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大順
人來人往。他們不喊我的名字
我變成你或者他。像一陣青煙
我的聲音,不能落地
到處都是夜晚。星星飄在銀河
像靜靜的荷葉
秋風獻出聲音,隔開我們
第一人稱跑累了,在大海邊喘氣
邀請我的第二和第三人稱
中年已過,說好在一幅畫里重逢
你只是笑,說蝴蝶還沒捉完
他頭也不回,一個猛子,扎進人群
我問打鐵的父親,父親不語
將燒紅的生鐵放進水里
呲的一聲,世界剎那間安靜下來
緩慢打開的花瓣上
坐著隱藏人間的第四人稱
阿 昌 刀
它懶得理我
它是鋒利的孝子
我只能通過吹口哨
來制造江湖與顛簸
風聲來自削鐵后的幽暗
它不修理廢墟
它一再寫錯山谷的地址
我們不爭辯,也不臉紅
任憑蝴蝶斑斕的翅膀
扇動如泥的光陰
它柔可繞指,但假想的敵人
已越過輕信之年
來。坐下來,喘口氣
我們等待破門而入的空虛
把它趕進一幅畫
掛在身體里
◆◇ 尤克利
喜歡看山,喜歡臨淵羨魚
橡膠的鞋底
踏著小樹林簌簌的落葉,把快樂的出發
走成平展的沉醉不知的歸程
人生不要太陡,不要前置太多
滾木擂石的懸念
我感覺此生輕似昆蟲,只可惜沒長出
昆蟲的翅膀
身體不能到達的地方就指派心靈前去張望
我喜歡抱樸守拙,惜自己羸弱的
身體發膚
屢屢從峭壁斷崖處知難而退
喜歡在愛情的追逐中落荒而逃,喜歡
自己寫下的座右銘——
車到山前,退路也是路
淚水如蠟
又是元宵節,給祖先的林地送燈
給自己家的門神點燈
燭光搖曳,想起童年事,想念父母
傻傻地想,如果此時能見上雙親一面
必定抱頭痛哭一場,不忍讓他們離去
突然真的想哭,無聲的淚水,如蠟
撲簌簌地淌下燭臺
怪不得啊,每一個來到世上的孩子
開口的第一聲,不是心滿意足的笑
而是用上吃奶的力氣哭
◆◇ 康若文琴
從前用月光打藏刀
手起刀落,快意恩仇
月光落地,也叮當作響
你恐怕早忘了明晃晃的刀刃
和一地被奴役的月光
以及遮天蔽日的喜悅與疼痛
一直想買把雕花的鈍刀
想扶起一段月光,掛在腰間
酥油浮在老茶面上,刻意模仿月亮
一時竟忘了
月光已溫吞,銀匠早老朽
措 姆
云在樹枝歇得久了,被叫作梨花
風一吹,每一根枝條都在練習哨音
每一朵梨花都在等待號角響起
用汪洋洗了一把臉
措姆想起困頓山凹,一腳雪泥
鳥把家安在最高的樹杈
綠葉是樹的羽毛
葉越濃密,鳥越安全
每到三月,措姆就糾結
是風追逐,還是樹不挽留
就想起,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和沒人記得的往事
◆◇ 鄭成雨
八月陽光清冽如水
再次經過靈慧寺時,斑駁的墻壁
已被粉刷一新
那些暗啞之物:剝落的墻漆、老青苔、臟腳印
無規則分布的泥漿、醫治疑難雜癥的小廣告
全被響亮的赭紅,完美遮掩
流傳數千年的刷墻術,日益精湛。
練習辨聽術多年,我的雙耳快速貼近
諦聽墻壁的心跳,和墻漆下
細微晦暗的聲音
墻漆下遲早會飛出
形狀不一的烏鴉,叫聲里的污垢
將越來越清晰
我們都在一棵菩提樹里合十打坐
黃袈裟無法覆蓋,誦經聲里的淤泥
螞蚱兄弟
一只鳥口誦齊物論,作逍遙游。
楞嚴寺下面,是一棵草一棵草編織起來的春天
我一眼認出,草叢中,那一只螞蚱
就是我前世失散的兄弟。
兄弟,記得許多年前在家鄉的山坡
我們曾經見過。我們相見不能相認
或許是,我罪孽深重
今生被寄身人形。
互不言語。時間穿過我們的身體
在這里打了個死結。從今天起
不再相信白云和春風
暮色像鳥鳴一樣靜寂、空蕩
露水開始降下來
一個人,加上一只偶然的螞蚱
無法將這個黃昏的欲壑填滿
◆◇ 徐玉娟
一群小鳥
落在草地上
有一瞬,它們
集體把頭伸進草叢中
仿佛一起用力
就可以把整個草地帶走
也許,天上也需要
一片草原
我透過車窗望著它們
仿佛我也有過如此遼闊的愿望
在 江 邊
江水浩蕩,和浪花間的輪船
隔著江鷗的翅膀
隔著飛翔,隔著汽笛
我坐在江堤上,隔著眉間隔著尖心
隔著一只口罩
我的愛,總是這樣呼之欲出
又深藏海底
◆◇ 楊曉婷
我不想見到一根繩子的空白
希望有無數鳥啼懸掛上去
像一排渴望演奏的笛孔
讓風逐一吹響獨有的聲色
我希望沒人隨意篡改
一棵樹扎根的命運
沒有壞心腸給人間造成
不必要的山崩
沒有惡作劇,利用一塊石頭
去激怒平靜的水面
我希望即使自己長久坐在山上
也只是如同一只鳥
停落在電線上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人間。
在圣索菲亞教堂
一群潔白的鴿子繞著教堂上空
飛飛落落。有幾只
銜著教堂深處傳來的贊美遠去。
仿佛遠方有需要收啟的稗草。
有幾只落在屋檐上,像等待上帝粘合的碎紙
片,在陽光下蒼白得格外耀眼
風把一個迷茫的人吹到這里,此刻
她雙手合十,保持一封信的完整
她需要在神的面前
閱讀自己。
◆◇ 孫松銘
似秋天結的香果,像迷路的
風箏,卻不同于鳥巢,更不是月亮
建筑之高,需要一根枝丫提住
而枝丫,一下子把我的心也提了去
結在樹上的房子,比陶罐美
美,總是在高處,我只能用柔軟的
目光,從低處撫摸,并用擔心
輕敲,以提醒它的高危
星星們系下了待援的繩索,月亮船
也緊急劃過去了。月光下
那些黑點點的蜂,仍在里里外外
飛快地移動,居家勞作
從不問霜重。起風了
我不自覺向前又挪了挪,似乎這樣
就能替它抵擋住可能飛來的橫禍
天空高過樹頂
卻高不過一家人偏身于安居的心
立 春
一只鳥,蹲在樹杈上,啄一片魚肚白
公雞打鳴,紅冠,抖落了
值班的月亮。一芽種子頂了頂后山
一枝紅梅微微動了一下,仿佛
風的手指,觸到了
后山衣襟的紅扣子
說不清天邊的那片紅,是一只鳥
啄破的,還是那枝紅梅暈開的。我感覺
村子在露珠上晃了一下,我朝人間喊了一聲
—— 便誕下一啼桃紅
◆◇ 紫 紫
下雨了
螞蟻們在屋檐下集結
我不知道他們是從何處而來
欲往何處
一塊石頭擋在他們的面前
一群螞蟻浩浩蕩蕩地,從石頭上面踩過
從石頭下面穿過
我聽到它們吹起沖鋒號
唱起了進行曲,深深淺淺地從風霜雨雪里
烙出一只只鐵蹄花
一群從南到北,從北到南的開拓者
腳步踩出了一條生活的明亮彩帶
給你一封信
你知不知道
給你寫信是那么艱難
似乎寫什么都是不合適
寫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寫院子里鼓著嘴的紅燈籠
一切無濟于事
那就畫魚缸里的小魚兒
畫它擺著的裙裾,畫它向左游
畫它向右游,累了,就畫它浮出水面
像你一樣
在我的懷里嘟嘴撒嬌,擠眉弄眼
再畫它隨口吐出的泡泡
那是你心底的悄悄話啊,怎么畫
都畫不完
◆◇ 許天俠
一層一層的藍,像孤獨的縱深
必須原諒風的不羈
與夢的咸濕
原諒沒有翅膀的天空下
一葉扁舟的緩慢時光
從起點開始,就與春天告別
隱忍暗流包藏禍心
對于海,我只是孤獨的火焰
對于一面鏡子
苦難總是率先發出聲來
短
我們經常說到新舊,說到長短
卻又無法拿捏精準
太多的人一生,只安天命
順從日月,順從河流
最終是稍縱即逝的曇花
白云蒼狗,也詮釋不了人間深淺
美好是美好的代名詞
我越來越寡言,喜歡短兵相接
寫短詩,說短話
看蝴蝶飛呀飛
短短的一生,奔赴滄海
◆◇ 陳榮來
跑步前進的電力人,他們帶著光
樹葉落地。蟬鳴
也從枝頭落了下來。紙片和泡沫
飛過它們的頭頂
炊煙照常升起
不見蹤影的鐮刀,被垮塌的鐵匠鋪
銹蝕
河水在村口斷流。一個佝僂的身子
走進小村深處
天空,鐵一般下沉
當然,遍地是稻穗和果實
秋天的重量,還是能把一些事物
摁住
秋 后
這個時候
適合在被鐮刀收割徹底的曠野
吸納遼闊的寂靜
適合聽一聽
荒草枯萎的碎裂聲
而村莊,攏著留守的袖子
蹣跚
一壺酒上桌
天下白了,山路微醺
◆◇ 任聰穎
我一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無論疾病還是健康,富貴與貧窮
除非死亡
你先于我存在,早早搭好窩棚
備好鋪蓋,像他的此生
為我而來
你們都是我唾手可得的幸福
拿捏著給予的分寸
不冷不熱,不近不遠,不離不棄
你深情,我醉了
你冷漠我就窒息
紙上梅,心中雪
我不能走近你,體內的喧囂
還未平息,煙火的味道正在彌漫
就在剛才,我還怨恨了一些人
我們之間,隔著一張紙
一道檻,三丈的寂靜
就這樣站著,像站在冬日的曠野
就這樣看著,看我們心中的落雪
◆◇ 肖春香
康德老了。星空還活著
星星走失了。夜還在。黑暗還在
我披一身夜色,在人間行走……
—— 塵世荒蕪,黑暗籠罩著
我無處躲藏。雙臂繞過黑夜
蹲下來,把頭埋進自己的膝蓋
埋進夜色。深陷泥潭的人
自己是自己的宗教
數 白 云
整個下午,我們都在數白云
你說,看那匹馬兒
它看著我們,眼淚快要流下來了
我不知道它的歸途
但我知道,它最純白和柔軟的內心
一定在回望,某處蔥綠的草原
我們摩肩接踵在世上
有時數數不知往來的白云
有時也數數
飄忽不定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