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逸云
摘 要:佛學的關于“自性”的學說對于石濤美學中心靈轉化影響較大。石濤的《畫語錄》核心內涵之一即“心靈轉化”則體現了佛道精神的滲透。石濤借用佛家的“如來藏”清靜之心,意圖將藝術家內心自覺靈明發明。本文從佛道學說的角度分析石濤對于心靈之“靈”的重視,從而能深入了解“自性”之于繪畫的意義。
關鍵詞:藝術心靈 自性 佛學 本真之我
石濤畫語錄一大核心內涵是去除心靈的遮蔽,將自己內在的創造“真性”發揮出來。①前人研究中發現了其心靈論的重點,認為要從心靈出發感受蒙養、生活之理,本文從佛學眼光角度研究了石濤思想中“心靈轉化”的內容,即從“小受”、“小識”到“真受”、“真識”的轉變,其內容包括擺脫物象形似斟酌,解脫前人法度觀念的負載,超越虛妄分別的“愚”和“俗”,而發動內在自性的創造動能,以當下的此在之悟感通萬物生生之精神,從而超越理法、法度入自由創造之境。佛學有“性起”的觀念,提出“我者,即是如來藏義”“于自性中,萬法皆現”。在石濤這,佛學中的“性起萬法”即“我法”——真性至法,此研究有助于解決其美學中如何發揮心靈的作用以從“妄”到“真”的真如實相的顯現,更深入分析“真性”的意義,為其思想中“生命價值觀”的建立提供一條思想史的線索。
一、“明了”一畫與“自性”通法
“一畫論”作為石濤美學思想的核心,核心強調“心靈”的轉化。石濤在畫語錄開篇即提到“法于何立,立于一畫”,“立一畫之法者,以無法生有法,以有法貫眾法也。”六祖言“用智慧觀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見性成佛道。”真性“我法”出才能“萬物齊”,對于“齊”,石濤還有題跋《狂壑晴巒圖》:“不道古人法在肘,古人之法在無偶。以心合心萬類齊,以意釋意意應剖。”齊,是即山川即天地即真性自我的不二之“齊”,所謂“以心合心萬類齊”,這說明明了“一”與“一畫之法”的根本,在于畫家“心”的轉化與體悟——“夫畫者,從于心者也。”張載說“學貴心悟”,心在畫家“了法”畫道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具體體現于“明”和“了”。“了法”是對“一畫之法”整體把握與透徹領悟②。在佛學中,“明”即是了悟之后潔凈纖塵的心靈狀態,佛學還有關于“自性能生萬法”的說法,“自性”即眾生本自具足的真心,它具有見聞覺知的功能,正體現為張載說的“心解則求義自明”,佛家說“于一法中解眾多法,眾法中解一法”,“解”貴在“心解”,明心見性可以化解“成法”。玄覺說,“心境明鑒無礙,廓然瑩徹周沙界。”進一步說明了萬法明澈于心,即不執著于具體的法度,進入與萬物的生命狀態和諧統一的狀態。石濤受佛學影響重視心的作用,他認為“一畫之心”能識“一畫之法”即是證悟解脫的法門,解脫需要“悟”,是對“我法”之悟。石濤在畫跋中說:“若冷丘壑不由人想,只在臨池間定……師尊云‘昨說定法,今說不定法,吾以此悟解脫法門也”,《金剛經》中“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非法非非法”即說明法需要“化”,石濤認為只有“我法”一出,才能“萬物齊”。他說,“是法非法,即成我法。”法之“有”、“無”,俱歸于“我法”——真性至法。石濤有詩云:“剩水殘山著意看,清湘老去筆頭丸。此中得失原憑解,解處無非天地寬”,能夠解脫,關鍵還在于自由運轉、無所羈絆的心靈。石濤總結道:“不立一法,是吾宗也,不舍一法,是吾旨也。”脫略法度,同時不舍棄存在于心靈中“一畫之法”這一根本上的“化”,才是真正的“解脫”——合規律的自由。
在“受”與“識”的范疇中也可以發現石濤畫論中“心”對手與筆墨的重要意義,他先通過“一畫之畫”的過程說明了心的作用:“畫受墨,墨受筆,筆受腕,腕受心”。心是“一以貫之”之本,對于受與識的含義可以出自佛家。佛教認為,現實的人是由色、受、想、行、識這“五蘊”暫時合成而成。③熊十力認為:“此五蘊法,若綜合言之,實只色心二法。受、想、行三蘊中,一切心所法,皆攝屬心法。”印順法師指出:“識、名色、六處、觸、受五支,是在逐物流轉的緣起觀中,進求他的因緣,達到‘觸境系心的緣起。”④《呂覽》云:“今五音之無不應也,其分審也,宮徽商羽角,合處其處,音皆調均,不可以相違,此所以無不受也。”高誘注:“受亦應也。”《呂覽 應同篇》云:“氣同則合,聲同則應。”注:“應,和。”由此可見,心的作用在于繪畫過程中使心手呈現相“應”相“和”的和諧統一關系,“藝術心靈”使“受”保持著不偏不倚、和諧統一的狀態,也正是由于心與手、筆、墨能夠在心處“應和”統一,畫面才會展現如天地化生萬物一般的“心之境”。此心受是乃是一畫之受,它自性而起,自本自根,是“自性”自然而然的顯露,使繪畫解除了心與手、物與我之間的“障”,使畫面“隨轉隨注,出乎自然。”再看“識”之義,《阿毗達摩俱舍論》中“集起故名心,思量故名意,了別故名識。故心、意、識三名所詮義雖有異而體是一。”又云“各各了別,彼彼境界,總取境相,故名識蘊。”識蘊是指心得緣慮、思維功能,主體對外界的種種境遇的表相做了別,“心”與意、識發揮了別的功能密不可分,正如慧能所說:“心量廣大,遍周法界。用卻了了分明,應用便知一切。”石濤說“古者,識之具也”,強調傳統內容為識本身所具有,繼而又說“具古以化”,古并不外在于人心,心既要“識”又要“化”,化有變化之義,《周易》:“化而載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道。”化還有創化之義,謂“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創化之前還需要反復度化、思量。石濤強調對古的“識”和“化”,其實都在于說明心的明了、思量作用,石濤強調的“一畫”能明,是人心的徹悟與光明,這種人心的光明即是“靈明”。⑤在此意義上,“心識”即是“心化”,也正因為此,才能達到“識其具而弗為”了萬物于心胸的境界。
二、“愚去智生”與“轉識成智”
石濤的心性論的內涵,同時體現在對于愚俗、智識之間的關系上,表現為“妄識”、“真識”之別。在佛學中,愚是指不明佛法的人,而“塵垢”,是煩惱的總名。佛家有“自性清凈”、“離垢清靜”和“轉識成智”的說法,石濤悟佛道重視去除愚俗,他說:“愚不蒙則智,俗不濺則清。”在佛學中,愚人指不明了而妄執佛法之人,“是故因知,愚夫垢識,染著虛妄,為相所縛。”“愚”不被外物蒙蔽則轉化為“智”,心不“物于物”則能獲得清凈,佛家的本覺真心正是擺脫“愚”、“垢”徹悟一畫之理的藝術心靈,而“俗因愚受,愚因蒙昧”,《周易.蒙卦》中:“初六,發蒙,利用刑人,用說桎梏,以往吝”,務先“發蒙”,擺脫物塵對心靈的桎梏和蒙蔽,才能去除“垢識”,破“虛妄”顯“真”,不為法相表象所縛,轉入智慧之境。石濤強調“智生”,“皆是智得之也”,在他看來,“智”即使體悟到“一畫”之本根,融入“蒙養之靈”、“生活之神”的心靈狀態。“智得”的原因便是慧能所說的“心如虛空”,“心不住于物”,心境澄澈,便進入“緣一法而起萬法,緣萬法而入一法”的動靜自如的境界。石濤對物塵之蔽的論述最能體現佛家“得法眼凈”之精髓,他說“我則物隨物蔽,塵與塵交”,《維摩經》中,“遠塵離垢,得法眼凈。”塵垢在佛學中為煩惱的總名,“塵”即是“染污”之義,“法眼”即徹悟佛法的智慧之眼,《神會和尚禪話路》云:“見清靜體,無見無無見,名為法眼。”法眼能夠把握“真空妙有”,眾生欲擺脫煩惱,實需“無見”,因此心凈也應凈垢不二,不執著于凈,只有憑借真如正念,去除“愚”和“垢識”同時“發蒙”,使“心”如“法眼”一般“無無見”,才能“脫俗”、“遠塵”。
三、“性起我法”與“本真之我”
對于“我心”的強調,還與佛學華嚴宗的“性起”之說有關。“性”即“佛性”,“顯一體者,謂自性清靜圓明體”,自性清靜,同時又蘊涵生機,充分發揮自性,能夠順隨真如實性顯現作用,生成一切諸法。是涅槃之“常、樂、我、凈”四德中的我德,此“我”具有生成萬法的自性,是了悟萬法真如實相的“本真之我”。在石濤看來,一畫隱于“人”,有待于人發揮“大我”而開顯,石濤言“大滌”,正是意在超越糾纏于有名有形的虛妄而回返“本真之我”。《大般涅槃經》中“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即是我義”,石濤借佛學之“我”中潛藏的能生成一切諸法的動因,明確反對執著于具體理法,“余嘗見諸名家,動輒仿某家,法某派,書與畫天生自有一人職掌一人之事,必欲實求其人,令我從何處說起。”石濤認為畫家應擺脫“名相之我”的束縛,復歸與清靜圓融的“本真之我”,“本真之我”的精髓便是心靈的任運自由,如此才能心納萬物之理。這與佛家“自性清靜”、“性起萬法”相符合。他題跋“真識相觸,如鏡寫影,初何容心”,“真識”應該如鏡一般參透萬物,同時反觀自身真性,一如佛家的“心體無滯,即是般若”。石濤崇尚“悟”:“此道見地透脫,直須放筆直掃。”“見地”即是徹悟,“一畫之道”乃是心靈的純粹體驗,的在《過天地吾廬呈叔翁先生》中題“即是此心即此道,離心離道別無緣,唯憑一味筆墨禪,時時拈放活心焉。”“悟”需要藝術家放入“活心”“真心”,于是“悟”也與前文所說的“智”和“真性”統一。
結語
石濤的“心靈轉化”的關鍵是“悟”,徹悟是一種不遮蔽的達“真”的過程,方能夠達到“體道”的心靈狀態,在此,石濤將“心靈轉化”和“本真之我”以“悟”相統一,說明了從“小受”、“小識”到“大受”、“大受”的心靈轉化途徑,為“一畫”增添了自在人性的豐富哲思。
注釋:
①朱良志.石濤畫語錄講記.
②蘇薈敏.石濤畫語錄美學思想研究.
③蘇薈敏.石濤畫語錄美學思想研究[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④印順.佛法概論[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⑤蘇薈敏.石濤畫語錄美學思想研究[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參考文獻:
[1]蘇薈敏.石濤畫語錄美學思想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
[2]印順.佛法概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3]朱良志.石濤畫語錄講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8.
[4]朱良志.“一畫”新詮[N].北京大學學報,20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