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杰



2018年1月,因為工作需要,我搬到了加拿大安大略省北部小鎮蒂明斯(Timmins),在那個土著小鎮生活了4個月。以后,我大概不太會有機會再回去看看,但那里的人和事卻永遠駐扎在我的心間。
簡單直接的“愛心項目”
那年,加拿大遭遇極寒天氣,冬天異常寒冷。連多倫多的氣溫都低于黑龍江漠河,蒂明斯自不必說。蒂明斯日均氣溫達零下30攝氏度,最低時甚至達到零下40攝氏度。
蒂明斯位于加拿大北部,因為天氣嚴寒,所以人口稀少,只有3萬人。其中一半是土著人(the First Nation),舊稱印第安人,他們的相貌有點像蒙古人。小鎮的經濟情況在省內倒數,在加拿大全國也算是比較落后的。原住民長期受酗酒、毒品泛濫、暴力、失業、低收入等問題困擾。在很多原住民地區,地方財政長期依賴聯邦政府的補貼。加拿大的社會主流對原住民有不少負面的刻板印象。
我在蒂明斯的工作任務并不繁重,于是便和從多倫多一起過來的同事試圖在無聊的日子中尋找新的體驗。經人介紹,我輾轉聯系上了鎮上一家無宗教背景的慈善組織,知道了“愛心項目” (Project Love)。項目的名字都如此簡單而直接。每逢周末,這個組織便對外開放,向無家可歸者、貧困家庭的孩子、低收入人群提供免費午餐和生活必需品。
不只溫飽,更有尊嚴
“愛心項目”沒有正式員工,所有人都是業余時間來幫忙,沒有任何條件限制,有退休的小學老師、失業在家領低保的大叔、當地企業的領導、各個年齡段的學生……不少人既是志愿者,也是捐贈者。
在正式上崗成為志愿者之前,我接受了為期一天的培訓。令我驚訝的是,這樣一個業余的小組織,竟然有一套十分完善的物資管理系統。比如,包括面包、香腸、罐頭在內的各種食物類物資情況都登記在冊;賬目由多個志愿者共同管理,避免監守自盜;像超市一樣,志愿者把包裝類食物按照保質期的先后有序碼放,確保離保質期較近的物資能優先發放,減少過期造成的浪費。
有一個細節很值得注意——志愿者會涂掉所有發放物品的二維碼,防止人們領取之后去超市退貨,換錢買酒和毒品。
蒂明斯常有極寒天氣,因此,慈善組織和志愿者有很強的危機意識。每逢大災,大量的人涌入福利機構尋求幫助,很容易出現物資短缺的情況。所以,他們有一個平時不開啟的大凍柜,里面全是凍肉。還有一個小儲藏室,儲存著可以長期保存的食物,比如罐頭和壓縮餅干。
志愿者對貧困兒童會有特別的照顧。除了午餐,孩子們能夠得到額外的水果和非碳酸飲料。志愿者手中還有一份名單,上面有很多兒童的食物過敏信息和聯系電話。比如,志愿者向我強調,學生A不能吃桃子,但是可以接受桃子味果汁;學生B對堅果過敏,所以含堅果的零食一定不能發給他。
雖然已經超出了職務和能力范圍,但“愛心項目”的志愿者也努力關心著貧困兒童的教育問題。他們要求兒童在領取食物時簽到,定期詢問他們有沒有被父母家暴,有沒有繼續上學。如果有一個孩子很久沒來領食物,他們甚至會打電話到家里和學校詢問情況。
志愿者嚴肅地告訴我:“We don't only provide food, we want them to have a decent life.(我們不只給人溫飽,更希望他們過得有尊嚴。)”基于這種理念,“愛心項目”也分發便攜衛生包,幫助人們保持良好的衛生習慣,減少疾病的產生。小包里有旅行裝的沐浴液、洗發水、洗手液、護手霜、牙膏、牙刷、牙線、退燒藥等。貼心的是,男用的小包里會多放剃須刀和止汗劑,女用的會配有衛生棉和衛生棒。
在發放食物的場所,“愛心項目”專門設置了一個面對墻壁的僻靜區域。有些人來申領食物時會有心理壓力,不太想面對別人,他們可以選擇面對墻壁,避開旁人的目光。
不求回報的志愿者
培訓過程中,一個專業的志愿者還向我們特別介紹,有些受助者會出現言語粗魯、舉止暴躁的情況。志愿者首先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然后報以微笑即可。這位志愿者還告訴我們:“They are tough people because life is so tough to them. They are difficult people because their life is so difficult.(他們粗暴地對待你,是因生活粗暴地對待他們。他們難以和解,是因他們無法與人生和解。)”
當時,我聽得差點掉下淚來。
培訓過后,第二天我便正式上崗。接近中午的時候,志愿者便開始準備食物。因為不懂怎么做西餐,我只能在一旁打下手。食物被端上餐桌之前,志愿者會用大腸桿菌試紙檢測是否衛生。我也專門學習了如何使用檢測試紙。
很快就到了開門迎客的時候。不一會兒,陸續來了60多位客人。我們一共有13名志愿者,忙得不可開交。除了食物,還有一些捐贈的廚具、衣物、零碎物件供人們挑選。大家都很自覺,每人基本只拿一樣東西。
人們來“愛心項目”多是為了領取午餐和物資,與我們志愿者實際的溝通并不多,反而是志愿者之間常會聊聊彼此對項目的想法。
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學生,和媽媽一起來做志愿者。他看上去是亞洲人,在當地很少見,因此引起了我的注意。大家一起做完事,便攀談起來。果不其然,他的祖父母是菲律賓華僑,20世紀四五十年代來到蒂明斯開采金礦,從此便定居在此。談及來參加“愛心項目”的理由,他的母親說,孩子周末在家閑著,不如出來做志愿者,既奉獻愛心,也能學會與不同的人相處,鍛煉社交能力。
他說自己喜歡畫畫,常捐一些畫作來裝飾“愛心項目”的工作場所。說著,他拿出一張繪制精美的手工畫給我看。我這時才注意到,四周的墻壁掛滿了手工畫,有的略顯稚嫩,像是出自四五歲孩童之手,一張張排列起來,很是可愛。
這段志愿者經歷讓我有很深的感觸。一個在本國欠發達的地區,一群完全業余的退休阿姨、失業大爺,還有年輕的學生,不求任何回報做一件事,實在令人敬佩。
仿佛冰雪世界的大夢一場
除了參加志愿者項目,我對蒂明斯周邊也進行了探索,比如乘坐6小時的“北極熊號”專列(Polar Express),一路北上,到達北部極地的哈德森灣。這個專列最初是為了方便北部的土著人進出冰原而開設的,現在兼有旅游觀光功能。
一路上,火車在廣袤的雪原、松林中穿行。一條窄窄的鐵路被寂靜無際的松林包圍,讓我有一種別樣的體驗。
6小時后,火車到達終點站穆索尼,緊鄰世界十大海灣之一的哈德森灣。穆索尼僅有1500人,小鎮幾乎與世隔絕。當地沒有公路,只有“北極熊號”專列可以通往外面的世界。
下車以后,我在鎮上散步。說是小鎮,不過是2條50米長的小街。路上能看見的,不到5個人。因為常年積雪,當地人使用的交通工具是兩棲雪地摩托。等到了夏天,冰原變成湖泊大河,當地人再把雪地摩托換成水上摩托。由于穆索尼沒有合適的旅店,我選擇了當天返回蒂明斯。
回去不久,又恰逢蒂明斯承辦加拿大雪地摩托錦標賽。這種運動我從未接觸過,看著處處感到新奇。印象最深的是少兒組竟然有很多五六歲的孩子,全副武裝,開著小號的雪地摩托馳騁冰原,讓人不禁佩服加拿大人對少兒戶外運動的重視。
到了4月,人間四月天,家門口還滿是沒腳深的積雪,這個景象到4月底才有變化。
4月30日,我離開蒂明斯的前一天,鎮上的河流解凍了。冬天那么長,那么靜,我聽到河流的聲音竟然有些感動。
第二天,我坐著螺旋槳小飛機回多倫多。不久,飛機降落在多倫多機場。
仿佛冰雪世界的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