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展奮
都說老朋友是一壺醇酒,以前沒體會,現在有了。因為自己年紀也大了。
今年春天特別“悶”,清明后的一天忽然接到一個微信:展奮,多日不見,近日會有宜興新茶送到,請注意查收,周小寒。
短短一行字頓使我心頭一暖:周小寒,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鼎鼎大名的消化道腫瘤專家!多少年未見了啊!
年輕的時候總以為日后還會交很多很多的新朋友,其實不然。
還是三十年前,我在《康復》雜志做編輯的時候,周小寒醫生是我的主要作者,《康復》雜志那時是上海的著名科普月刊,發行量長期保持在80余萬份,因此作者隊伍浩浩蕩蕩,與我比較投緣的作者除了周小寒,還有姚克裘(香山中醫院)、汪宗俊(一醫大藥學院)、姚德鴻(市九院)、楊秉輝(中山醫院)、李謀秋(華山醫院)等,當時都大我十多歲,我做編輯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每次開選題會,我都會為每一位作者準備好幾塊“磚頭”——能誘發他們聯想同時也當令的選題,美其名曰“拋磚引玉”——他們可以拿下我推薦的選題,也可以自選由此激發的新選題,每個作者的專業背景不同,我設置的“磚頭”也不同,比如周小寒擅長消化系統疾病,姚克裘擅長中醫藥養生,姚德鴻擅長泌尿系統疾病,汪宗俊偏重寫西醫用藥誤區,楊秉輝則是綜合類的,他們都會收到我不同類別的“磚頭”,此舉頗受他們的歡迎,我們的關系也就特別地融洽,周小寒稿件的字跡總是特別清爽,善于形象而深入淺出地講清楚一件事,而且要言不煩,“字控力”極強。
當然醫院里有什么事我也會找他們,1988年的甲肝大流行,就上海市民的心理感受而言恐慌程度并不亞于武漢疫情,所有醫院都一床難求,但只要我開口,他們一定幫忙,記得一個走廊的加床,就是周醫生親臨現場解決的,還有高度緊缺的板藍根、茵梔黃,姚克裘醫生讓黃魚車一下子搞來一車,辦公室幾乎成了物流分揀攤……現在回頭一看,那是我社會上混得最好的時候,可惜當時一點也不珍惜,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我記得我們最后一次歡聚是去云南昆明參加一次全國性的科普會議,我帶隊,十多個科普作者包了三進臥鋪,那是《康復》雜志最有錢的時候,雜志社帶好美食與美酒,唱啊笑啊一路歡歌到云南。周醫生雖然為人安靜,但那幾天也與我們一起“瘋”,多年后大家還提起這次云南行。
1994年以后我們聯系少了,我離開了《康復》雜志,周醫生則創辦了市第一人民醫院腫瘤科,這可是了不起的大事,須知醫院的任何專業科室白手起家都難,因為上海這個地方懂行的人太多,指手畫腳的也多,更何況是“腫瘤科”,但周醫生迎難而上,終于在強手林立的上海成功地打出了一片天地,形成了“市一腫瘤治療”的特色,他后來的榮譽極多,但他最看重的還是“市一腫瘤”的“開山門”,現在他雖然退休了,但是腫瘤科每逢喜慶總要來請這位創業的“老祖宗”,可見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
年輕的時候總以為日后還會交很多很多的新朋友,人生的道路一定越走越寬廣,其實不然,事實上交朋友也有“窗口期”,其規律是,越老越交不到投緣的朋友,大抵四五十歲之前,命運給你指定的也就這么幾個,以后年齡越長,越來越“以利相交”,所謂“緣”,本來就是指“額度”也。
故真正的老友是直覺的投緣,常有幾十年不見面,而仍然一見如故者,一如周醫生贈我的宜興名茶“九香翠芽”,雖沒有龍井那么大的動靜,但鮮爽醇厚,九潽之后,居然還有若隱若現的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