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從一場洗澡“盛典”開始

每一個新生命來到人間，第一件事就是把身體擦洗干凈。自幾千年以前，中國的小嬰兒，人生中第一個盛大儀式就是“洗三”。在今后的成長過程中，凡遇有重大意義的事情，必須先沐浴更衣，飯可以先不吃，把自己倒飭干凈利索了，容光煥發的樣子才是對自己、對他人對重要事件的尊重。洗澡不僅為了健康衛生，更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文化，洗澡方式的變遷、澡堂子里的樂子，都講述著生活中充滿人情味兒的故事。

洗澡不簡單 要有儀式感

“外間屋的小鐵爐上正煎著給我洗三的槐枝艾葉水。濃厚的艾香與老太太們抽的蘭花煙味兒混合在一處，香暖而微帶辛辣，也似乎頗為吉祥……白姥姥在炕上盤腿坐好，寬沿的大銅盆里倒上了槐枝艾葉熬成的苦水，冒著熱氣。參加典禮的老太太們、媳婦們，都先添盆，把一些銅錢放入盆中，并說著吉祥話兒……邊洗邊說，先洗頭，作王侯；后洗腰，一輩倒比一輩高……雖然我后來既沒做知縣，也沒做知州，可我也不能不感謝她把我的全身都洗得干干凈凈……”

這是老舍先生所寫小說《正紅旗下》的片段，把一個小嬰兒出生后三天的洗澡“大典”寫得生動有趣。洗三禮的記錄自古已有，《東京夢華錄》《夢粱錄》都記載了宋時的“三日洗兒”風俗。清代崇彝《道咸以來朝野雜記》記載：“三日洗兒，謂之洗三。”據說，這樣可以使嬰兒平安吉利。同時，也有為嬰兒潔身防病的實際意義。從給嬰兒“洗三”的隆重程度，就可以看出，人們對于洗澡這件事是非常看重的，從用具到程序都要有“儀式感”，在古代，人們也確實是把洗澡當一項重要工作完成的。

在一些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就有關于洗臉、洗手、洗澡的文字。這是目前我國古代最早的關于沐浴的記載，當時沐浴是一種禮儀，跟祭祀有關。西周時期的沐浴禮儀逐漸成為定制，沐浴在那時并不是單純的潔凈身體，更重要的是被視為隆重禮儀的前奏。在許慎的《說文解字》中，“洗”的意思是“灑足也”，“澡”的意思是“灑手也”。這跟我們現在理解的洗澡并不相同。而許慎另外解釋道，“沐，濯發也”，“浴，灑身也”。也就是將洗澡和沐浴放在一起，才是我們今天所指的“洗澡”。至于如何沐浴，古代也是有規定的，《禮記·內則》曾把洗澡規定為：“五日，則燂湯請浴，三日具沐，其間面垢，燂潘請靧；足垢，燂湯請洗。”意思就是告訴晚輩，要每五天燒溫水為父母洗一次澡，每三天燒一次溫水為父母洗一次頭。這期間如果父母臉上臟了，也要用淘米水為父母洗干凈，如果是腳臟了，則還是用溫水洗干凈。

去大眾澡堂 就赤誠相見

現在，人們洗澡是件挺容易的事，家里就有熱水器，一天洗一個澡，甚至有人一天洗兩三次。而倒退二三十年，人們洗澡哪有這么方便。“70后”“80后”的“孩子們”，最深的童年記憶中，一定有去爸媽單位大澡堂子洗澡的經歷，每個孩子都會被爸媽搓得跟胡蘿卜似的，從澡堂子出來也都像脫胎換骨了一樣，精神了好多。現在，設施齊備的洗浴中心也成了人們休閑的場所，洗了澡還吃個自助餐之類。可供人們洗澡的公共洗浴場所，自古就有，從大眾浴池發展到多功能洗浴中心，也記載了時代的變遷。

距離南京大報恩寺遺址數百米，有一座始建于600多年前的傳奇“澡堂”——甕堂。這座古代澡堂呈甕形，以厚石砌成，盡管是江蘇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但直到2015年之前仍然對外開放使用，歷經600余年依然暖意融融。擁有這種獨特“甕形”浴室的老澡堂，國內現存的只有兩個，除了南京的這個，另一個是北京的浴德堂，位于故宮武英殿后面。南京甕堂的歷史比浴德堂更早。甕堂的身世充滿傳奇色彩。坊間流傳了兩種說法，一種認為，甕堂是朱元璋造城墻時，為了解決20多萬民工洗澡問題才建的。而另一種說法認為，甕堂是附屬于金陵大報恩寺的，是供外國使臣、達官貴人們洗澡用的，是明朝最高級的澡堂子。

老式的公共浴池，在歷史長河中，都是很重要的服務場所。以前，澡堂子和飯館子、戲園子等一起被稱為是“五子”行，是人們生活離不開的社交場所。很多澡堂子也成了“百年老店”。比如北京的“清華園浴池”，清朝末年建于王府井大街西側，原名東興園浴池，1917年改名為清華園。1929年增設女澡堂。過去，老北京的澡堂，根據等級和服務可分為官堂、盆塘以及池塘。官堂，是為社會上的達官貴人服務的。這里不僅是為了洗澡搓泥，更多的是三五好友一起喝茶、聊天、談生意，在官堂洗澡，其實洗澡反而是次要的了，主要的還是吃喝玩樂的享受。盆塘則主要是面向市民和普通職員，里面也設置了單獨的浴池、躺椅和茶具。不過這里更多的因為都是工薪階層，可沒有大把的時間在澡堂子空耗，大多洗個舒服后便轉身離去了。最低等的池塘，也稱為散座，一般不設置單間雅座，都是在一個大池子里一起泡，主要是為體力勞動者服務的，因此無論裝飾還是設施都比較簡單。老北京的澡堂子盡管繁榮，但最初是只接待男客，不接待女客。一直到1916年才在前門外李鐵拐胡同開設了一家“潤身女澡堂”，專門接待女客。

不論是什么樣的公共浴池，或是后來企業單位里都有的大澡堂子，還是如今設施挺高檔的洗浴中心。一起洗過澡，也就算是“赤誠”相見過，交情更進了一步。

澡堂歡樂多 人間眾生相

過去的澡堂子，可不單單是為了洗澡，除了提供洗浴服務之外，還兼營茶水、理發、修面、搓澡、修腳、按摩、掏耳朵、修指甲、治腳氣等多種服務。據說還有一種如今基本失傳了的服務——打眼，就是對眼睛進行全面清潔，這沒點兒技術和膽量還真做不了。而“澡客”們除了洗澡，也在澡堂子里喝茶、吃飯、下棋、斗蛐蛐……圖的就是一個樂和。

澡堂子里的各種樂子也層出不窮，所以，很多相聲段子也會把搞笑的場景設定在澡堂子里。傳統相聲《白吃猴》繪聲繪色地講述了愛占小便宜的一個角色——和朋友去洗澡，脫得快，穿得慢，不但洗，而且是全活兒，剃頭、搓澡、修腳……全來。等穿的時候可就慢了，人家那三位把衣服早穿好了，他呀，且不著急哪，一只襪子能穿半拉鐘頭，好容易穿上啦，又脫下來了，怎么？他愣說穿錯腳啦！一起來的朋友穿完了到門口把錢全給了，他才穿好衣服出來。藝術作品來源于生活，而洗澡這種“社交活動”也是可以看出人品的。

澡堂子里歡樂多，洗美了，可以唱，可以說，盡情表現自己興奮的心情。相聲名家劉文亨先生就說過一種“堂子紅”的戲迷，就是得在澡堂子里洗美了，燙舒服了，就唱幾句。有的戲迷真的喜歡在洗澡的時候突然“亮”一嗓子，常能引來一片叫“好兒”聲，在過去，很多梨園行的角兒們也喜歡泡澡，據業內人士說，當年馬連良先生晚上有戲，必先到清華園泡個澡，馬先生認為洗完澡后神清氣爽，晚上唱戲才能精力充沛、神完氣足。自從收了張學津為徒之后，馬先生每次泡澡都帶上張學津，爺倆兒邊泡澡邊聊天兒，經常就是在這種“漫不經心”的閑聊中，師父就把某句唱腔兒的技巧、勁頭、尺寸給徒弟說了，洗著澡，聽著課，這其中收獲得多大啊。

洗澡歡樂多，不僅洗去了污垢，也洗去了煩惱，累了、煩了，就舒心地洗個澡，再重新開始迎接生活的挑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