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王明新

1

很小的時候我就隱約知道自己是抱養(yǎng)的，那是從同齡的孩子口中聽來的，我并沒在意，年齡小是一個原因，再說我也不能確定，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胡編亂造的呢？另外爸爸媽媽對我一直都很好，我從來也沒覺得自己是后媽或者后爸養(yǎng)的孩子。后來上學了，還是不時能聽到這樣的說法，還有的同學說得死難聽，說我是“野孩子”，“私生子”，我不是很懂什么叫“野孩子”和“私生子”，但知道那不是好話，肯定是很惡毒的話。如果我是個男孩，一定不會放過他們，非打得他們滿世界找牙、跪地求饒不可，可我一個女孩子能怎么辦呢？打又打不過人家，罵又羞于出口，只能不理他們。

升入小學五年級，一天放學的時候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題目是《我的爸爸媽媽》。我現(xiàn)在的爸爸媽媽都曾是普通農(nóng)民，后來出來打工，才在城市落了腳。如果我真是抱養(yǎng)的，那么，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們?yōu)槭裁床灰伊四兀课也粌H健健康康，而且從同學們的評價中我知道自己長得也不難看，還經(jīng)常有男同學給我遞紙條呢，當然我不會理他們，不只因為給我遞紙條的男同學都是差生，而且因為我不想早早就背上早戀的壞名聲。親生父母把我送人，沒理由啊！我到底是誰？我是從哪里來的？就是從這天起，我強烈地想知道這些。回到家，我去問媽媽。媽媽說，別聽那些壞孩子胡說，你就是媽媽的親閨女。但我明顯感覺到媽媽說這話的時候，本來看著我的眼睛突然游離了一下。后來吃飯了，在飯桌上我又問爸爸。爸爸說，閨女這些年你覺得我和你媽對你怎么樣？我實話實說，非常好。爸爸說這不得了，你現(xiàn)在還小，不要考慮別的，好好上學，希望你永遠都是爸爸媽媽的驕傲，永遠都是爸爸媽媽的好閨女。我從上學到現(xiàn)在，成績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這也成為爸爸媽媽在別人面前炫耀的資本。

可是爸爸媽媽的回答，讓我對自己的身世更加疑惑了。

自從懷疑自己的身世，我不止一次把自己的相貌與爸爸媽媽進行比較，的確我和爸爸媽媽長得都不一樣，媽媽的眉毛短而粗，單眼皮，圓臉，爸爸是濃眉，單眼皮，長臉，而我眉毛長而不濃，雙眼皮，高顴骨，尖下頦。不用說了，我肯定是抱養(yǎng)的。不可思議的是媽媽左嘴角上方有個痦子，我在同樣的位置也有個痦子，這只能說是巧合了。也可以理解成我與媽媽有緣，不然我也來不到這個家。

每天早晨媽媽做好飯，喊我和爸爸吃飯，吃完飯爸爸媽媽去趕公交車上班，我去上學，中午放學回來，媽媽已經(jīng)做好了飯，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吃飯，吃完飯我去上學，爸爸媽媽要休息十多分鐘再去上班，吃過晚飯，爸爸媽媽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我關上自己房間的門做作業(yè)……生活看似又恢復了平靜，其實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經(jīng)常波濤洶涌。

我是誰？

我是誰？

我是誰……

我經(jīng)常站在窗戶前，看著外面或陰沉或晴朗的天空大聲發(fā)問，當然我沒喊出聲來，可我覺得比喊出聲來在我的身體里產(chǎn)生的震響更大，我不知道哪一天這種聲音會不會把我震碎。

2

一天早晨，爸爸吃完飯去上班了，媽媽沒去上班，我對媽媽說，我要去找我的親生父母，這句話在我心里已經(jīng)憋了很久，今天終于說出來了。媽媽吃驚地看了我一眼，顯然非常生氣，因為我從沒見過媽媽的臉色這么難看，媽媽說找什么找？大概覺得不妥，又說，你胡說什么？那時候我已是初中三年級的學生，已經(jīng)和媽媽一樣高了，媽媽這句話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把我僅存的那點不愿相信，自己是抱養(yǎng)的疑惑徹底擊碎。我大聲反抗說，我就要找！那是我第一次跟媽媽頂嘴。就在這時我感覺到一股旋風朝我臉上襲來，隨著一聲驚雷般的炸響，我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嘴里一股令人作嘔的鐵腥味，我吐了一口，吐了一片血紅。

我驚呆了，媽媽也驚呆了。這是媽媽第一次對我動手。看見地上的血，媽媽驚慌失措，急忙拿了個水杯從暖瓶里倒了水，大概是怕熱，又從自來水管中接了一些送到我面前讓我漱口，被我用力推開，媽媽又拿了條毛巾在自來水管下浸濕捂在我臉上，水的涼意緩解了疼痛，媽媽在做這些的時候，嘴里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媽媽不是有心的，原諒媽媽，原諒媽媽……我憤怒地看了媽媽一眼，把她手里的毛巾甩在地上。

晚上，爸爸下班回來，看見我腫漲的臉，問我怎么回事，我憤憤地看著媽媽說，問她！

不等爸爸問，媽媽說，這孩子平白無故的非要說不是我們親生的，今天早晨突然鬧著要去找她的親生父母，我打了她一下，沒想到下手重了，心疼得我一天都沒緩過來。

我搶白媽媽說，別假裝慈悲了，要是真心疼的話，能下這么重的手？還不是因為我不是親生的？

聽了這話，媽媽一下子哭起來：你這個沒良心的，你長這么大媽媽動過你一根指頭嗎？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竟說出這種話來。媽媽越說哭得越傷心。

我知道媽媽說得沒錯，從小到大我在家里一直是個小公主，但硬著心沒理媽媽，誰讓她打我了呢？再說我要找自己的親生父母有錯嗎？她為什么就是攔著不讓找？

爸爸嘆了口氣叫著我名字說，雯馨，我們也不是有意瞞你，你想過沒有？我和你媽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這么大，我們現(xiàn)在過得不幸福嗎？如果你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離開了我們，我和你媽怎么辦？我們這個家散了不說，你就是我和你媽的全部希望，希望沒了，我們還活在世上干什么？爸爸說著，眼圈突然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沒想到爸爸一個大男人也會哭，我嚇壞了，急忙說，爸，媽，你們放心，我就是想知道我是誰，我是從哪里來的，就是真的找到我的親生父母，我也不會離開你們，我一定會一直陪伴著你們，給你們養(yǎng)老。

向上帝發(fā)誓，我說的完全是真心話。

聽了我的話，爸爸說，閨女長大了，既然想找自己的親生父母，我們攔也攔不住……爸爸剛說到這里，媽媽給爸爸使了個眼色，爸爸立即改口說，我先和你媽商量一下。然后爸爸和媽媽就進了他們的臥室，過了一會他們出來了，爸爸說，這事你舅舅最清楚了，干脆等雙休日你去趟鄉(xiāng)下，讓你舅舅親自告訴你。

離雙休日還有兩天，這兩天真是度日如年，我上課走神，吃飯不香，睡覺做噩夢。從夢中醒來，我在黑暗中冥想，想出親生父母100個不要我的理由，但都不能讓我信服，我就睜著眼睛等天亮。終于，雙休日來了。

3

以前，我曾跟著媽媽去過舅舅家，我姥爺姥姥去世早，是舅舅把我媽拉扯大的，因此媽媽一直不忘舅舅的恩情，我們雖然過得也不富裕，但媽媽還是經(jīng)常給舅舅寄錢，說舅舅在農(nóng)村，土坷垃里刨食，掙個錢不容易，孩子又多。爸爸反對過，見反對無效，也知道媽媽不會不考慮我們自己的生活，后來就聽之任之了。

舅舅家雖然在鄉(xiāng)下，但離我們家并不遠，坐長途汽車用不了一個小時。我去舅舅家之前，媽媽已經(jīng)給舅舅打了電話，我到舅舅家的時候，舅媽殺了一只雞在鍋里燉著，桌子上放著剛從地里摘來的新鮮蔬菜，黃瓜、絲瓜、豆角、小油菜，青翠欲滴，鮮亮誘人。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日子也好過了，中午舅媽做了一桌子菜招待我。吃著飯，我把我的問題向舅舅提了出來，舅舅說，你媽打電話跟我說了，讓我什么都告訴你，我就是怕你太傷心。我說，舅舅你說吧，我都這么大了，沒那么脆弱。

舅舅沉默不語，卻點了一支煙吸了起來。一支煙吸完，我以為舅舅要說話了，他還是沒說，又點了一支煙，舅舅一連吸了3支煙，才開口。

一天，我開著三輪車去城里賣自家大棚種的蔬菜，舅舅說，到了城里，天還沒完全亮，走到一家福利院門口，對，叫葵花福利院，突然聽見有個孩子哭，我停了車下去一看，福利院門口站著個兩歲多的小女孩，口里不停地喊著媽媽，邊喊邊哭。那是個冬天，夜里下了薄薄的一層雪，孩子凍得小臉通紅。我想這肯定是誰家的孩子不想要了，想到你媽結婚兩三年了一直沒孩子，這不正好可以給你媽養(yǎng)嗎？就把孩子抱起來放到了車上。我菜也沒顧上賣，先去了你媽家，你媽看見你高興得合不攏嘴，立即把你抱在懷里。剛才還哭著的你，突然不哭了，我覺得這是你和你媽有緣分。就當我從你媽家出來準備去賣菜的時候，看見你媽家門口站著個年輕婦女，她說孩子是她的，你媽要是想要，就給她500塊錢，她還可憐巴巴地說，孩子的爸爸得了重病，欠下一屁股債，要不誰舍得把孩子送福利院呢？你媽二話沒說，就去屋里找錢，那可是1995年，那時候的500塊錢足抵現(xiàn)在的5000塊，你媽只找到200塊錢，那個婦女不愿意，我又湊了100塊，那個婦女才接了錢匆匆走了。

從舅舅家回來的時候我哭了一路，原來我是被媽媽“賣”了，我既為自己的命運悲傷，更為自己的親生父母擔心，爸爸的病好了嗎？媽媽現(xiàn)在怎么樣了？根據(jù)舅舅的講述，不是萬般無奈，我的親生父母是絕對不會把我送福利院的，后來我之所以到了現(xiàn)在的家，我猜想當時的情況是，媽媽把我放到福利院門口不放心，一直在旁邊偷偷守候著，后來看到舅舅把我抱上車，一路跟了過去，因為家里實在太需要錢了，才張口跟我現(xiàn)在的媽媽要錢的。

雖說我的親生父母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賣”的我，但我還是對他們有一絲絲怨恨，不過我現(xiàn)在對他們的擔心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怨恨，找到他們的愿望也更加強烈了。可是按照舅舅的說法，到哪里去找他們呢？再說我手里沒錢，就是去找他們能走多遠？管爸爸媽媽要，如果是別的事，哪怕是不應該花的錢他們也可能會給我，但是去找我的親生父母，他們肯定不會給。我想，這事還需從長計議，我應該先攢錢，有了錢我就可以去找我的親生父母了。回家之前，我去了舅舅說的那家葵花福利院，福利院離我家不算遠，這時天空飄起了小雨，福利院中的一棵石榴樹被雨水濡濕，顯得青翠欲滴，站在福利院門口，我想著當初媽媽把我放在福利院門口的情景，想著自己當時的可憐樣，忍不住又哭起來。

之后，我把找親生父母的事暫時放了下來，平時省吃儉用，把爸爸媽媽給我的零花錢一點點攢起來。這樣很快又過了兩年，這兩年我的學習成績不斷下滑，高考在即，我不愿面對考試，因為我知道，就是考我也考不好，大學可能已經(jīng)與我無緣。

4

自從升入高三后，我開始住校，這是學校要求的，主要是要我們集中精力學習，我偷偷地在飯店打了一個星期工，我爸媽一直不知道，但我心里也一直忐忑著，擔心哪天他們突然找上門來。一天晚上七八點鐘，這時候正是上客的時候，也是服務員最忙的時候，我正端著盤子給客人上菜，舅舅舅媽突然闖進來，他們看見我，舅媽大聲喊道：雯馨！你怎么在這里？這兩天你爸媽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快跟我回家！

我知道肯定是學校見我?guī)滋鞗]去上課，打電話告訴了我爸媽，然后爸媽開始到處找我，還把我在鄉(xiāng)下的舅舅舅媽動員來了。事情露餡了，我知道再在飯店干下去不可能了，因為馬上就要高考，爸媽不可能同意我放棄高考，但我就是不想回去，我說，我正忙著呢。舅舅說，你這孩子怎么沒心沒肺的？你爸媽都急成啥樣了你知不知道？快跟我走！舅舅說著就來拉我。這時舅媽已經(jīng)跟媽媽通上了電話，說雯馨找到了，讓她和爸爸放心，她和舅舅一會兒就帶我回家。我隱約能聽見電話那頭媽媽的哭聲。

我犟了一會兒，知道胳膊扭不過大腿，只好跟舅舅舅媽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舅舅問我為啥不上學了，我突然哭起來，邊哭邊說，我生父得了重病，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現(xiàn)在不知什么樣了呢，我能不著急嗎？我要打工掙錢，去找我的親生父母。你們就放過我吧。

舅舅說，雯馨對不起，舅舅跟你道歉，舅舅那天跟你說的話全是我瞎編的，你媽給我打電話，讓我說你生母把你遺棄在福利院門口，是我撿了你，目的是想讓你知道你親生父母不要你了，從而打消你尋找他們的念頭，是我畫蛇添足，說你生母追到你媽家要去300塊錢，我的想法是，你的生母不只是遺棄了你，而且“賣”了你，讓你更加怨恨他們，再也不會找他們了。

舅舅錯了，事實是你是你媽從福利院抱養(yǎng)的，抱養(yǎng)你的時候你兩歲多了，至于你的親生父母為什么把你送進福利院，他們可能有自己的苦衷，我們就不知道了。我和你爸媽商量了，這次把真相告訴你，再也不騙你了，希望你能參加高考，人的一生這樣的機會不多，希望你不要錯過，考試完媽媽與你一起去福利院，幫你尋找親生父母，決不食言，福利院應該留有你親生父母的信息。

我和舅舅舅媽走到小區(qū)門口，正好遇上得到消息找我回來的父母，我以為媽媽見了我肯定會大發(fā)雷霆，誰知媽媽看見我立即撲了上來，把我緊緊摟在懷里，痛哭起來，媽媽一邊哭一邊說，閨女要是找不到你，讓媽媽怎么活呀！爸爸媽媽還動員了鄰居去找我，這時候也陸續(xù)得到消息回來了，他們圍在小區(qū)門口，勸我媽說，孩子安全就好，別哭了，快領孩子回家吧。我抬頭一看，嚇了一跳，去找我的人黑壓壓一大片，足足有好幾十個。媽媽點著頭，說著感謝鄰居的話，然后牽著我的手往家走，鄰居們也在小區(qū)里漸漸散去。在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爸爸媽媽，因為沒有血緣關系，所以他們才更害怕失去我。

5

俗話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得到爸媽的承諾，我全身心投入到備考中，由于基礎在，考試結束，我感覺自己的成績差不到哪里去，即使考不上一本，考個二本不在話下，只要有學上，自己肯努力，還可以去考研究生，我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從考場下來，爸媽都等在教室外面，從我愉快的表情中，爸媽看出我考得不錯，一路上爸爸都很開心，只有媽媽顯得心神不定。

回到家媽媽就忙活上了，爸爸也沒像平時那樣做旁觀者，在廚房給媽媽打下手，這天晚上媽媽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平時爸爸都是到附近的小店里買散酒喝，今天媽媽給爸爸買了一瓶當?shù)氐拿疲€開了一瓶紅酒，顯然媽媽是有準備的。

媽媽給爸爸倒上白酒，又分別給我和她自己倒上紅酒，媽媽說慶祝雯馨順利完成高考，祝我閨女心想事成，考上一個理想的大學。然后我們共同舉杯，爸爸喝了一大口，我和媽媽也喝了一大口。

二兩多的杯子爸爸喝完一杯，媽媽又給爸爸滿上了。平時媽媽總是控制爸爸喝酒，從來不準他超過一杯酒。

媽媽說，本來我想把這些事帶進墳墓里的，說出來丟人，也對不起自己老公。說著媽媽看了爸爸一眼。平時媽媽從來沒叫過爸爸老公，今天不知為什么叫了老公。然后媽媽看著爸爸說，我說出來你若是原諒我就原諒，不原諒我也沒辦法，何去何從由你，我下半輩子有閨女陪著就行了。

我剛出來打工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男人，媽媽說，他比我進廠早幾年，對我處處都很照顧，我從小沒有爹娘，雖然哥哥對我不錯，但這是不一樣的男人的溫暖，我們很快就在一起了。本打算過個一年半載就嫁給他，好好過日子的，誰知道……媽媽突然沉默了，有淚慢慢從媽媽眼里流出來。過了一會兒，媽媽繼續(xù)說，到了春節(jié)，那個男人說要回家，我也沒在意，我們就各自回家了。春節(jié)過完，我回來上班，可那個男人卻沒回來，開始我以為他家興許有事晚幾天回來，誰知一個月沒回來，兩個月還是沒回來，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打那個男人的電話，電話已停機，我這才感到事情不好了，隔天再打，還是停機。我知道他家在什么地方，他跟我說過，我也看過他的身份證。又過了一個多月，我已經(jīng)顯懷了，在廠里再也待不下去了，回家又怕讓人笑話。實在沒辦法，我就去找那個男人。這時候我依然心存幻想，覺得那個男人不會就這么拋棄我，肯定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抽不開身，不然他不會扔下我不管。他家有100多公里，我坐上長途汽車去了，到他村里一打聽，他已經(jīng)結婚了，他本來就有未婚妻，春節(jié)回去就是結婚的，他妻子現(xiàn)在也懷著孕。

這個騙子！

我什么也沒說，灰溜溜地回來了，媽媽說，又勉強在廠里干了兩個月，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就辭了工，回家又不敢回，只好自己把孩子生了下來。不上班，哪來的錢啊？原先的一點積蓄都花光了，帶著孩子沒法上班，房租都交不上，我想過死，可我死了孩子怎么辦？那時候真是太難了！媽媽說不下去了，雙肩抖動著，不停地抽泣。

媽媽的故事，讓我心里針扎一樣疼，無疑媽媽說的這個孩子就是我。我看看爸爸，爸爸的表情有點尷尬，他幾次想打斷媽媽，可能是不知道說什么好，終于沒有開口。

6

抽泣了一會，媽媽說，世上還是好人多，那些在一起打工的姐妹知道了我的情況，這個送菜送饅頭，那個給點零花錢，也有給孩子買尿不濕和奶粉的。我身體慢慢恢復后，又找了點洗洗補補的零活，總算把日子撐了下來。但這樣下去不是長法，有姐妹就給我出主意，讓我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這時候孩子才幾個月大，我去了幾次福利院，看看那里的孩子生活得也不錯，但就是舍不得，孩子太小了，奶還沒斷！我好幾次抱著孩子走到葵花福利院門口，在那里徘徊了一陣，又抱著孩子回來了。

媽媽說，從孩子生下來，我已欠下1000多塊的房租，就是房東不催，我也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實在是想不出辦法，最終還是決定把孩子送福利院。但孩子太小，我擔心人家不收，就趁天剛亮福利院還沒上班的時候，把孩子放在了福利院門口，但是又不放心，就躲在福利院對面馬路上的一棵大樹下守著。孩子在小被子里包著，一聲沒哭，可我的心卻一直在流血，我在心里不停地說，孩子別怪媽媽，媽媽實在是沒辦法了，你原諒媽媽吧。過了一個多小時，福利院開門了，有人發(fā)現(xiàn)了孩子，左右看看沒人，就抱起孩子進去了，我這才放心地離開了。后來認識了你，媽媽看了爸爸一眼，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再后來就嫁給了你，沒敢跟你說實話，還不是怕你嫌棄嗎？

我們結婚兩年了卻一直沒孩子，媽媽接著說，我就跟你商量抱養(yǎng)個孩子，你同意了，當時我激動的心情真是沒法說，我想這是上帝給我贖罪的機會，我偷偷地給福利院打了個電話，問我送去的孩子有沒有人抱養(yǎng)，我把孩子放在福利院門口的時候在被子里留了張卡片，上面寫著孩子的出生日期，謝天謝地，我的孩子還在福利院，我馬上就坐公交車去了，順順利利把孩子抱了回來，這時候孩子已經(jīng)兩歲多了，我們商量著給孩子起了個名，叫雯馨。

這是真真的事實，媽媽說，半句瞎話也沒有，現(xiàn)在我都告訴你們了，閨女真是我的親閨女，老公我對不起你，沒跟你說實話，如果你實在覺得委屈，我們可以離婚，我和閨女一起生活，決不怪你，你自己選擇吧。

我惶恐地看著爸爸，真擔心爸爸離開我和媽媽。就在這時爸爸站了起來，爸爸把媽媽抱在懷里，說，我不怪你，我怎么能怪你呢？你送給我一個這么好的閨女，我還要感謝你呢！爸爸說著，一把將我攬過來，我們一家人緊緊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