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人的“土味”夏天

龍芊霓

2019年，《樂隊的夏天》第一季，來自廣東河源的九連真人樂隊，以原創(chuàng)客家話歌曲《莫欺少年窮》點燃南方樂迷的夏天。2020年，《樂隊的夏天》第二季，出身廣東海豐的五條人樂隊成為第二季第一話題樂隊，來自南方的樂隊再次掀起夏天音浪。

“五條人有五條命。”網(wǎng)友們?nèi)绱苏{(diào)侃五條人樂隊。在《樂隊的夏天》第二季第一場比賽里，五條人樂隊臨場換歌，將原計劃國語的《問題出現(xiàn)我再告訴大家》改為海豐話的《道山靚仔》。原本設(shè)計好的舞臺燈光、音響、提詞器全都現(xiàn)場失效，現(xiàn)場幾乎沒有人聽懂五條人在唱什么。五條人的初次舞臺雖然讓人印象深刻，但依然被現(xiàn)場被淘汰。在賽后互動采訪環(huán)節(jié)，五條人樂隊以獨特的語言魅力大量“圈粉”，后來被樂迷以高票再次“撈”回賽場。后來的比賽中五條人樂隊又經(jīng)幾次淘汰-復(fù)活循環(huán)，喜歡即興表演的五條人樂隊總能出其不意，讓人耳目一新。

第一場比賽結(jié)束后，更多的樂迷開始認識五條人的作品。《道山靚仔》被收錄于五條人于2009年7月11日發(fā)行的專輯《縣城記》。歌詞中描繪了一個留著長發(fā)，穿著破拖鞋，騎著破單車的道山靚仔，他年輕不懂事，喜歡鬧事，進了看守所才知悔改。演出現(xiàn)場，黑衣夾克的主唱仁科甩著郭富城同款長發(fā)，瀟灑地拉著手風琴。另一位主唱茂濤，穿著花襯衣，腳踏紅色人字拖，反復(fù)哼唱著海豐方言“老勢勢”（老勢勢：形容一個人很不拘）。背景音樂中不時響起摩托車與自行車路過的聲音，熟悉的小縣城環(huán)境背景音年少輕狂的故事，正是我們每一個小人物曾親身經(jīng)歷過的生活。打開五條人樂隊的歌單，我們發(fā)現(xiàn)這類以小人物故事為主題的歌曲在他們的作品中還有很多。

平凡人的故事會

曾有樂評人稱五條人樂隊“在為小人物寫長篇小說”，在五條人樂隊的歌中，經(jīng)常可以聽到底層生活圈的影子，縣城、種田、拖鞋、破單車、發(fā)廊、爛尾樓、小攤販都出現(xiàn)在他們的歌詞中。和精致、嚴謹創(chuàng)作的樂隊相比，塑料口音的五條人完全是另一個極端。雖然充滿了鄉(xiāng)土氣息，五條人樂隊卻絕不俗氣。如仁科所言：“寧愿土到掉渣，也不俗不可耐”。

2020年8月14日，繼《地球儀》之后，五條人第6張錄音室專輯的第二首單曲《食醉狗》發(fā)布。5張錄音室專輯、2張現(xiàn)場專輯、1張demo EP，再上一些未正式發(fā)表的舊作新歌，如今的“五條人曲庫”約有100首曲目。若將五條人的歌曲故事擰出來細讀，會發(fā)現(xiàn)其中頗有意味。《十年水流東，十年水流西》中茂濤在歌詞中寫：“梅州的鰱魚哦/汕尾的鱔魚/親像人死后，眼睛就瞌下去/人說我說夢話/親像講的是海豐話/我不知啊/我不知啊/今天啦/全球化啊/明日就自己過”以海豐人的視角記錄了時代變化。《童年往事》中則唱：“我小時候抽了阿公的水煙/阿公知覺了/他就不給我去讀書/我記得那個時候是1987年”，接著歌中出現(xiàn)一幅幅海豐當?shù)氐膱鼍埃簯蚺_、云吞、賭攤。手風琴的聲音悠悠地伴著茂濤將縣城往事娓娓道來。

五條人樂隊的音樂除記錄縣城的風土人情，還有底層圈的日常生活。五條人一首更為被人熟知的歌曲《阿珍愛上了阿強》唱的是兩個底層青年的戀愛故事，歌詞里唱“雖然說人生并沒有什么意義/但是愛情確實讓生活更加美麗”。《初戀》的歌曲故事則是來源于一則社會新聞：男子走南闖北，終于賺到錢，他買下一輛貨車，想回鄉(xiāng)尋找初戀，沒想到車撞上高架橋，貨車卡在橋墩里。《夢幻麗莎發(fā)廊》里的阿虎，梳著周潤發(fā)一樣的油頭，賺錢買了西裝、墨鏡、摩托車，都是為了找回初戀。歌曲《陳木蓮》則唱的是一位叫作陳木蓮的保潔員的故事，她是媽媽，她是妻子，她是大姐，她是阿姨，她是保潔員，她是路人。其實，世界上有無數(shù)的陳木蓮，她們實在太平凡以至于人們有時會忽略她們的存在。

為小人物寫歌，用音樂記錄著一代青年從鄉(xiāng)土到縣城再到國際大都市的悲歡離合。五條人像是戴著搖滾面具的江湖藝人，演繹著永不落幕的時代迷你劇。正是這些看似不起眼的故事，打動了許多人內(nèi)心柔軟的部分。“他們歌曲中唱的人物，我們不一定能想到同一個人，但是我們總能在自己身邊找到一個適當?shù)娜宋锶χ@首歌。”五條人的樂迷如此評論他們的音樂。2019年，五條人給自己的專輯起名《故事會》，充滿小市民趣味的讀物作為五條人樂隊的專輯名，確實貼切。

五條人的市井情懷

將視線拉回到五條人樂隊身上。五條人，“條”是海豐鎮(zhèn)當?shù)匦稳萑说牧吭~。五條人樂隊曾真有過五個人，但其他成員在不同時期相繼離開，在很長一段時間五條人樂隊只有仁科和茂濤兩個人。五條人樂隊立足底層社會的創(chuàng)作，與他倆的生活環(huán)境有著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仁科與茂濤兩人都童年時代生活在鄉(xiāng)村，少年時代生活在縣城，青年時代離開海豐。

2001年，茂濤離開海豐去廣州發(fā)展。“去廣州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廣州有打口唱片，因為在海豐呆了十幾年，想去見識一些不一樣的風景。” 在五條人專輯《縣城記》上有一句頗具玩味的話：“立足世界，放眼海豐”。茂濤在歌曲《海風》中用海豐語唱道：“你要跟我一起走嗎/有一輛車在等我/馬上就要載我離開這個縣城/我想帶你到外面逛逛/看看這個世界究竟有多大”。到廣州后的茂濤做了一名“走鬼”，走鬼是流動小販違法擺攤時逃避執(zhí)法人員抓罰而相互招呼走脫的暗語，后來被當作無牌小販的代名詞。2004年，茂濤和仁科在廣州一個賣打口碟，一個賣盜版書。不過即便是當走鬼，兩人也算是文娛行業(yè)的下游從業(yè)者。走鬼的故事被寫進了五條人的《很多很多》里。為粉絲簽名時，茂濤會小心地從側(cè)面破開唱片的塑膠封套，撕去窄窄的一條，簽好名字，再細心地將CD裝回去。

茂濤和仁科一起住在廣州石牌村。石牌村是廣州的代表性城中村，抬頭，密密麻麻的樓群不見天光，樓與樓之間打開窗，住戶可以相互握手，所以又稱“握手樓”。和他們生活在一棟樓的住戶，有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小販、酒鬼、打工者。密織的羊腸小巷里有無數(shù)的小飯館、燒烤攤、發(fā)廊、修鞋鋪、碟片店、租書店……這里的空氣濕熱曖昧，混雜著花香、炊煙、泥土氣息。這些場景在五條人的音樂里不斷閃回。充滿煙火氣息的石牌村，成為孕育市井音樂人的土壤。

茂濤曾自嘲，五條人是“野路子”出身，沒有人教，沒有受過專業(yè)訓練，懂得一點皮毛，就開始摸索彈唱。生活的荒誕和底層社會的風煙，讓五條人樂隊煥發(fā)出不一樣的活力。小人物的頑強生命力化作五條人的創(chuàng)作靈感與養(yǎng)分。2014年，五條人簽約摩登天空，相繼推出《廣東姑娘》《夢幻麗莎發(fā)廊》《故事會》《昨夜我又夢見自己去流浪》等唱片，他們不再局限于海豐方言，而更多地用國語演唱。2010年，五條人的首張專輯《縣城記》榮獲音樂獎，與五條人一起獲獎的，不乏陳奕迅、鄭秀文、汪峰等知名歌手，很多音樂人都是坐著保姆車到場，而仁科和茂濤則搭著公交車到廣州體育館領(lǐng)獎。那一年，茂濤28歲，仁科23歲。

從《樂隊的夏天》第一季九連真人樂隊出圈，到第二季五條人樂隊爆紅。從九連真人的客家話，到五條人的海豐話，人們通過音樂開始產(chǎn)生關(guān)于南方的想象，以方言創(chuàng)作的獨立音樂也逐漸開始被人所了解和喜歡。來日方長，未來的中國樂隊地圖更值得樂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