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宣成
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讓我們度過了一個不一樣的春節假期,體驗了一種不一樣的生活狀態,經歷了一些不一樣的情緒波動。從走親訪友的適意到居家隔離的無聊,從把酒言歡的悠閑到風聲鶴唳的恐懼,從線下教學的從容到線上教學的忙亂——大自然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給人類上了一堂“大課”,讓我們經歷了一場特殊的“大考”。
面對這場“考試”,我國全民參戰,共克時艱,再次展現出中華民族特有的堅忍與團結,展現出我們國家強大的組織與動員能力。經過兩個多月的卓絕努力,在黨的堅強領導下,抗疫終于取得了階段性成果,并持續向好。痛定思痛,我們應該梳理一下在這場“生命大考”中的經驗與教訓,獲取災難后站起來的力量,如此,才是對逝去的生命最好的祭奠。
作為一名教師,一個課程與教學的研究者,我更愿意從教育的層面梳理自己的思考。在我來看,自從疫情警報拉響的那一刻起,一門針對我們全民的課程便已經開始,屬于每個人的學習便悄然發生。因為從現代課程論的觀點來看,困境是最強的學習催化劑。
我相信,身處疫情之下,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有過心靈的觸動和反省——關于自然、社會和自己的。而按照日本著名教育學者佐藤學的觀點,學習正是人與自然、人與他人、人與自身的“三位一體”的對話結構。以下,我就從這三個維度分享自己的看法。
其一,就人與自然的對話而言,疫情恰如一記重錘,瞬間擊垮了人類雄踞生物鏈頂端的自信,讓我們明白,認知的前提是尊重
近百年來,隨著科技的突飛猛進,人類早已可以借助飛船走向茫茫宇宙。然而,科技在拓展我們行動空間的同時也誘發了人類空前的自滿,其典型的表現就是對待賴以生存的大自然的態度——拋卻了敬畏和膜拜,代之以睥睨與征服。殊不知,面對無限神秘的大自然,技術永遠都是有局限的。這個看似“不起眼”的新冠病毒,就讓千家萬戶必須禁足,即便是再高度發達的城市,一時在疫情面前也顯得茫然無措。這不得不讓我們重新思考人類社會與自然萬物的關系,思考科學理性與人文情懷的平衡。
在人與自然的對話中,我們必須重新審視自己的認知系統。“蝴蝶效應”告訴我們,地球是一個不可分割的動力系統,亞馬遜熱帶雨林的一只蝴蝶扇動翅膀,可能導致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因此,珍視自然萬物其實就是對我們自身的珍愛。我們提倡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其目的絕不僅僅在于建立不同國家和地區、不同膚色和族群之間唇齒相依的關系,更在于通過全球合作,重構人類與自然和睦共處、和諧共生的關系。
然而令人擔憂的是,在自矜和欲望日益膨脹的當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顯得非常艱難。從某大國退出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巴黎協定》到一些人肆意捕殺和食用野生動物,利益的車輪正碾壓著人類最為可貴的同情心和責任感。所以,教育從來不是只針對孩子的命題,它應該是人類終身思考的課題,作用在更廣闊的范圍內,不斷創新和延展。
其二,從人與自身對話的維度來看,疫情猶如一針大劑量的鎮靜劑,促使我們重新審視生命的價值和生活的意義
疫情爆發時,看著不斷更新的確診病例和死亡數字,相信很多人都感到了生命的脆弱與無助,進而重新思考工作與家庭、成就與健康、財富與快樂的關系及比重問題。面對迅猛膨脹的物質誘惑,很多人已經鮮有時間和機會靜下心來與自己對話,鮮有興趣和精力叩問自己“為何而來”“要向何處”這類基本的人生問題了。
之所以發出這樣的感慨,也是基于我本人的經歷。自參加工作以來,我幾乎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和工作中,在照顧家庭和陪伴父母上總感覺擠不出精力和時間。這次因為疫情的拘囿,我才得以陪伴八十歲的老父親兩個多月,每天早晚問安、餐后圍桌閑談,這是參加工作以來從沒有體驗過的溫馨時刻。之前回家看望父母總是來去匆匆,最多住上三五天,因為總感覺有太多事情需要處理。直到去年母親病逝,痛心之余,不禁捫心自問:我平日里那些自認為不得不處理的事務、不得不參加的聚會,與陪伴家人比起來,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靜下心想想,人生其實就是在紛繁世事中區分出輕重緩急的選擇過程。一件事情之所以重要,只不過是我們內心將它看得重要罷了,如果把它的價值等級調低,恐怕其中十有七八是可以忽略的。
還有一件事情引發了我對生命價值的反思。據媒體報道,3月1日當天,我國有兩位年輕的人文社科領域的博導病逝:一位是年僅42歲的海南大學管理學院院長林肇宏,另一位是年僅51歲的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解玉峰。其中,解玉峰教授和我的經歷非常相似,都是1985年入學的中師生,都曾在農村中小學任過教,而后讀碩、讀博,如今我也進入大學教書,看到這樣的消息當然格外震驚。作為大學教師,面對科研和教學的雙重壓力,在學術與健康之間,我們到底應作出怎樣的平衡?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復旦大學青年教師于娟病逝前發的那段話:“在生死臨界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任何的加班(長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殺),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買房買車的需求,這些都是浮云。如果有時間,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買車的錢給父母親買雙鞋子,不要拼命去換什么大房子,和相愛的人在一起,蝸居也溫暖。”
這段話真實而感人。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國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成就,城市化的飛速發展讓更多人得以享受現代生活的便利。然而,鋼筋水泥的束縛、紅塵物欲的驅動、效益競爭的擠壓,也讓很多人健康透支、親情淡漠、精神焦慮。那種“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境界,似乎早已成為不合時宜的遠古傳說。然而,當疫情迫使我們停下腳步,回望過去,思考當下時,是否發現自己孜孜以求的很多東西,其實并非是真正想要的?
如今,站在50歲的邊上,從疫情陰霾之下走出,我突然領悟到:所謂“知天命”者,絕不是要我們“聽天由命”,而是告誡我們要“安心立命”“精一執中”,厘清哪些是生命中值得做的,“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或許唯有如此,才算是真正讀懂了自己。
教師如此,學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當下,課程改革已經從三維目標時代升級到了核心素養時代,但是,我們的教學實踐卻依然停留在知識灌輸的層面,孩子的生命空間被海量試題和打卡測試填滿。在分數和學歷的擠壓下,他們連看著“四角的天空”發呆的時間都沒有,哪里還有心情與內心對話?
其三,從人與他人對話的維度來看,疫情恰似一塊磁力巨大的試金石,讓我們感受到了沉甸甸的社會責任感
時窮節乃現,危難識英雄。在這次疫情阻擊戰中,最令人感動與崇敬的自然莫過于那些“最美逆行者”——成千上萬的“白衣戰士”了,當然還有全國各地數不清的公安民警、快遞小哥、社區志愿者。84歲的鐘南山院士和73歲的李蘭娟院士等人一時間成了國民心目中的偶像和英雄。
我想,鐘南山院士等人之所以能贏得如此的尊重,不僅是因為他們用自己的精湛醫術和精準判斷,讓蕓蕓眾生在疫情面前不至于過度恐懼與惶惑;更是因為他們用自己的專業操守和道德擔當,讓我們看到了醫者的仁愛之心和社會責任感。鐘南山院士以84歲的高齡趕到一線,日夜奔忙;73歲的李蘭娟院士在武漢告急時主動請纓,帶領團隊連夜從杭州趕往武漢,一待就是兩個多月。他們這種奮不顧身、救死扶傷的專業精神已經令人動容,而尤其讓人欽佩的是,在疫情面前,他們能夠從群眾的利益出發,向媒體和公眾發出真實的聲音,作出獨立的判斷。
魯迅先生當年曾將那些“有確信、不自欺”的人稱為“中國的筋骨和脊梁”。我想,很多醫者正是這樣的人。在事實面前,他們不虛美、不掩飾;在危險面前,他們不躲避、不畏懼;在責任面前,他們不推諉、勇擔當。那么,在這個不乏“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的時代,這種社會責任感到底是如何培育出來的呢?對于我們教育人來說,這個問題無疑是非常值得探究的。
我收集了有關鐘南山先生的文字和視頻資料,發現社會責任感的養成,既得益于他個人的強烈自省和反思意識,更得益于他的家庭教育。鐘南山的父母都是我國著名的醫學專家,他的父親作為我國著名的兒科專家,在75歲高齡時,還撰寫了40萬字的兒科專著,以自己的言傳身教,激勵并要求鐘南山說老實話、做老實人。鐘南山時刻不能忘記的就是老父親說過的這句話:“一個人能夠在這世界上留下點東西,他就不算白活。”在這再普通不過的話語中,蘊含著多少沉甸甸的責任感啊!
由此,作為民族振興、社會進步的基石行業:醫療發達,使生命被珍重;教育先進,則人可以通過努力改變命運。人們用“白衣天使”和“靈魂工程師”形容醫護人員和教師,可見我們從事的是天然帶有道德屬性的職業。醫護人員的奮戰讓師生可以重返校園,在向他們致敬的同時,我們不妨想一想:作為教育領域的普通一員,自己該怎樣精進業務、踏實執教,在自己的崗位上彰顯價值和責任感,使中國精神在新一代心中得以扎根、生長,使華夏文化綿延流傳。
(責 編 莫 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