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斌
關鍵詞體育賽事 直播畫面 獨創性 作品 廣播組織權
新時代下我國體育產業飛速發展,互聯網技術挖掘了體育賽事直播市場的潛在價值。體育賽事網絡直播為相關權利人帶來了巨大的商業利益,卻也容易被覬覦者在背地里蠶食。作為國內體育賽事直播“第一案”的新浪公司訴北京天盈九州網絡技術有限公司侵犯著作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歷時4年之久,于2018年3月30日作出了二審判決,改判認定天盈九州公司不構成侵權。該案一審和二審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判決,現行立法關于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法律屬性未加以明確規定是司法審判不統一的重要原因。國內外對于作品獨創性的認定標準存在明顯差異,因此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獨創性程度高低以及該如何進行有效的法律保護是當下體育賽事直播產業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
體育賽事與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并非成文法律術語,其基礎性概念沒有理清是相關爭議產生的核心原因之一。兩者聯系密切,但在定義上卻有著本質的不同。明確“體育賽事”與“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概念區別,有助于我們進一步探討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法律定性及其保護,從而合理解決相關紛爭。
(一)體育賽事本身并非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
體育賽事是體育商業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可定義為運動員或運動隊根據統一的規則和要求在裁判的主持下進行競爭性比賽。從國內外的立法及司法現狀來看,體育賽事并不屬于著作權保護的客體在學界已經達成共識。我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二條明確了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可以看出以“有形形式復制”是構成作品的一個必要因素。然而,體育比賽的結果常常充滿了未知性,體育賽場上經常性地容易發生最終結果的驚人逆轉。因此體育賽事的表達具有高度的唯一性和不可復制性,其本身并不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
(二)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法律定性存在爭議
體育賽事直播畫面是指拍攝者依據體育比賽的發展進程進行實時攝錄,并對攝錄的鏡頭加以挑選、精心編排和剪輯,最終形成的一系列帶有慢動作回放、特寫鏡頭等伴有聲音的反映體育賽事過程的連續畫面。賽事直播畫面通常情況下具備高度的專業性和復雜性,拍攝機位的選擇和畫面剪輯手法均需遵循較高的技術規范,且網絡技術的發展極大地拓展了其傳播途徑。體育賽事直播畫面是以體育賽事為素材而凝練出的智力成果,是體育直播產業的重要基石,有著巨大的商業價值。對體育賽事直播畫面進行有效的法律保護既符合法理上的規則也是產業界的正面需求。
目前學界關于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法律定性存在明顯分歧,主流觀點存于“作品”和“錄像制品”之爭,而區分兩者的標準是獨創性的高低。然而我國法律對于作品獨創性要達到哪種高度并沒有嚴格的限定。“作品說”通常認為在進行體育賽事直播時,攝像機的機位擺放,導播對畫面的剪輯以及各種賽事集錦、慢動作鏡頭等均體現了個性選擇,完全可以認定為作品受著作權法保護。而“錄像制品說”認為,各種行業都存在一定的技術性規范,體育賽事直播也不例外。直播畫面反映的更多是事實成分,給到直播團隊的創作空間狹小,按照我國著作權法體系,其獨創性達不到作品的高度,應該適用鄰接權保護。
我國著作權法只保護作品的表達而不保護思想,即學語上的“思想與表達二分法”。當一種表達的事實成分越高,則該表達的獨創性越低;同理,表達的想象力成分越高,那么獨創性程度則越高。當然不包括所有的作品類型,但可以合理認為針對體育賽事直播畫面這一客體如需獲得版權保護,則應當適用該規則。
(一)獨創性認定標準是定性的基礎
獨創性標準模糊不清使得法官審理案件時不得不發揮自由裁量權,由此導致諸多的同案不同判案例。英美法系國家對于獨創性的判定標準較為寬松,在美國的司法實踐中,除了完全自動化的拍攝產物之外,幾乎所有的攝錄影像都被認為是視聽作品。而英國至今仍然采用“額頭流汗”原則,即使勞動成果中沒有體現出任何智力創作的元素,只要該勞動成果包含了作者“獨立的艱苦努力”并具有實用價值,即表示符合版權法中對“獨創性”的需求。這意味著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在英國是被認為屬于作品范疇并受版權法保護的。我國立法體系的價值取向和內在邏輯偏向于大陸法系國家,并不承認表演、錄音和錄像為作品,而是以相關成果的智力創造程度劃分作品與鄰接權的客體,也即“著作權.鄰接權”兩分立法模式。英美法系國家的獨創性認定標準不符合我國立法趨向,并無太大參考意義。
(二)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獨創性程度有限
體育賽事直播畫面作為一種人為的智力勞動成果,不同的拍攝手法和剪輯技巧決定了最終呈現給觀眾的畫面因人而異,這其中必然包含了直播團隊的個性化選擇。因此我們關于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獨創性的討論的正確方向應是其獨創性程度的高低,而非有無的問題,這也是我國著作權與鄰接權保護客體的本質區分。但從目前的體育直播環境來看,無論畫面效果還是技術手段都對賽事直播畫面的獨創性程度有著不小的限制。
首先,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呈現的最終效果必須滿足觀眾的穩定預期。對于直播團隊而言,賽場周圍攝像機器的擺放并非隨心所欲,憑拍攝者個人喜好而定,其中的某些技術規范是一些大型體育賽事必須要遵守的。確保觀眾能看到客觀完整的比賽過程至關重要,因此反映體育賽事進程的賽事直播畫面必須做到客觀性、完整性和真實性。這意味著現場直播都需擁有一些固定的套路以滿足觀眾心理的穩定預期。另外不同水平的導播對于鏡頭選擇的余地并不大。如NBA比賽畫面,球員快攻需要將鏡頭拉長展示進攻路線全貌,而精彩進球需要將鏡頭聚焦于籃筐周圍,同時通過多角度慢鏡頭回放籃球入筐瞬間以刺激觀眾觀看比賽的興奮度。
其次,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從拍攝素材的選擇及畫面的編排有別于“電影及類電作品”。對于電影及類電作品而言,拍攝前通常已經設計好了劇本。這些劇本的來源可能是小說,戲劇或者是某種典故。導演需要根據劇本進行拍攝的策劃,而不管是劇本還是拍攝過程中的策劃,都具有較大的創作空間和較高程度的獨創性。與此不同的是,體育賽事直播畫面取材于體育賽事,然而體育賽事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反映的是客觀事物,雖然有后期的處理,但與電影作品的創造性還是存在不小的差距。另外體育賽事直播畫面需要與體育賽事進程全程同步以展示比賽的連續性,對于其畫面的時空編排具有局限性。
我國著作權法規定了與著作權相關的鄰接權體系,上文已經提到,著作權與鄰接權保護的客體在獨創性認定上的區別在于程度高低而非有無。體育賽事直播畫面達不到作品獨創性的高度,將其認定為錄像制品受鄰接權的保護是目前最為合理的解決之道。這不僅符合現行立法邏輯也有助于維護著作權法體系框架的內在穩定性。
如前文所述,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法律定性應當認定為錄像制品適用著作權法中的鄰接權規則進行保護。但在互聯網時代,高度成熟的網絡環境使得未經許可的網絡轉播行為愈發猖獗。由于立法的滯后性,我國著作權法并未將網絡直播或轉播行為納入廣播組織權的權利范圍。因此有必要通過完善相關法律法規以及擴寬法律救濟途徑來加強對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保護。
(一)擴大廣播組織權保護范圍
目前我國的網絡實時轉播行為并不屬于廣播組織權的規制范圍。但此規定受時代所限,隨著互聯網環境的開放,新型流媒體服務技術的蓬勃發展,開始出現許多視頻網站在線直播特定類型的體育賽事,并逐漸替代了電視臺的角色。包括英超、西甲、F1等大型體育賽事在我國的直播權常常被國內主流網絡視頻平臺買斷,這些新媒體機構擁有巨量的受眾,占據體育直播市場的份額逐年攀升。背后的豐厚利潤驅使著未經許可的網絡轉播行為頻頻發生,給相關權益人帶來巨大的風險與潛在損失。
除了獲取信號的來源不同,網播組織與傳統的廣播組織無論是畫面質量、播放效果與功能都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在互聯網時代背景下,網絡廣播組織應當被視為受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廣播組織,而網絡實時轉播行為也應納入廣播組織權中“廣播權”的調整范圍,以更好保護相關權利人的正當利益。
(二)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一般條款補充保護
反不正當競爭法在一定程度上能彌補現行著作權法中的漏洞,但《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章所規定的具體不正當競爭行為并不包括非法網絡轉播,因此我們應該選擇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一般條款。最高人民法院在“海帶配額案”中所確立的一般條款適用的三個前提條件可作為該條款適用的一般標準。盡管反不正當競爭法存在事后規制的局限,并且只規定了民事責任,其不適合作為保護體育賽事直播的主要方式,但卻可與著作權法協同作用,共同加強對體育賽事直播產業的有效保護,以促進我國體育市場的繁榮與穩定。
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獨創性程度有限,結合我國著作權法“著作權.鄰接權”兩分立法模式,為維護法律制度的內在邏輯性和協調性,認定其不構成作品,而屬于對獨創性程度要求較低的錄像制品,受鄰接權保護。另外,隨著網絡技術的不斷發展,現行廣播組織權的適用規則存在明顯缺陷,應將網播組織和網絡轉播分別納入廣播組織權的主體范圍和“轉播權”的權利內容。同時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一般條款保護作為補充手段,以此完善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法律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