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在凱特·肖邦的《覺醒》中,主人公艾德娜歷來總是被評論界視為絕對的社會規約的反叛者,卻沒有人關注到她在家庭責任和自我發展之間所經受著的精神壓抑、矛盾和掙扎。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看,該文認為從當時的倫理環境下艾德娜作出的倫理選擇來看,她更是一名處在家庭責任與自我發展的矛盾中的掙扎者。而這樣的矛盾在當今社會仍然存在,這足以引起當代社會對女性家庭責任與自我發展矛盾的關注和思考。
關鍵詞:《覺醒》 艾德娜 逃離 精神困頓
在對凱特·肖邦的代表作《覺醒》的研究中,幾乎所有的評論都認為艾德娜是個十足的社會規約的反叛者,只是對其叛逆的看法褒貶不一而已。有人將其反叛行為視作浪漫自私、不切實際的表現[1],有人批判她道德淪喪,自食其果[2],更多的是肯定她的覺醒意識和反抗精神[3]。而將其視作絕對的反叛者的主要依據就是她缺乏“真正的女性氣質”,在她身上,19世紀美國社會鼓吹和宣傳的為人妻母所應具備的虔誠、貞節、順從和居家這四大美德,她一樣都不具備[4]。但令人遺憾的是,那么多人莫衷一是地認定她為社會規約的叛逆者,卻沒有人關注到她在家庭責任和自我發展之間所經受著的精神壓抑、矛盾和掙扎。鑒于此,本文旨在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探究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艾德娜的生存狀態,看看她在現實生活中究竟面臨著什么樣的倫理選擇,又是如何作出選擇的,進而揭示在傳統社會規約下其反叛精神的不足,矛盾掙扎和精神困頓最終使其葬身大海,以期引起當代社會對女性的精神狀態以及女性家庭責任與自我發展矛盾的關注和思考。
一.夫權社會下的壓抑
文學倫理學批評強調站在當時的倫理立場上解讀和闡釋文學作品,分析作品中影響人物命運的倫理因素。[5]艾德娜所生活的19世紀90年代的美國在法律上依然遵奉“已婚婦女法律從屬”[4]的原則,即女人一旦嫁人就喪失了獨立的法律身份和地位,在法律層面上被丈夫所隱去。她們在經濟上不能獨立,行為上不能自主,也不可能擁有什么財產,因為她們本身就是財產,是丈夫和家庭的財產,她們成了社會中的隱形人。且當時社會主流的家庭觀念是女人作為妻子和母親就應該呆在家中料理家務,照顧孩子和丈夫,其他的一切行為都不應該逾越家庭這個界限,否則就會被社會輿論所唾棄。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受制于傳統家庭規約的艾德娜自然也表現出一定程度的順從和理性。這一點在小說中也有多處暗示。比如她會為了丈夫的面子和家庭的榮譽而在每星期二宴請客人,回訪客人;盛怒之后她也會把摔在地上的戒指重新撿起來戴在手指上;當阿羅賓第一次向她調情時,她清楚地意識到這種行動可能造成的后果而果斷示以拒絕。根據文學倫理學批評的理解,人與獸的本質區別就在于人具有理性,而理性的核心就是倫理意識。[5]從這方面來看,艾德娜的倫理意識就是遵守當時的倫理秩序。
然而從小她就本能地領悟到生活的雙重性——外在的生存要遵從規范,而內心生活則表示懷疑。六年之久的無愛婚姻生活中,她充當著丈夫的附屬品,面對丈夫的詰難,常常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壓抑感從她的內心深處滋生出來,“當她感到生活既不值得高興也不值得悲傷,生死毫無意義,生活像一所奇怪的地獄,人不過是一條條蟲子盲目地抗拒著不可避免死亡的時候,她的心情總是怏怏不樂”。[6]86當時的家庭觀念使得她只能在丈夫的面前做出妥協,失去自我,處于“失聲”的狀態,成為苦悶和抑郁襲擊的對象,唯一的發泄途徑便是深夜里暗自垂淚,沒有人真正懂她的內心世界。
二.反抗中的矛盾
文學作品在描寫禁忌的同時,人的自由本能和原始欲望也得到充分的揭示,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能夠看到自由本能和原始欲望對人物命運的影響。[5]因此,雖然艾德娜表現出一定程度的順從和理性,但在經歷了六年之久處于“他者”地位的婚姻生活后,她毅然沖破樊籬。為了追求自由,甚至逃離家庭,另起一室。更有甚者,背叛丈夫而與阿羅賓發生了關系。從中我們可以看到艾德娜內心出于本能而流瀉出來的原始欲望,由于缺乏對原始欲望的理性控制,其行為和欲望全憑本能的驅使而違背了自己的倫理身份。
然而,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來看,我們作為批評者也應該充當文學作品中某個人物的代理人,做他們的辯護律師,從而做到理解他們。[5]這樣來看,我們只有同肖邦筆下的艾德娜站在一起,才能發現她在我們的評價中所受的委屈和我們對她的評價的不足之處。許多婦女受盡所謂的女性氣質的折磨,她們像小說中描述的圣母瑪利亞般的阿黛爾那樣為丈夫和孩子獻出了自己的一切還不圖回報。這玄妙的“女性氣質”猶如父權社會壓迫女性的鴉片,千百年來女性吸食著這令人萎靡的鴉片而受人奴役,喪失自我。一旦婦女意識到自己受壓抑的附庸地位,她們就會奮起反抗,渴望成為自由而獨立的人。艾德娜的選擇只是暫時逃離一切現實的束縛和壓抑。她雖然搬離家庭,但從來沒和丈夫提過分手,還積極配合丈夫的計劃避免社會輿論給丈夫造成不好的影響。她想要的僅僅是擺脫家庭桎梏之后的獨立和自由,從當家里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發現“現在所有的時間都屬于她自己,她可以隨意安排自己想做的事情……一種從未有過的,悠然自得的感覺,淹沒了她的整個身心”[6]110中足以看出。她與阿羅賓打得火熱,也只不過是愛情離開之后難以驅除的空虛和絕望。而在這之后,總有一種負疚感壓倒她,“她似乎透過四周她丈夫為了她生存而提供各種東西的背后,看到了丈夫責難的目光”。[6]126在這些強烈沖擊著她的各種矛盾的感覺中,她似乎理解了生活的意義,“它無非是一個由美和殘酷構成的怪物而已”。[6]127從艾德娜的心理活動中我們可以看到人的自由本能和原始欲望與理性通過倫理展現出來的激烈交鋒。
三.無處可逃的精神困頓
較之社會輿論,當時的美國社會對婦女影響更大的是上文我們所提到過的“已婚婦女法律從屬原則”。在這樣的法律原則下,“男人對婚生子女擁有全部的權力和責任……因此在極少發生的離婚案件中,婚生的孩子總是被判給丈夫照管。”[4]93除此之外,在19世紀90年代的新奧爾良南部天主教社會環境下,離婚是不被容忍的,關于婚外戀行為一旦被人知曉,艾德娜的孩子將會被整個社會所排斥。
也是受這種根深蒂固的法律原則的影響,艾德娜并沒有置她為人妻為人母的倫理責任和義務于不顧。在艾德娜眼里,孩子是她的一切,她雖然追求自由獨立,但她“也可以為孩子犧牲生命。”[6]71離家數日“看見孩子們,她是那么高興……她同孩子們一起住了整整一個星期,所有的時間都陪伴他們,把自己融化在他們幼小的生命之中了。”[6]142離開時,她又“心如刀扎般地痛苦”。[6]143當曼德萊特醫生問她是否要和她丈夫出國時,她答道:“也許——不,我不去。我不想叫人逼著做什么事情,我不想去國外,我要獨自一個人,任何人都沒有權力——也許除了孩子——”[6]168從艾德娜不連貫的話語中我們可以讀出她在追求自我與孩子之間的矛盾和糾結。
直到小說結尾,當她再次失去羅伯特的時候,她再也不期望任何事情了,“只有孩子們像征服了她的敵人一樣,映現在她的眼前,他們壓倒了她,似乎把她的余生的靈魂重新拉回到被奴役的狀態中去。”[6]173為了孩子,她必須放棄追求自我,而要追求自我,她只能放棄生命。如果她具備足夠的叛逆精神,她可以完全置家庭孩子于不顧,她也可以選擇不死,而是和社會規約對抗到底,可是在那個特定的倫理環境下,在追求自我和家庭責任這對不可調和的矛盾中,最終她只能選擇投身大海,這是她最后的逃離,在那一刻,“她不由得想起了雷昂斯和孩子們。他們曾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但是,他們現在再也別想繼續占有她了,不管是她的身軀還是她的靈魂。”[6]175這樣看來,孩子們才真正是壓死艾德娜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孩子們也就意味著她為人妻母的家庭責任,那我們又怎能批判艾德娜不具備為人妻母的責任呢?
四.結語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艾德娜在傳統社會規約中的壓抑、矛盾、掙扎以及反叛精神的不足。她表面雖追求獨立自由,內心卻孤獨、壓抑,同時還面對著既要追求自我,又要為人妻母,既要愛情婚姻,又要獨立自主的矛盾,而一個人只要生存在社會中,就要受到倫理規范的制約,一旦反其道而行之,必然要受到懲罰,最終在苦苦掙扎中她只能葬身大海。反觀我們現代社會中的女性,雖然與艾德娜所處社會背景有所不同,但是否也存在擔負家庭責任與追求自我發展之間的矛盾這樣的困境呢?艾德娜的精神困頓一定程度上仍舊是當今婦女的精神困頓,然而我們相信她們不會走向大海,而是能夠找到二者之間的平衡點,最終走出困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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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小健.感官覺醒的盛宴:論艾德娜的女性意識覺醒[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3,36(05):109-115.
[4]葉英.越過傳統和偏見去空中翱翔的小鳥——析肖邦《覺醒》中埃德娜之死的必然性[J].外語研究,2011(06):93-99.
[5]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基本理論與術語[J].外國文學研究,2010,32(01):12-22.
[6]凱特·肖邦.覺醒[M].呂文斌,譯.黑龍江: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2.
(作者介紹:鄭金金,首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主要研究方向:文學文體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