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像的力量

劉明

摘 要：本研究旨在分析純美術作品所內含的治療屬性，針對美術治療主要是以美術為手段來實現療愈的這一特點，考察美術這一媒介是如何使創作者通過聯想并結合自我表現和升華作用而自我成熟起來的、以及美術創作過程本身就具有的治療屬性，探索并導出美術治療的方法。

關鍵詞：純美術 心像 美術治療 治療方法

美術作為心理治療中的一種治療或是輔助治療的工具，常被用做表現或記錄的媒介，其治療手段是在美術創作中通過作品來實現的，正如Kramer（1963）所認為的美術創作的過程就是治療、是升華和統合的一部分①。

一、心像與造型

主張美術實現治療的大多數觀點都是以心理學為基礎的，比如精神分析療法中使用的自由聯想、釋夢、轉移、感情移入、以及通過表達潛意識內容的繪畫或其他藝術媒介進行的造型分析等。其代表人物之一的榮格（1957）這樣強調了從潛意識中流露出的“心像”的重要性——“尋找情感背后的特殊心像來頓悟出如何在治療中得到幫助，為了理解在我的深處搖動著的幻像，我知道我必須讓我在那里面顫抖，在那里不僅有我激勵奮起的抵抗，還分明感受到了恐慌”，“心像連接過去、現在和未來，具有把潛意識視覺化顯現出巨大威力的映像功能，人類的意識下面潛藏的無意識帶有兩面性，一方面以飽滿的生命力去發育、以耀眼的創造力去發現;另一方面又攜帶著無力、憂郁、死亡的昏暗面。這種潛意識的精神世界常常是先于語言以心像凸顯出來的，作為心像載體的美術作品也就成為了美術治療的重要媒介，美術作品處于潛意識與意識、自我的內在和外現的溝通過程的中間，還原封不動地裝載著解決內在問題的變化過程”②。

二、治療與純美術

1.瘋狂·創造

在感情的移入和傳達中潛藏著美術治療最主要的角色和功能。德國藝術家蒙克的作品表現出強烈的心理與感情的主題，欣賞者也被激蕩出相同的情感，他的表現技法對德國表現主義的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作品《吶喊》因把實存的痛苦形象化而受到非常高的評價。創作成為了醫治蒙克內心苦痛的一劑良藥，創作無疑是他對孤獨和不安的人生的幻想的體驗，“我的藝術給我的生活帶來了意義”、“我的藝術是我所需要支撐的一根拐杖”③。

與被以死亡引領的自己的作品作斗爭，并在混亂、痛苦、進退兩難中爆發出瘋狂與天才才分的另一位藝術家梵高，在1889年因連續的精神錯亂被收容進療養院，這期間成為他最鼎盛的創作期，完成近200幅作品。但是連繪畫也不能使他得到解脫，悲慘地生活著并被遺忘，在這短暫的時間里埋頭創作出的作品既成為他生命的同伴，也成為治療的媒介。梵高的創作中顛覆般地拋棄構造、噴涌出巨大破壞性與反抗的能量，他把自身的原始沖動和矛盾以及這種內在心理狀態盡情向外釋放，展現出巨大的治療表現力。他天才般的瘋狂被以藝術創作來實現，這些以純粹自由的天賦創造出來的作品賦予美術治療以巨大的力量和意義。

2.涂鴉·抽象美術

1951年在以“抽象美術對我而言意味著什么？”為主題的討論會上，威廉·德·庫寧對于“精神造化”的藝術進行了論述，他的觀點要旨就是抽象美術創作使人逃離痛苦的現實生活，以無意識的節奏、速度與有意識的模仿再現保持距離，表現自我的暫時狀態。④

抽象畫的代表性藝術家杰克遜·波洛克，既是一位具有挑釁性的潛意識前衛藝術家，還是一位酒精中毒、精神分裂患者，他以滴畫法制作以感性和潛意識為基礎的作品，他的抽象創作是在描述混沌的極致狀態或是述說混沌本身。他的創作方式是原型式的，自動的繪畫技術體現出了極端的繪畫性技法，既不是以投入到繪畫中表現繪畫自身為目標，也絕不是具象的描寫。他在畫布上全神貫注于展開的姿勢并賦予以戲劇般的動機，畫布鋪在地上，肢體表現的范圍可以擴大到從手臂到手、肩、腰乃至全身，以這樣的方式進行創作增大了流動性，偶然性的介入也變得更多，跟隨身體無意識的姿勢進行顏色的滴灑，拒絕對象的指示性或描寫性，謳歌了混沌式的無限自由而進入無言忘我的狀態，看似混沌卻也自有其規律，帶有順應自然節奏的模式，讓我們醉心于他即興滴灑，無意而為的圖像以及表演式的創作帶給我們的自然歸真的節奏。

涂鴉是一種愉快、自發、無意識的本能的表達，是沒有目標意識的游戲，這樣表現出來的情緒心理的痕跡是和深層潛意識相一致的，從沒有限制的涂畫的線中尋找形象的方法即是美術治療技法的一種，這樣的涂鴉繪畫相對來說不帶有負擔感。本質上來講美術是一種以沉默的方式表現出來的視覺藝術，所以誘導出更親密更自然的表達也就意味著找到了治療方法。“藝術家的工作是表現內在世界，換句話說就是表現活力、運動以及其他的內在力量。他表現情感，而不是圖解社會。”⑤

3.傷痛治療·生命

我們受傷或患病、又或是失去均衡狀態時，治療就成了我們重新找回平衡的手段，通過治療再一次變得積極完好。博伊斯用他的創作給我們展現了治療人類的傷痛、與宇宙相照應的冥想般的幻象和生命指向般的過程。

博伊斯作品中出現的鹿、兔子、狼等意味著自然，動物成為人類喪失的心理與靈魂的力量之源，他治療意識的核心就是共存并交流創造出藝術家與大眾共同參與的氛圍。他實踐著藝術和生命的結合以及對生與死的省察和體驗，這些從實際體驗中得到的主題和構成藝術家成長背景的德國民間信仰一起往返于生死邊界。他作為一個真切經歷戰火的前納粹士兵通過自己的藝術作品向大眾傳達懺悔之意， 對自我精神進行救贖⑥，這也反映了他關于藝術是有效的治療手段、人人都有創造力、藝術等于潛能、等于人的創造力的藝術觀點。

4.現實·幻想

馬格利特以固有的樣式、不合邏輯的謎語般的圖像詳細描繪哲學或是語義學的主題，他的《人類的境況》系列作品很好地定義了現實和幻想之間的矛盾，他經常利用窗戶以多種方法表現實際空間和畫布的幻想空間之間的不協調，讓我們得以直面我們的內在和外在、行動和本質的模糊性，以精神表達出了從內部體驗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徹底地、邏輯式的站在了哲學的根據之上。他的繪畫巧妙的把現實與繪畫的界限模糊化，在藝術作品中得以直面現實的矛盾統一，雖然是以寫實的手法描繪日常的物品，可也讓我們窺探到隱藏其中的事物本質。

5. 恢復·治療

安塞爾姆·基弗和路易斯·布爾喬亞以及熱拉爾·加魯斯特等藝術家比起那些追尋美術的答案和象征的藝術家來說，他們意圖恢復自然和流逝的歲月，移除并改變我們這個社會的空虛感，渴求美術攜帶的恢復和療愈的力量。

基弗擺脫了陷入形式看不到生機的現代主義，走出了一條復活畫面圖像、訴說德國現代史和古代神話之路，以更有效直觀的感性表達代替了現代主義的節制和沉默。蠟、泥、草屑、樹枝、干花等與他的繪畫相混合的作品實現了宗教、神話、哲學的主題，打破并進入人類與宗教、文明的原初歷史和記憶、逆人類的根源而上療愈人們的傷痛。基弗讓我們看到藝術帶有追求贖罪和拯救的信念，崇高莊嚴而美麗。

法國藝術家路易斯·布爾喬亞說她的作品如同是治療記憶中的傷痛的針線活：我小的時候，我們家的女人都使用過針，我經常被針的魅力和美術般的力量所吸引，針被用來縫補破損，它是寬大的絕不是好戰的，也不是大頭針。“對于她來說，記憶是一切內容的來源，也是痛苦的根本所在，她對記憶無止境的重復既是為了擺脫苦難，又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⑦。

加魯斯特則借用神話的特性創作出文化式的理性作品，作品中模糊不清的形象既是被畫出來的信息，也是神話般的以一個形象化的答案實現了要表達的基調，如同不可言狀的無言歌，從神話中尋找到了繪畫的使命，也就是神話本質自體成為了繪畫的一個方面。加魯斯特好像要獨自包攬并克服繪畫帶有的苦悶一般，游戲著、愉快的表達著狂野的傳說。他在選定要描繪的內容后，采用更深一層的概念進行繪制，內在自傳般的痛苦成為他創作的核心，魔術般的復雜性、無限的可能性、未完成的視覺性等填充著他的作品，沒有賦予任何東西以明確的意義，美術成了記述和定義無限可能性的根源。

三、美術治療的方法和治療的力量

美術是以暗示來實現治療的，美術治療中的創作既不是單純浪漫的繪畫，也不是尋求質的臨床資料和記錄，而是洞察兩者之間潛在的結果。美術治療中作品和創作者相連接，與其說是完成作品，更是把重點放在能夠吸收、吸引自我向著新的世界、并能夠對新的世界有所洞察（轉換、解決、統合）的過程，在治療與教育這兩個領域可以靈活運用美術這一媒介追求自我探索和創造性人格成長是顯而易見的。美術治療不是單純的以技術為主導的美術表現或作品自身的物理結果，而是由創作者的性格和環境等相互作用的過程構成、并謀求教育與個人的成長。

藝術家們的傷痛是多樣的，治療就是以最初的精神恢復到新的未來空間，這一空間是敞開的，也是神秘的，是藝術家們在他們的創作中呈現的治療空間。以心像浮現出沉默中隱藏著的、言語所不能表達出來的內容，并以形象物化出來，這個形象化過程就是美術治療的本質、就是美術治療的方法和治療的力量之所在。

美術是實現心像的自傳式或美術答案式的“心像畫”，治療的核心方法已經存在于純美術的內部，純藝術家們創作出來的心像是由自我潛意識乃至集體潛意識原型的、精神深處的創意源泉噴涌出來的，為了不和過去的形式相重復，進行著永無休止的探索就成了藝術家們面臨的挑戰，他們通過尋找過去記憶中的、現存的或是未來夢想中的新意，不停地釋放出創造力，把不實存的東西實際化、把現實非現實化，并連接作用于事物和心靈、現實和非現實、外部和內部之間。

美術不僅僅是美術，還是生命脈絡中的一種溝通、統合、恢復的方法。

注釋：

①Kramer， E. The Problem of Quality in Art， Bulletin of Art Therapy，1963， 3， pp.3～19.

②C. G. Jung. The Red Book， W. W. Norton & Company， 2009， 10.

③土方定一， 毛良鴻 譯. 愛德華· 蒙克——近代人類心靈的肖像畫家，世界美術，1981，7，pp.13～14.

④De Kooning， Willem. What Abstract Art Means to me， N.Y. . 1951， spring.

⑤艾倫·H·約翰遜，姚宏翔，等譯. 當代美國藝術家論藝術[M].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92.

⑥孫軼凡. 從博伊斯的創作理念觀當代藝術與社會生活[J].數位時尚（新視覺藝術）， 2013（6）p49-50.

⑦范雨萌. 路易斯·布爾喬亞：規勸與懲罰[J].東方藝術，2012（12）p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