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亮


摘要? 流人現象是明清時期遼北較為典型的一種文化現象,是遼北地區近現代的文化源流之一,流人對遼北地區社會文化發展的貢獻是功不可沒的。通過對《鐵嶺日報》在1979年至2018年間報道的有關流人文化方面相關文章的梳理,介紹了遼北地區流人文化研究狀況,闡述了明、清時期流人文化對鐵嶺、尚陽堡兩地地域文化發展的深遠影響。
關鍵詞? 鐵嶺日報 歷史信息 明清流人 社會文化貢獻
“流人文化”是鐵嶺地區顯著的地域文化特征之一,其在遼北的歷史發展中具有“兩朝兩地”之說,即跨越明、清兩個朝代,出現于鐵嶺、尚陽堡兩地。尤其是尚陽堡,作為遼北21座邊堡中規模最大的一座堡城,在明末清初成為流放人犯的重地,是與黑龍江的寧古塔、卜奎并列的東北三大流放地之一。民國十八年《開原縣志》卷二《古跡》載:“尚陽堡,城東四十里,明名靖安堡,周圍約三里,南北二門。清初為發遣犯人之地。康熙二十一年,圣祖東巡曾詔免死人犯俱發往尚陽堡安置。”[1]這期間,有大量的朝廷欽犯、達官貴人、文人學者,或因反抗朝廷統治,或因直言上書,或因科舉案、文字獄等諸多原因觸怒朝廷,被流放到東北。這些人或孤身上路,或拖家帶口,高清林在《開原簡史》中寫道:“康熙七年(1668),開原尚陽堡有流徙罪人3500人,連同家屬共5914人。”大批知識素養高、文化氣息濃,手握先進技術的流人為東北這片蠻荒之地帶來先進的文化和生產技術,為遼北黑土地注入了新鮮的血液,開啟了遼北地區文明發展進步的新時代。
一、近些年關于流人文化研究的成果統計
1.遼北地區流人文化研究的現狀。近現代,關于流人文化的研究起步于謝國貞先生的《清初流人開發東北史》,他第一次以學術史的形式系統梳理和分析了流人在當時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的重要作用[2]。其后,李興盛先生先后出版了《東北流人史》和《中國流人史》兩部著作,分別從區域史和全國史的角度記述了流人這一特殊群體的境遇、歷史作用等內容,對流人文化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緊隨其后,涌現出了大批的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展開了對流人文化的研究,如張玉興、廖曉晴、閆景陽、鄧天紅、劉剛等。尚陽堡、鐵嶺流人文化是遼北流人文化乃至東北流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遼北地區的專家學者也積極投身研究之中,如曾浩、高清林、靳恩全、馬阿寧、孫曉東、徐天欣等,曾浩先生更是為了研究心愛的尚陽堡流人文化換掉了自己喜愛的工作,專心致力于流人文化研究,先后多次外出考察,形成多部理論研究著作,為我們探索出一條關于尚陽堡流人文化發展并作用于當時社會,啟蒙遼北地區人民思想的研究之路。2007年9月在鐵嶺市清河區(明時稱靖安堡,清時改稱尚陽堡)召開的“尚陽堡流人文化論壇”,將尚陽堡流人文化研究推向了一個高潮。有關尚陽堡流人文化的理論研究成果層出不窮,他們為遼北地區的流人研究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2.《鐵嶺日報》歷史信息流中流人文化研究的整理。《鐵嶺日報》作為地方報紙,不但記錄著鐵嶺當地的政治、經濟等社會發展,還記錄著鐵嶺地區的歷史、地域文化等方面發展,鐵嶺地域的大量歷史文化研究者通過報紙這一媒介向廣大讀者介紹了鐵嶺社會歷史發展變遷歷程。筆者有幸查閱了1979年到2018年間的《鐵嶺日報》,從中拜讀了這40年來有關流人相關信息的報道文章共計96篇,經過細致的梳理和歸納,將這些文章根據表達的核心主題進行歸類,如表1所示。
從表2《鐵嶺日報》歷年來對當地流人文化研究情況的報道數量來看,進入2002年以后,呈現出持續發展的長效態勢,2010年為歷史最高點,達22篇;其次是2011年為13篇。這與近些年來鐵嶺當地政府對地域文化建設的重視程度不斷加深,地域文化傳承與保護力度不斷提升有重要關系。深入挖掘與整理本地的歷史文化資源在展現地域文化價值、加強地域文化建設、傳播地域優秀文化資源[3]、梳理地域社會發展脈絡等方面具有重要意義。
二、明末清初遼北地區的環境狀況
1.政治(社會)狀況:歷朝謫戍之地都在邊塞荒僻之地,明清之時亦是如此。明末清初鐵嶺、開原具有重要的軍事戰略地位,因地處極邊,與蒙古、女真部落相毗鄰,鐵嶺、開原成為明政府在遼東對抗蒙古及女真貴族南進的前沿堡壘。當時的明政府統治日益腐朽,遼東邊防日益松馳。女真各部統一,后金政權建立并日益強大,經常對相鄰的漢族人民進行掠擾。明萬歷四十七年(1619),努爾哈赤率兵先后攻陷撫順、開原,兵圍鐵嶺[4]。王德金在《清太祖坐陣龍首山指揮奪城戰爭》中講道:“努爾哈赤在攻下了開原城后,在城內殺戮、焚燒三日;之后,他更是親臨龍首山坐陣指揮攻打鐵嶺城。后金兵的這次作戰,又是一場血腥的殺戮。”可以說在明清之交,這里戰事頻繁,城池毀損嚴重,人民流離失所,戰后的鐵嶺、開原兩地是滿目瘡痍,民生凋敝。
2.生活(生態)環境:鐵嶺、尚陽堡一帶的氣候條件在明清時候十分惡劣,冬季嚴寒、夏季酷熱,清代人法若真在記述謫戍地尚陽堡春天環境時說,該處:“沙流欲響,塞草不青,骨催雪凍,來窯霜凝。”[5]連年的戰亂使得鐵嶺、尚陽堡兩地人口銳減、經濟蕭條,流人們除了面對惡劣的氣候條件外,其經濟狀況更是不容樂觀。季開生在他的組詩《尚陽堡紀事口號(九首)》中生動地描寫了他當時的清苦生活:“巖風易結懷中雪,炕火難融被上霜。燒遍野蓬封兔穴,春留池芡補魚糧。鄰翁索畫歸來晚,還把殘編對夕陽。”[6]郝浴也曾這樣描寫自己的流放生活:“大雪彌天,寒可裂膚墮指,夜外多年不火之炕,三更倚枕,布被如鐵。”[7]序3李呈祥在《高寒章至》一詩中寫了他只能以野菜根招待友人的凄苦情景:“破帽沖寒自里門,天涯握手月黃昏。可憐潦倒同學了,萬里相尋咬菜根。”[8]從當時流人們在流徙謫居地留下的大量詩篇中我們可以窺見他們當時的生活情景,即流人們在感嘆塞外荒寒景象的同時,不得不面對食宿無著的凄慘現狀。據記載,當時的尚陽堡佐領王克寬非常同情流人的遭遇,“除科派,濟貧苦”,“凡流移者,咸得其所”,在他的關照下,流放之人尚可度過殘生[7]127。
三、朝官群流對遼北地域社會文化發展的影響
1.明末清初朝官群流遼北的盛況。遼北地域有關流人活動的記載始于北宋末年亡國之君徽欽二帝被押在昌圖八面城(古稱韓州)。但直到明末清初之時,遼北地區的流人文化才真正地快速形成與發展。根據明代法律“北人流南、南人流北”的規定,在有明一代,三萬衛(今開原)、鐵嶺衛是關內籍罪犯主要流放地,特別是明朝中期,發來朝官很多。流人馮徹的打油詩“少年休勤學,文章誤了身,遼東三萬衛,盡是讀書人。”[9]114影射出當時流放到遼北的流人數量之多,文化程度之高。武守忠在《“奪門之變”與朝官群流鐵嶺》中寫道:明中葉,因“奪門之變”,使朝廷大學士陳循、江淵、車駕主事沈敬等多人成群被流放(謫戍)鐵嶺,連同家眷及其他被牽連之人,共計百余口。清朝時期將尚陽堡定為免死人犯流放地后,更是有大批朝官及民眾被流放到此,李賦春在《丁澎來到尚陽堡》中寫到:“順治十八年,有包括詩人、學者何志清、于天上、陳大捷等人在內的68名諸生流放到尚陽堡。”康熙二年文字獄追查“明史案”涉案的100余名官員和文人,翰林院編修、古今圖書集成總纂陳夢雷、翰林院侍講戴梓等人均被流放到遼北[10]。一時之間,小小的遼北古城“知識分子成堆”,對當時遼北的社會發展,特別是文化、教育等方面的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2.在朝官群流遼北促南北文化融匯發展中,尋遼北地域文化發展深厚底蘊。李興盛在《東北流人史》中對遼北流人文化的社會作用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他寫道:“被流放到東北尚陽堡的流人,在戍疆執邊中,與當地民眾和駐軍共同創造了尚陽堡文化現象。這是自西漢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正月之初至光緒初年為止,近兩千年中國流放史中,形成東北流人文化的源頭并構成其重要組成部分。”[11]朝官群流遼北已成為明末清初典型的一種社會現象,面對生活困苦、前途未卜,昔日這些高級官吏、文人墨客沒有屈服,他們及時調整思想和生活態度,重新定位人生目標,融入當地的生產生活,與當地人民友好相處;他們礪砥志節,在遼北這片土地上戍疆執邊,進行藝術創作,為遼北大地積淀出豐富的文化底蘊[12]。
(1)建書院、興教育,開東北清代教育之先河。流人對于遼北發展的貢獻當首推教育建設。鐵嶺的銀岡書院建于1658年,距今已有360余年的歷史。郝浴于清朝順治、康熙年間在鐵嶺“筑室于銀岡之麓,講學授徒”18載,開啟清代東北文化教育的先河。康熙五十五年(1716),奉天府尹屠沂在《重修銀岡書院記》中稱贊銀岡書院:“茲鐵嶺片石,即與嵩陽、白鹿、岳麓、石鼓而五焉,奚不可也?”銀岡書院是遼北歷史上建院時間最長、保存最為完整、影響力最大的古代書院。《鐵嶺縣志》稱贊郝浴辦學“開創了本邑文化之先迨”,《盛京通志》把鐵嶺民風進化歸功于郝浴:“自郝復陽先生講學,而民愈知理讓……”[13]銀岡書院在其360余年興衰發展過程中,始終保持講學與時政相呼應,使其從清初遼北流人讀書授徒、交友唱和的場所,發展成為傳播革命進步思想、傳承愛國主義教育的啟蒙學校,為社會哺育了無數英才,如魏燮均、任輔臣、鄧士仁、石璞等。周恩來總理亦曾在銀岡書院小學堂接觸了進步思想,1946年9月他在同美國記者李勃曼的談話中說:“十二歲那年我離家去東北,我在鐵嶺入了小學,六個月后去沈陽入學堂,念了兩年書,開始讀革命書籍,這便是我生活和思想轉變的關鍵。”[14]曾浩在《銀岡書院與尚陽堡流人文化》中指出:“以銀岡書院為核心的書院文化是遼北地區重要的文化現象,在促進遼北地區文明進步、文化發展的過程中,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1998年被定為省級愛國主義教育示范基地的銀岡書院至今仍繼續發揮著其教育基地的重要作用,可謂是“教澤披歷彌久”。
(2)吟詩唱和、編記修史,為考證遼北地域文化提供珍貴文史資料。詩詞唱和、編記修史,是流人為遼北地域文化發展作出的又一突出貢獻,為遼北大地留下的大量珍貴史料,蘊含了豐厚的史學信息,既是后人了解當時鐵嶺的社會、民生狀況等內容的重要文史資料,又能對部分史志文獻資料進行存、證、補、糾[15]110。如明朝華蓋殿大學士陳循在流放鐵嶺期間,創作的詠鐵嶺八景詩,對550多年前鐵嶺的人文及自然景觀、古城風貌進行了高度概括和精準描述,具有很高的認知價值,開創了用詩歌贊美鐵嶺的先河。同時,他還編撰了《重修圓通寺塔記》《重修崇壽寺塔記》,為了解考證遼北地區佛教的興衰與發展留下了珍貴資料。又如開創東北編修縣志之先河的董國祥,于清康熙十六年(1677)編修的《鐵嶺縣志》,具有較高的史學價值,對于考查遼北風物地貌、民俗史事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此外,他還留有較高史學價值的《銀岡書院記》《古洞觀音像記》等詩篇。季開生留有詩作《尚陽堡口號》《尚陽堡記事》《尚陽堡和詩》等,堪稱用詩畫記錄尚陽堡風物人事的第一人,成為解讀和再現清初尚陽堡風俗文化、軍事人情概貌的重要資料[16]。遼北的邊川秀水、純樸民風以及流人之間的友情往還,賦予這些身處艱苦環境的流人們以更多的靈感,創作出大量反映遼北邊塞風貌的詩篇,為存證和研究遼北歷史做出重要貢獻。
(3)結社“冰天”、寄情詩詞,開啟清初遼北文學交流之風。遼北文學交流之風始于清代遼北的第一個文人結社組織——“冰天詩社”,這是由當時沈陽、鐵嶺、尚陽堡等地眾多文化流人自發組建的“文化社團”,成立于清順治七年(1650),當時詩社的骨干成員有左懋泰、函可、陳掖臣、李茵、郝浴、季開生、董國祥、劉嗣美、丁澎等人。他們通過詩詞唱和、互助交流,在明末清初流放地荒涼殘破、文化貧瘠、異常艱苦的逆境下,自發地開辟出了一條自我解壓、相互扶持之路。“冰天詩社”在“會不及三”的兩次活動中,沈陽、鐵嶺、尚陽堡三地流人創作了一批“入社詩”“祝壽詩”“堡中詩”,現存詩86首[17]。日常中流人們更是不斷地相互贈答酬唱,彼此間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借結社之機,用詩歌抒發情懷,他們用樂觀豪邁、不畏困苦的精神彼此加油鼓勁,共渡生活難關。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冰天詩社”成為流人們的精神寄托和情感宣泄地[18],同時也為遼北帶來了濃郁的文化氛圍,掀起文學交流之風。
(4)重藏書建設、興文化發展,奠定遼北地區文化發展根基。豐富的藏書資源是流人們留給遼北大地的重要實物資源,也是促進遼北地域文化發展的重要根基所在。郝浴創辦的銀岡書院曾以藏書多、種類豐富、思想性強而聞名東北[19]。郝浴在謫所的藏書除諸子百家外,還有研究天文、數學、佛學等方面的書籍,如《易經》《禪林指月錄》《天文周公勾股法》等,均極為珍貴。他在《銀岡書院記》中寫道:“卜筑于南門之右,方十余畝。中為書屋三間……架插天下古今圖書,恣吾友展玩。”[20]4郝浴在奉旨還朝前,將銀岡書院的田產、書籍等物留給鐵嶺用作辦學之資。正是受其影響,光緒十六年(1890)重修銀岡書院時,通過買書、寫書、獻書等渠道,進一步充實了書院藏書。在銀岡書院郝公祠前有兩座高2米、寬1米的藏書碑,刻錄著“書院新添書籍”目錄、“舊有藏書目錄”,當時書院藏書達4000余冊,充分展現了銀岡書院當時講學的興盛與繁榮。銀岡書院藏書齋(西齋房)內抱柱的楹聯上書“萬卷千函充鳳閣,天光云影耀雞窗”,是其藏書豐富的又一側面寫照。清朝第一諫臣季開生同樣也是藏書豐富,函可在《天公新構茅舍觀音堂側》中描寫了季開生在尚陽堡流放時期盡管生活艱辛,但仍手不釋卷、藏書豐富的生活狀況:“草草數間屋,然依古佛居。僅能遮風雪,大半是圖書。”[9]152流人們為原本文化貧瘠的遼北引入了先進的中原文化,更是通過藏書保存了文化、強化了文化傳承功能,為后世鐵嶺文化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明清流人對遼北地域文化的影響是寬泛而深遠的,他們在遼北這片黑土地上播散下文明的種子,開啟了對后世影響深遠的具有深刻文化內涵和文化底蘊的流人文化,以社會影響力深遠、地方特點突出、文化內涵豐富、有重大文化價值為依據,被后人歸結為鐵嶺地域較為典型的10種特色文化符號之一。逆境中頑強拼搏,樂觀面對生活的積極人生態度,以及“達則兼濟天下,退則著書立說”的奮斗姿態,是遼北流人的思想精髓,是其傳承給遼北大地的最大社會文化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