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三重面紗

關詠今

摘要：在黑塞中期小說中，夢境承擔兩種主要功能。一是表現主人公心靈與精神的成長階段，并推動主人公的行為與選擇，從而得以進一步發展的機會;二是構建一個集理想自我，母親，情人于一身的形象，象征著主人公意識、潛意識與無意識的和諧統一，是主人公欲望對象。本文主要以《德米安》《荒原狼》《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三部小說中的夢境為例，結合弗洛伊德夢的理論，分析黑塞中期小說中夢境的獨特形態及作用。

關鍵詞：黑塞;夢境;弗洛伊德;《德米安》;《荒原狼》;《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

弗洛伊德認為，夢是被壓抑的欲望的滿足，是無意識的創造。黑塞中期小說中的夢境，不僅在夢境世界中釋放主人公的欲望，也引領著主人公在現實中滿足自己的欲望;不僅僅作為無意識的創造物，也幫助主人公創造現實世界的理想未來。國內以精神分析法研究黑塞小說的文獻，如方厚升的《再談精神分析視角的啟發意義——以茨威格和黑塞的小說為例》，探討了黑塞對榮格理論的吸收。本文則采取新視角，以弗洛伊德學說分析黑塞小說中的夢境。

從早期到中期，夢境元素在黑塞小說中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黑塞早期小說中，很少有具體的夢境描寫，夢不過是主人公心理與生理健康的一種反映，是主人公意識的一種變形。而在中期小說中，黑塞格外重視夢境的建構，使夢境成為主人公“通向自我之路”中的重要一環。夢境在黑塞中期小說中承擔兩種主要功能，一是表現主人公心靈與精神的成長階段，并推動主人公的行為與選擇，從而得以進一步發展;二是構建一個集理想自我，母親，情人于一身的形象，象征著主人公意識、潛意識與無意識的和諧統一，而這正是主人公最深層的渴望。本文主要以《德米安》《荒原狼》《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三部小說中的夢境為例，結合弗洛伊德夢的理論，分析黑塞中期小說中夢境的獨特形態和作用。

一、夢境的三種類型

夢境在黑塞中期小說中的形態往往是變化的，而且經常沿著一定的規律變化。從反映現實中的焦慮，到將潛意識中的愿望表現出來，再到指示行為、預示未來，夢境類型的變化與主人公成長狀態的變化亦步亦趨。

1.現實焦慮

黑塞中期小說的主人公往往以焦慮不安的狀態出現。這一階段黑塞常用夢境表現主人公精神的脆弱以及內心世界的不和諧狀態。這種類型的夢境相對來說更直白易懂，只是不同程度上對其現實遭遇的變形。比如在《德米安》中，主人公辛克萊在少年時期被克羅默勒索，精神始終處于高度的驚恐之中，以致于夢見克羅默在現實中沒有施加在他身上的暴行。

弗洛伊德認為，夢具有化裝、檢查和象征的特點。《荒原狼》中，主人公哈勒爾的不安在夢中化為一只蝎子。哈勒爾在白天與一位舊相識的教授在歌德的話題上發生爭吵后，在同一個夢境中就夢見自己要以記者的身份去采訪歌德。而這個歌德形象并非他心目中的歌德形象，而是在教授家中看到的歌德形象——裝模作樣，虛榮虛偽——正是哈勒爾反感的樣子。

2.愿望呈現

在主人公心靈成長的初期，其潛意識中的愿望往往被意識層面的焦慮所掩蓋，而且往往與主人公的原初狀態或理念背道而馳，所以潛意識中被壓抑的欲望也是焦慮的成因之一。弗洛伊德認為，欲望的滿足是夢的本質特點，人的欲望若在現實中得不到滿足，便采取一種迂回的形式表現在睡夢中。所以愿望之夢是在焦慮之夢中漸漸浮現出來的。夢境中的現實焦慮依然存在，但潛意識中的欲望則不加掩飾地被表現出來。

在《德米安》中，特立獨行的德米安給辛克萊的內心帶來很大的震動。他為該隱辯護的行為讓辛克萊既畏懼又隱隱向往，所以在夢中，辛克萊夢見克羅默對他的欺凌中出現了一項“殺父”的任務。在這之前，辛克萊認為自己的惡使他勝過了父親——父親仍當他是個小孩子。由此產生的對父親的蔑視，和勝利的快樂，在夢中展露無遺。更明顯的是，辛克萊有時會夢見是德米安而非克羅默虐待他，而他可以忍受德米安的行為。這恰恰暴露了他潛意識中對德米安親近和順從的渴望。同樣，在《荒原狼》中，使哈勒爾不安的蝎子變成了一條女人大腿：“我伸出手，想把這條小腿拿過來，這條腿太使我喜愛了，可是正當我想用兩個手指頭拿起它時，這個小玩意兒仿佛動起來了，我突然懷疑起來，這就是那條蝎子。……他就是要讓我進退維谷，看我這種既渴望得到又不敢拿的矛盾狀態。……看我躍躍欲試想得到它，又看我怕得直后退，……”這一段顯示出被壓抑的情欲既令人不安又使人渴望。弗洛伊德認為夢會將潛在內容表現為視覺形象，“蝎子”的形象與弗洛伊德《夢的解析》中“金龜子”等形象有異曲同工之處。

3.行為指示

不乏有文學作品把夢作為一種預示或寓言。黑塞小說中也有許多預示性的夢境，預示主人公該如何行事，如何選擇。

在《德米安》中，辛克萊在思念德米安的日子里做了一個夢，夢見德米安讓他吃了一只“紋章鳥”，然后他感覺紋章鳥在他體內活了過來。醒來之后，他就開始畫夢中的紋章鳥，隨心所欲地畫，最終畫成了一只猛禽。辛克萊越看越覺得畫中鳥就是夢中的紋章，然后就決定把畫寄給德米安。“按照我當時干一切事情都像帶著一種夢一般的預感，我決定把雀鷹這幅畫寄給他隨它是否能寄到他那里。”辛克萊這次包括后面許多行動，都是依靠著夢境的指示，或者說“夢一般的預感”的力量完成的。

在《荒原狼》中，哈勒爾和瑪麗亞激情過后做的一連串夢，讓他重新看見了自己經歷過的諸多圖景，讓他明白了生活的價值就在于這些鮮活而獨特的體驗。這些夢讓他重視舞會、愛情，讓他重新獲得生活的熱情和樂趣，而這些最終將幫助他成為“不朽者”。

在《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中，當歌爾德蒙正在與自己的流浪沖動作斗爭時，夢讓他接受了自己的天性。夢中出現了一個光明偉大的女子的形象，以及納爾齊斯的聲音說“你把自己的童年忘記啦”。在現實中沒有起到作用的話語，在夢中與女子形象共同出現，讓歌爾德蒙意識到那個女子正是自己的母親，并找回了被壓制多年的童年記憶，尤其是關于母親的部分。自那之后，他知道了自己必須追隨母親腳步，離開修道院，四處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