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
以植物學的名義,它拒絕太多
克制的野性,讓一片葉子,醒著
它伏在寂靜上,像舍身保衛
一座隨時可能起爆的彈藥庫
它讓偽裝
展現積極意義,像一份愛,坦然,忘我
只有整座森林才可承受
在背陰處,它潛心修復時間的漏洞
它不想進入枯萎的節奏
把和一棵樹的對抗,變成了交流
—— 它拒絕腐爛
一只螞蟻將殘花咬在嘴里
拖拽上路,另一只趕來,咬住一端
兩只螞蟻,笨拙地走在春天里
很多的花正在凋謝,樹在青綠
殘花有露,對于兩只螞蟻
這重量剛剛好。兩只螞蟻
在落日的目送下,走進暮色
它們步履遲遲,沒有盡頭
夜色染黑的晚風,把原野吹得空曠
這條路,容不下我的一根趾頭
但容得下螞蟻的生死
那片殘花,像隱忍的生活
多久才能抵達螞蟻的巢穴?這個問題
讓我在春天里,頓感沉重
在花叢中,白蝴蝶吹奏口琴
陽光迷離,花枝亂顫
一雙無形的手,輕輕捂住花蕊上的氣孔
我擔心,風隨意觸動某個音符
都會驚起一只天機的耳朵
在河邊,在柳陰下,小草尖著嗓子
對著河里漂浮的細碎花末輕喊
而蝴蝶還在飲著小酒,它眼睛紅紅的
仿佛一個醉奶的孩子。我輕輕走近
見一片陽光罩著它的鼾聲
站立片刻后,我像一片落葉,躺在大地上
聽著催眠曲臥在親人身旁
撿一片葉子,坐在石頭上
像坐在沉寂中
河在林子那邊,不像有水,像有風
風生水起,哦,葉子在動
拿葉子的手,不動
像一個樹樁,用足死亡的力量
長出一片葉子
無奈葉子,已死
在一個人手上
死得那么鎮靜、好看!起風了……
林子那邊的河,還在
坐在石頭上的人,還在
拿葉子的手,還在
現在,這只手要被我帶走了
連同它拿著的葉子
友人送螃蟹,三只,放廚房
盤踞在一個網袋里
窸窣聲微弱,不像有暴動跡象
我出門走走,隨便接回
上晚學的兒子。就這么一會兒
它們來了個集體越獄……
有一回,一只甲魚躲到床底下
這次,三只螃蟹更精明
兩只躲到陽臺玻璃隔簾后
另一只久尋不見,在某個角落
制造潛伏的緊張氣氛
仿佛敵特分子,讓恐慌
籠罩一個平凡之家
它躲進廚房冰箱后的縫隙
懂得“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
但人類的智斗
比探雷針更有本事
我用掃把擊打墻壁,它嚯嚯躥出
再次回到原先那個網袋
龜縮在長夜的煎熬中
等著一場宰殺,在天明之后
隨時撲來
我無法理解一群魚的快樂
雪山的倒影是輕盈的,魚快樂
靜水乾坤大,天上的飛鳥
朝著一個方向:鳥聲珍貴,只有
在越過山脊時,看見湖中倒影里
安靜的魚群,才會歡鳴
我無法理解一群魚的快樂
但鳥兒理解,我通過仰望
領悟這個奧妙,我為此快樂
我看到的魚,安靜,像一面唐卡
把時光變成歷史和哲學
把歷史和哲學變成清澈的現實
天寬地闊,魚群盛大
它們有時長出翅膀,成為飛鳥
有時沉潛水深處,比石頭堅硬
有時,突然在我心里
弄出一陣動靜,激起無聲的漣漪
(選自《飛天》2019 年9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