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萍 黃婉秋
摘??????要:個人大病網絡互助是目前我國應用最為廣泛的個人求助形式,一定程度上能夠彌補慈善組織社會救助之不足。實踐中,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暴露出諸多問題。應從確立監管主體、明確權利義務、開立專門賬戶、設立第三方基金會、提高準入退出門檻等方面加強對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的行政規制,以營造良好的慈善氛圍。
關??鍵??詞: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慈善;水滴籌
中圖分類號:D922.18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8207(2020)04-0034-09
收稿日期:2020-01-24
作者簡介:陳秀萍(1970—),女,江蘇鹽城人,河海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法學理論、憲法與行政法;黃婉秋(1996—),女,江蘇宿遷人,河海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行政法。
近年來,我國雖已建立起覆蓋率很高的醫保體系,但基本醫保包含的重病相當有限,且賠付上限也不高,并不能覆蓋重病支出,這樣的現實給了個人大病網絡互助巨大的發展空間,以水滴籌為代表的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悄然興起。水滴籌于2016年7月正式上線,是為那些醫療資金短缺的大病患者提供免費個人求助的信息發布平臺,也是目前國內最大的熟人社交免費大病籌款平臺。[1]2018年5月,民政部指定第二批慈善組織互聯網募捐信息平臺,水滴籌位列其中。[2]作為嶄新的籌款模式,水滴籌利用互聯網迅速凝聚公眾愛心和力量,為不少身處困境的求助者提供了及時有效的資金援助。截至2019年9月底,水滴籌已成功為經濟困難的大病患者免費籌得235億元的醫療救助款,近2.8億愛心人士支持了平臺的救助項目,共計產生了超過7.5億人次的愛心贈與行為。[3]
一、由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引發的爭論
目前,公眾對于個人大病網絡互助的認識較為模糊,很多人認為這就是慈善。在學界,學者們普遍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以下簡稱《慈善法》)對于個人大病網絡互助并無特別法律規定,其作為網絡眾籌行為應屬于民事意義上的贈與而不是公開募捐。實踐中,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在實現跨越式發展的同時也引發了一系列爭議事件,筆者從中選取兩個較為典型的案例加以回顧:
(一)“德云社吳帥事件”
2019年4月8日,德云社相聲演員吳帥(藝名吳鶴臣)突發腦出血住院一個月,其妻子在水滴籌發起了百萬眾籌,然而網友對于水滴籌是否提前核實房產、治療費信息提出了質疑:吳帥在北京有兩套房子和一輛車,如此優越的條件還要眾籌,這是生病了一分錢都不想花啊?有房有車卻勾選了“貧困戶”選項,“臉在哪里”,又是如何通過貧困戶認定的?2019年5月3日,吳帥妻子通過微博回應說自己發起百萬眾籌是因為不懂平臺規則金額輸入錯誤,兩套房子都是公租房無法出售,家中有兩個癱瘓病人因此不能賣車。有細心網友注意到吳帥妻子回應微博時使用的手機是華為P30?Pro(售價近6000元)。2019年5月4日,德云社發表聲明稱眾籌百萬是吳帥妻子的私人行為,目前德云社已開展內部募捐活動,公司及郭德綱也將提供經濟援助。同一天,水滴籌回應媒體稱沒資格審核發起人的車產房產,勾選“貧困戶”系發起人誤操作,且平臺曾與醫院聯系,但由于患者在治療過程中,醫院沒有辦法給出確切花費。[4]對此,網友們紛紛發聲:“普通人生病了,十幾年的奮斗成果沒了。戲精們生病了,直接少奮斗十幾年。”“中國人天性善良,而且特別喜歡匯聚點滴力量辦大事,進行網絡眾籌太容易了,所以引來很多蒼蠅拼命消費公眾的信任和善心,拼命侵占那些本屬于窮人的有限資源,只為能讓自己過得舒適一點。”“現在很多人生病的第一反應不是拿出自己的錢去治病,而是立刻去網上求捐款,這就是詐騙!他們這些不窮的人拿到了捐款,那些真正的窮人就拿不到捐款了,本該給予貧困危重患者的有限愛心資源,就這么被無恥的小人揮霍掉了。”“可憐的是那些真正有需求的人,真的一貧如洗的人,他們很多時候可能連眾籌是啥都不知道,畢竟用的手機都可能是老人機。”……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是新技術行善的創新之舉,新技術是能降低求救的門檻,但如果平臺不能確保事實底線,那就會提高社會行善的門檻。再有人在平臺眾籌求救,就將沒人信任、沒人轉發、沒人捐款,技術再先進也是白搭。善,有所為,有所不為。必須承認,此次事件已經讓“眾籌”變“眾愁”。
(二)“掃樓事件”
2019年12月,有媒體報道水滴籌在超過40個城市的醫院派駐地推人員,他們自稱“志愿者”,通過“掃樓”逐個病房引導患者發起籌款,對募捐金額隨意填寫,對求助者財產狀況不加審核甚至有所隱瞞,且地推員每單最高提成150元,月收入過萬,還有末位淘汰機制。這種“掃樓式”尋找求助者、按單提成的做法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有媒體質疑:以拿提成為目的,為患者籌款提供所謂的便利,是不是把慈善當成了生意?[5]水滴籌官方隨即回應稱這是部分地區個別線下人員的違規現象,嚴重違反了水滴公司價值觀、準則及相關規定,調查清楚后將給予嚴懲,同時還宣布暫停線下服務團隊服務,整頓徹查類似違規行為。對于此次事件,網友們反響不一。支持者認為:“互聯網公益在實現過程中需要線上線下聯動,很多三四五線城市的用戶對移動互聯網的認知有限,偏偏這類人的經濟能力又是最弱的。線下團隊不僅能讓這些使用者及時得到救助,還能增加了用戶,這是一件大功德。”“當今社會,無論干什么,要完全脫離商業是不可能的,公益需要通過商業手段來生存和發展。”反對者則認為:“有較大的線下團隊規模,按單提成和末尾淘汰機制催逼,僅是個別違規的說法是無法服眾的,甩鍋給部分地區個別線下人員,更是無法讓人看到水滴籌的誠意。”“水滴是個公司,需要盈利,這可以理解;但既然承認水滴籌不是一個盈利模塊,就應該保持公益的純粹性,讓真正需要幫助的人獲得幫助。”“水滴摻水,愛心窩心。公眾給困厄中的患者捐款,出于自愿和善意,還要基于信任,假如信任受到傷害,誰還會捐款?‘掃樓式籌款、員工按單提成,這些做法的每一次成功,都是對公眾善心和好意的消解,是對信任與托付的傷害。”還有網友表達了自己的擔憂:“依靠公益、愛心、慈善起步的水滴籌是否會變成一種新型傳銷模式?是否會變成一種詐騙者們的新天堂?是否會變成一種爽一把就死的公益?而到爽一把就死的時候,我們社會的愛心怕真的就被消磨殆盡了,人們再也不會相信抱團取暖,人們再也不會相信相互關心,人們真的會走向麻木不仁。”其實,這次“掃樓事件”最需要反思的,是水滴籌到底如何定位自己的角色,能否有勇氣直面自己的問題。盡管水滴籌一再解釋他們不是慈善機構,只是搭建網絡互助平臺,他們不從善款提成手續費。然而在公眾眼里,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就是在做好事,就是應該對發布信息的真實性負責,明明是企業模式缺陷卻甩鍋給個別線下人員,也就意味著沒有徹底的反思和改進。
二、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引發爭論的原因探析
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對于一些因貧困而無法救治的人而言不亞于“及時雨”,但少數人通過平臺去騙取錢財,透支別人的善良,也使得公眾對平臺慢慢失去信心。在這里,筆者無意拷問那些“騙捐者”的道德底線,只想從平臺的運營著手探尋“是不是真的借不到錢”“真的得了這個病嗎”“還值得相信嗎”這些質疑背后的真相,以此找回公眾不再柔軟的善心。
(一)平臺性質不明確
公益組織不以營利為目的,以獲取微利來維持機構正常運轉,生意則以實現利潤最大化為目的。以水滴籌為代表的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將生意和公益嫁接起來,沒有生意,就沒有公益。公益項目“希望工程”的創始人徐永光對于水滴籌是這樣評價的:“用公益的手段做商業,或者用商業的手段做公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目的是要解決社會問題。”表面上看,水滴籌是免費做公益,堅持“0服務費”,連求助人的微信提現手續費都免了,實際上水滴籌的商業價值相當不菲。水滴籌同時也是一個保險代理平臺,據不完全統計,目前水滴保已和60多家保險公司合作,售賣80多款保險優選產品,覆蓋少兒、成人、老年等各個年齡段,凡在水滴籌參與捐款的人都是平臺的目標用戶。對于普通人,水滴籌是免費的眾籌平臺,對于水滴公司則是免費的流量入口,通過水滴籌搭建的高質量、高粘性的客戶群為水滴保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流量。對于“掃樓事件”引發的爭議,水滴籌CEO沈鵬在回應中強調,有網友誤把水滴籌理解成了公益組織,其實水滴籌的核心本質是一個免費的互聯網個人大病求助工具。對此,有媒體認為,歸根結底,爭議的出現是因為公益越了界。眾籌平臺重視線下推廣,是因為他們用公益收割流量,再利用流量推廣自身的盈利業務,比如互助保險和第三方保險代銷,以此獲取利益。公益可以和商業結合,可公益不能成為生意,公益組織的權限、“競爭”的正當性與合理合規的執行流程等都是公益推進過程中必須考慮的問題,不能越過專業、道德和法律的邊界。[6]從“掃樓事件”的末位淘汰來看,水滴籌顯然更傾向于把眾籌當生意在做,然而其聲譽很大程度來自于慈善領域,一旦善事做砸而砸了自己的招牌,別的生意勢必也難以為繼。可見,如何重新定位眾籌業務和平臺所扮演的角色,將決定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接下來往哪走、能走多遠。
(二)資金管理不透明
作為第三方平臺,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對外發布求助者的個人求助信息,在成功提現或求助項目存在問題被撤銷之前,捐助款由平臺保管。巨額資金沉淀于平臺,對其如何管理,公眾卻不甚了了。水滴籌默認的籌款周期是一個月,在此期間被委托管理資金的第三方機構是要付利息的,而利息歸平臺所有。截至2019年9月底平臺已籌款235億,按照0.3%的活期利率算,每個月平臺僅利息收入就十分可觀,若是對外投資收益會更高。筆者曾就籌款如何保管問題咨詢“水滴籌”人工客服,得到的只是機械的回復:“款項通過微信支付,每次都有微信支付憑證,所以水滴籌的安全性請您放心。”比照近年來發生的“共享單車公司挪用用戶押金進行其他投資致使押金最終難以退還”的社會熱點問題,不禁會讓人產生“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是否也會出現類似情況”的疑問。
不僅如此,在對籌款后續使用的監管上,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也存在不足。2018年10月19日,愛心籌、輕松籌和水滴籌三個規模較大的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聯合發布《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自律倡議書》和《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自律公約》(以下簡稱《自律公約》)。《自律公約》第二十三條規定:“平臺應構建全流程風險管控制度。平臺之間應定期會商,互通有無,共建標準,聯合加強個人大病求助的事前防范、事中控制、事后監督。建立健全責任追溯機制,打擊防范惡意籌款現象,對涉嫌詐騙、詐捐等違法違規行為的,平臺應立即凍結籌款、終止項目、啟動核查、協助贈與人依法維護權利,直至向法院起訴,并及時向有關部門報告,積極配合有權機關進行調查處理。”[7]盡管該條款提出要對個人求助行為進行全程監督,但在實際操作中個人求助網絡服務平臺將捐助款直接提現到求助者指定的銀行賬戶,由求助者自行支配,平臺僅要求求助者填寫治療進展并進行網上公示就草草了事。對于已經實現或者無法實現救助的剩余籌款的歸屬,無論平臺《用戶協議》還是《自律公約》均未提及。2019年11月6日,全國首例網絡個人大病求助糾紛在北京朝陽法院一審宣判。莫先生與許女士的兒子出生后身患重病,莫先生利用“水滴籌”進行網絡籌款籌得15.3萬余元。莫先生之子去世后,許女士向水滴籌公司舉報稱,水滴籌的錢基本沒用。水滴籌公司向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莫先生全額返還籌集款,并按照同期銀行貸款利率支付利息。法院認定籌款發起人莫某隱瞞名下財產,并在水滴籌多個平臺進行重復救助,違反約定用途將籌集款項挪作他用,構成違約,令莫某全額返還籌款153136元并支付相應利息。朝陽法院同時向民政部、北京水滴互保科技有限公司(水滴籌運營主體)發送司法建議:“推進相關立法、加強行業自律,建立網絡籌集資金分賬管理及公示制度、第三方托管監督制度、醫療機構資金雙向流轉機制等,切實加強愛心籌款的資金監督管理和使用。”[8]
(三)信息審核不嚴格
《自律公約》第十一條規定:“平臺應健全審核機制,配備與求助規模相適應的審核力量,實行機器智能和人工‘雙審核。審核過程中,發現求助人、發起人有刻意隱瞞、欺詐等違規行為的,直接駁回相關申請。”“人工和智能機器雙重審核”“發現違規行為直接駁回申請”,看起來很完美,實際上任何投資都是要回報的,任何生意都是要有收益的,對平臺來說,審核嚴格手續繁瑣,成功籌款的人反而少,審核寬松一點有助于籌款。近來媒體關于虛假病例能夠順利通過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審核的報道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眾籌背后有代寫經歷、虛假病歷等黑色產業,記者花290元就買到虛假疾病診斷書、檢查報告等材料并在水滴籌、輕松籌發起眾籌,很快通過審核。[9]水滴籌對此回應稱相關病情證明材料通過平臺初步審核,但未通過求助人社交網絡監督驗證及提現公示驗證等,無法完成提現。水滴籌創始人沈鵬承認,籌款審核仍有改進空間。
除在大病真實性審核方面存在漏洞外,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對于求助者經濟狀況的審核也飽受詬病。《自律公約》第九條規定:“平臺應要求發起人盡最大努力及時、完整、真實、準確地公開求助人的以下信息:(一)疾病情況;(二)治療花費情況;(三)家庭經濟狀況(主要是工資收入、房產、車輛、金融資產等信息);(四)預期款項用途;(五)基本醫療保障情況;(六)商業保險情況;(七)是否享受低保;(八)獲得政府醫療救助等情況。對于以上信息,求助人可自行提供證明材料,也可邀請第三方協助佐證。”然而面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騙捐”事件,水滴籌對外回應時卻表示,審核信息沒有界定有車有房就完全不能發起籌款,但前提是要按照平臺的規定去提交這些相應的證明材料,平臺沒有資格去審核發起人的車產和房產,只能要求發起人公示自己的家庭經濟情況,社會人士可以根據自己判斷,選擇去幫助他或是不幫助他。這也引發了網友們的質疑:“平臺沒有資格去審核發起人的資產,如何保證愛心用在了該用的地方?”[10]
(四)監管主體不明晰
水滴籌App用戶協議第一條“平臺服務”提到:“個人大病求助不屬于慈善募捐,信息的真實性由發起人、求助人自行負責,贈與人需要獨立審慎判斷,做出是否贈與的決定。”第三條“風險提示”提到:“贈與人清楚對個人大病求助項目的支持是出于對發起人、求助人的信任及認同。贈與人同意自行承擔贈與行為相關的全部風險及法律后果。”“特別提示及確認”提到:“平臺作為居間方,并不是發起人、求助人或贈與人中間的任何一方,使用平臺產生的全部法律后果由發起人、求助人、贈與人自行承擔。平臺不對個人大病求助項目做任何形式的擔保,對于因個人大病求助項目發生的一切糾紛,由發起人、求助人和贈與人之間自行解決。”這意味著募捐風險由受助人和捐助人自行承擔,平臺似乎保持一種第三方中介的立場。其實不然,水滴籌制定的用戶協議有甩鍋的嫌疑,協議屬于格式條款,對于單方免除自身責任的條款應屬無效,大多數用戶在新注冊某App時,鮮少會關注到用戶協議。平臺參與了整個項目籌款全過程,用戶在使用平臺過程中一旦出現糾紛,平臺也應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那么,由誰來對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進行規制?根據《慈善法》《公開募捐平臺服務管理辦法》的有關規定,2016年以來民政部先后遴選指定兩批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并接受了中國慈善信息平臺、基金會中心網的退出申請,當前共有20家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可為慈善組織提供募捐信息發布服務。[11]如此看來,民政部應是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的監管主體。但問題在于:且不說以個人求助為名的眾籌平臺遠不止20家,即便是作為20家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之一的水滴籌,其同時也是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正如水滴籌App用戶協議所提到的“個人大病求助不屬于慈善募捐”,因此水滴籌不在《慈善法》規制范圍之內,民政部對其監管有“師出無名”之嫌。輕松籌也是民政部遴選指定的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之一,經核查其存在為不具有公開募捐資格的組織或個人提供公開募捐信息發布服務、對個人求助信息審核把關不嚴、對信息真實客觀和完整性甄別不夠等問題,造成不良社會影響。2017年2月16日,民政部社會組織管理局就此約談了輕松籌相關人員,要求其嚴格按照《慈善法》《公開募捐平臺服務管理辦法》等相關制度規定立即進行整改,強化公開募捐信息平臺主體責任,履行社會責任,共同維護網絡募捐良好秩序,對于個人求助信息加強審核甄別及責任追溯,切實做好風險防范提示,避免公眾將個人求助誤認為慈善募捐。[12]只是“約談”而非“處理”,即可看出民政部這個“監管主體”的地位著實有些不尷不尬。
三、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之行政規制
滿載著大眾的善意與信任,公益從來都是最能牽動人心的話題之一。個人大病網絡互助看起來很美,但也存在一些不確定性。由于涉及的金額往來巨大,平臺在運營時如何保障公平公正,防止監守自盜,都存在疑問。尤其是在規則修訂方面,有的平臺最初以免費吸引流量,之后開始收取服務費;有的平臺不斷修改賠付門檻和條件,避免分攤過高,導致公眾的權益難以保障。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的確不是公益慈善組織,但是網上籌款卻是公益慈善行為,至少是慈善管理行為,必須遵守慈善公益活動的規則。平臺現在最需要的是證明其能夠發揮補充社會保障的作用,而不是把責任留給用戶,把利潤和流量留給自己。鑒于平臺面臨公益性和資本逐利性之間的權衡取舍,筆者認為,應加強對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的行政規制,扶優限劣,防范風險,引導和放大個人大病網絡互助對社會保障的正面作用,使之成為我國多層次醫療保障體系中的有力一環。
(一)確立監管主體
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之所以出現諸多亂象,監管主體不確定是其重要原因之一。2016年8月31日,民政部發布《慈善組織公開募捐管理辦法》確立了民政部門依法監管公開募捐的主體地位①。個人大病網絡互助不是公開募捐,那么可否也由民政部出臺《個人大病網絡互助管理辦法》來確立民政部門依法監管個人大病網絡互助的主體地位,這也符合現實中由民政部門管理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的一貫做法。當然,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的運行過程涉及多個領域,單由民政部門“一柱擎天”難免力有不逮。可以借鑒民政部、工信部、廣電總局、國信辦于2016年8月30日聯合發布《公開募捐平臺服務管理辦法》的形式,由民政部、銀保監會、衛健委、工信部、廣電總局、國信辦等相關部門聯合發布《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服務管理辦法》,明確民政部門應建立健全與相關部門的信息溝通共享機制、信用信息披露機制和違法違規行為協查機制,強化協同監管。如衛健委建立全國性的醫院在線平臺,供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核查發起者提供的相關病歷資料的真實性;醫療保障局建立全國性醫療保障備案查詢系統,供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查詢求助者(患者)的身份、醫保等重要信息;銀保監會將個人征信系統與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對接,一旦發現發起者發布虛假求助信息則降低其信用度。此外,由于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擁有自我調節能力,民政部門及其他監管主體應以適度干預、協同治理為原則,給予平臺和行業協會一定的自治權。
(二)明確權利義務
目前我國并未針對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專門立法,主要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及《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中的一般性規定對其運營行為進行規制。有學者認為,鑒于平臺在運行過程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應專門立法以保護發起者、求助者、捐助者的合法利益。也有學者認為,平臺運營過程復雜,涉及到民法、刑法、行政法等領域,專門立法并不是解決現存問題的最好方式,成本太高且時機未到。筆者建議,可以考慮修改《慈善法》,將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納入《慈善法》的規制范圍,特別是應設置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權利義務條款,明確平臺享有的權利包括項目管理權(確保個人大病網絡互助有合理的設計及運行方式)、服務費用請求權(確保平臺擁有足夠的資金來進行日常運轉),平臺承擔的義務包括審核義務(在審核信息真實性的同時對發起者預設的籌款金額進行審核)、資金管理義務(避免平臺任意支配籌款)和信息披露義務(保證公眾的知情權),以防止平臺濫用權利、逃避責任。這樣既能使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的行政規制有法可依,又能節約立法資源。
(三)開立專門賬戶
在運營過程中,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獲得的信息與求助者、發起者、捐助者相比處于極不對稱的狀態,即使出現平臺將籌款挪作他用的情況,各方利害關系人也無從得知。共享單車引發“押金風波”后,為加強用戶押金和預付資金管理,有效防范用戶資金風險,交通運輸部、人民銀行、國家發展改革委、公安部、市場監管總局、銀保監會于2019年5月9日印發了《交通運輸新業態用戶資金管理辦法(試行)》,其中第六條規定:“運營企業應當依據相關規定,在其中國大陸注冊地的銀行分別開立全國唯一的用戶押金專用存款賬戶、預付資金專用存款賬戶(以下統稱專用存款賬戶),由開立專用存款賬戶的銀行作為存管銀行(以下稱存管銀行)存管用戶資金。采用用戶個人銀行結算賬戶存管押金的,運營企業應當與銀行合作(以下稱合作銀行),用戶應當根據服務協議在合作銀行開立個人銀行結算賬戶,若用戶已有合作銀行的個人銀行結算賬戶,可直接綁定使用。”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可借鑒此辦法,在注冊地銀行開立專門賬戶。專門賬戶只能辦理醫療籌款的提現和平臺籌款所得利息的支取,所得利息按照平臺與求助者所簽協議歸平臺所有。專門賬戶由所在地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局監管,定期向社會公開籌款管理情況。一旦發現平臺將籌款挪作他用,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局應及時采取措施,同時通報各相關部門并將情況向公眾說明。
(四)設立第三方基金會
Watsi,這個以眾籌的形式為貧窮國家病人尋求捐助的網站現在已經成為“科技改變世界”的一面旗幟。Watsi不代為保管個人求助籌款,而是由第三方基金會管理籌款、將治療費用直接支付給醫院等治療機構并公布籌款的支出明細。在我國,對個人大病求助籌款的使用以及剩余籌款的流向尚缺乏有效的行政規制措施,目前以群眾舉報為主,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監管為輔。未來,或可參考Watsi的經驗,設立第三方基金會與個人求助網絡服務平臺以及醫療機構對接,剩余籌款由第三方基金會參照《慈善法》相關規定進行管理①。需要說明的是,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上的互助活動屬于民事行為,因人數眾多,退還籌款實行起來難度較大。剩余籌款除有約定的依約定外,其余由第三方基金會用于其他個人求助事項并向社會公示較為穩妥。
(五)提高準入退出門檻
目前,水滴籌、輕松籌等官方認證的網絡募捐平臺都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更遑論大量游離其外的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了。為維護個人大病網絡互助的各方權益,急需設定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許可制度。《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許可法》第十二條和第十三條的規定為設定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許可制度提供了法律依據。②其實,為進一步完善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指定流程,民政部已于2017年7月20日發布了《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基本技術規范》(以下簡稱《技術規范》)和《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基本管理規范》(以下簡稱《管理規范》)。《技術規范》在“合規性要求”中規定,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應具有獨立法人資格,其中企業應取得通信管理部門核發的、在有效期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ICP證),ICP許可證書上主體名稱與平臺主體名稱應一致;事業單位、社會團體、社會服務機構、基金會等非營利性法人,應履行非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備案,取得ICP備案編號和電子證書,并在有效期內,ICP備案證書上主體名稱與平臺主體名稱應一致。平臺信息系統的安全保護等級不低于《信息安全等級保護管理辦法》規定的第三級,并取得有權機關出具的備案證明。《管理規范》在“平臺申報”中規定,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申報方應在互聯網公益領域或所在行業有較大的社會影響力或代表性,符合《技術規范》及相關標準和規范要求,無不良信用記錄。申報方應提供申報材料,并承諾申報材料的真實性。平臺申報材料虛假,予以駁回,并對社會公告。在“退出”中規定,獲得指定30個工作日后,平臺未能提供公開募捐信息服務的,由全國慈善工作主管部門取消指定并對社會公告。平臺每半年接受全國慈善工作主管部門考核1次。考核未達標,或日常運營中出現違規行為的,予以約談、限期整改。1年內不達標或違規處理累計2次,或產生重大社會負面問題,或出現重大網絡安全事故的,取消指定,2年之內不得重新申報。涉及相關法律問題的,交有權機關依法處理。平臺若因戰略調整或業務變更、擬終止公開募捐信息發布服務的,應提前30個工作日向全國慈善工作主管部門提出退出申請;平臺在退出之前,應對捐贈人、慈善組織進行妥善反饋,并移交相關材料、數據和資源。筆者建議,可以參照以上標準設定個人大病求助互聯網服務平臺準入退出制度,平臺準入退出由民政部門或其委派機構備案并在網上進行公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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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屆水滴籌“111小善日”即將開幕?精彩搶先看[EB/OL].搜狐網,https://www.sohu.com/a/350518630_162522.
[4]德云社/吳鶴臣/水滴籌渉輿論爭議[EB/OL].搜狐網,http://www.sohu.com/a/311915412_99918919?sec=w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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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再陷“騙捐”漩渦?水滴籌怎么為愛心護航?[EB/OL].騰訊科技,https://tech.qq.com/a/20190507/000524.htm.
[11]民政部關于發布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名錄的公告[EB/OL].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gongyi/2018-06/05/c_12988676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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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亞峰)
Research?on?the?Administrative?Regulation?of?Internet?Service
Platform?for?Personal?Serious?Illness?Help
——Take?Water?Drop?Chip?as?an?Example
Chen?Xiuping,Huang?Wanqiu
Abstract:At?present,Internet?service?platform?is?the?most?widely?used?form?of?personal?help?for?serious?illness?in?China,which?can?make?up?for?the?lack?of?charity?social?assistance?to?some?extent.In?practice,there?are?many?problems?in?the?Internet?service?platform.In?order?to?create?a?good?charity?atmosphere,we?should?regulate?the?Internet?service?platform?for?personal?serious?illness?help?from?the?aspects?of?clear?supervision?subject,restriction?of?access?and?exit,multi-agent?coordinated?governance,prevention?of?Internet?financial?risks,and?formulation?of?rules?for?the?use?of?personal?help?to?raise?funds.
Key?words:internet?service?platform?for?personal?serious?illness?help;charity;water?drop?financ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