花丟棄的藤條，跑遠了。

花花什么也沒想，下意識地跟著大爪子奔跑。不一會兒，花花和大爪子就同時叼住了藤條，滾作一團。

從此以后，小老虎花花就和小豹子大爪子玩到了一起。

東北虎和東北豹捕食的獵物相同，它們之間存在奪食的現象，而且東北虎體形比東北豹大兩倍。成年東北豹只要一有機會，就會殺死東北虎幼崽，消滅潛在的競爭對手，成年東北虎也不會善待東北豹幼崽。

但花花和大爪子都是幼獸。

幼獸和小孩子一樣，喜歡玩耍。它們喜歡聚在一起，模仿成年野獸。只不過成年野獸的所作所為都是動真格的，而幼獸卻是鬧著玩的。幼獸心地善良，它們之間存在著快樂的友誼，只是打打鬧鬧，不會相互殺戮，也不會吃掉對方。

起初，它們只是在一起做游戲、捉迷藏，后來發展到一起進食。

花花六個月了，花花媽媽開始讓花花試著去追逐捕殺獵物。它給花花帶回了一只活著的兔子，讓花花練習狩獵。

雖然這只兔子已經受傷，但還沒有完全喪失奔跑能力。花花媽媽將兔子放下后，就等著看花花的表現。兔子看到了生的希望，快速逃跑。

花花追了上去，將兔子按在掌下，卻不知道怎樣將它殺死。

花花開始“嗷——嗚，嗷——嗚”呼喚大爪子。

大爪子同花花一樣大，都是今年春天出生的幼獸，但大爪子比花花成熟得多。一方面因為東北豹生來就比東北虎成熟得早，東北豹三個月大開始學習獨立，五六個月大時便能獨自捕食小動物。另一方面因為大爪子過早失去了母親的保護，大自然逼迫它早早學會了許多生存技巧。

花花媽媽趕緊躲開了，因為它不想嚇到這只小豹子。

其實，花花媽媽早就知道大爪子的存在，并且認為大爪子是花花不錯的玩伴，能彌補很多花花小時候缺失的東西。所以，花花媽媽希望大爪子留在它的領地上。

大爪子等在附近的樹上。花花媽媽一離開，它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樹。但大爪子沒有立即幫花花殺死兔子，而是讓花花將兔子丟開，它們一起去追捕。幾個回合下來后，兔子被折騰得無力逃跑，花花和大爪子也累了，于是它們開始一起慢慢享受美味。

從此以后，大爪子不僅是花花的玩伴，還是花花的姐妹。花花經常將媽媽帶回來的獵物偷偷拖出來同大爪子一起享用，大爪子捕到了小獵物也同花花一起分享。

直到聽不到人類的喊叫聲，大爪子和花花才停止了奔跑，它們找到了一個巖石堆，暫時住了下來。

它們一起住在了鐵絲網的另一邊。現在，這里是它們共同的領地。

3.不一樣的世界

這里是蘇聯的邊境地區，遠離城鎮，森林茂密，蒼勁古老的紅松是這片森林最重要的成員，樹干筆直，高達三四十米。森林里物產豐富，是野生動物理想的棲息地。

厚厚的白雪，覆蓋了林間空地。花花在前，大爪子在后，它們信心滿滿地踏著積雪，在原始森林里尋找獵物。

一行小小窄窄的蹄印向前延伸著，一只狍子剛剛走過。花花和大爪子馬上開始追趕。狍子很快發現了它們，不再悠閑漫步，跳躍著逃跑了。

這只狍子自小出生在這片森林里，積雪下埋藏著什么東西，它一清二楚。它憑著記憶，將花花和大爪子誘騙到了一棵雪前倒下的大樹前，它憑借自己騰空的四蹄輕松地越過了倒地的樹干，繼續向前逃奔而去。

花花和大爪子緊跟著狍子也想跳躍過去，但是它們都沒有越過。花花因為身體太重，從樹干上滑落；大爪子因為沒有看到埋在雪下的大樹，它倆先后“嘭嘭”地跌進了雪里，而且跌進了一個樹干下的熊洞。

黑熊從睡夢中被驚醒，一下子跳了起來。它以為自己被獵人偷襲了，屁滾尿流地逃進了森林深處。

花花和大爪子看到跳起來的黑熊，也嚇了一大跳。它們只顧著逃跑，早就忘記了剛才追逐的狍子。

在鐵絲網另一邊的世界里，在冬季尋找獵物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三天三夜過去了，花花和大爪子再也沒有發現獵物。森林里的動物好多都冬眠了，像松雞、黑琴雞這樣的小型獵物都鉆到了厚厚的積雪里，老鼠、田鼠等所有不冬眠的小獸，都在積雪的底部四處活動，花花和大爪子找不到它們。

寒冷、饑餓侵襲著花花和大爪子，消耗著它們還不太堅強的生存信念。它們實在走不動了，也不想走了，于是躲到一處山坡的背風處，趴在一塊巖石后，相互依偎著取暖。

突然，花花嗅到了獵物的氣味。它抬頭看去：在離它們不遠的山坡拐彎處，出現了一群梅花鹿。

大爪子興奮地站了起來，但它迅速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它想起來，梅花鹿是一種生性機警的動物。

它急忙重新趴在巖石后，悄悄用前肢挖著身下的雪，把自己埋進雪窩里。花花也學著大爪子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身上扒雪，并把臉埋進雪地里。它們把自己偽裝成了兩個雪堆，依偎在大雪覆蓋的巖石后面，仿佛是三塊巖石落上雪后組成的雪堆陣。

梅花鹿具有相當靈敏的聽覺器官和嗅覺器官，捕食者想要接近梅花鹿而不被立即覺察到是很難的，因為梅花鹿對細微的動靜也很敏感。

花花它們不敢有閃失，只能委屈自己。它們將耳朵埋進雪地里，露出鼻孔，嗅著彌漫的雪塵。它們靜靜地等待著那些翻過山坡，排隊向它們走來的梅花鹿。

梅花鹿群走近山坡，在離花花和大爪子不遠處的山坡高地上，找到了一片灌木叢。那里的灌木都很高，有些枝頭還沒有完全被大雪覆蓋。它們開始分散開來，用前蹄不停地刮著雪，在雪中尋找著能進食的灌木枝葉。

梅花鹿群正好位于花花和大爪子的上風口。它們沒有覺察到花花和大爪子的存在。

花花和大爪子躲在原地，一動不動。雖然它們已凍得全身僵硬，但仍然祈盼著老天能下點兒雪，將它們完全埋進雪中。這樣一來，梅花鹿就不會嗅到它們身上的氣味，看出它們偽裝成巖石的破綻。

花花和大爪子希望梅花鹿群能走近點兒，再走近點兒。梅花鹿群每走近一步，它們狩獵的成功率就會高一些。

花花和大爪子繼續等待著，等待最佳狩獵對象的出現和最佳狩獵時機的到來。

終于，它們等待的機會出現了。

今年春天出生的幾只小梅花鹿，在一只成年梅花鹿的看護和教導下，練習在雪地里奔跑。它們爭先恐后，誰都不想落后，漸漸遠離了群體的保護。經過一陣狂奔之后，一只小梅花鹿猛然發現，周圍一個同伴都沒有了，只剩下它自己。

對于等在雪下的花花和大爪子來說，這無疑是天賜良機。它們拖著凍得僵硬的四肢，踉踉蹌蹌地出擊了。

花花和大爪子跟在小梅花鹿的后面，連續追逐了數公里，與小梅花鹿的距離在不斷拉大。梅花鹿不愧是森林里的精靈。一個小時過去了，花花和大爪子累得氣喘吁吁，它們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而小梅花鹿仍在持續不停地奔跑著，一會兒就不見了。

下期請看《東北虎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