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留給勇敢者的游戲　阿里觸摸措嘉冰川

楊曉莉

順著推瓦村村旁新修的柏油路我們往北，回頭眺望，碧玉一樣的少女～普莫雍措也正在默默地凝視著我。濕漉漉地草坡上幾只健美的藏羚羊正在早餐，聽到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抬頭張望著我們，晶亮的大眼里閃著機警，充滿張力的身姿線條拉伸著，準備隨時奔跑。生命的氣息張揚四溢，旁若無人地展示著，它們就是普莫雍措的小伙伴。

彎曲的柏油路緩緩向前淌去，綿延的山巒層層疊疊。柏油路變成了土路，塵土飛揚，我們的車也顛簸起來。昨晚的高原反應讓伙伴們都縮手縮腳起來，歡呼雀躍的情緒暫時隱藏起來了。顛到山頂再次回望，遠處的庫拉崗日雪山已把山巔裸露了出來，它早習慣了少女的脾氣，寵溺著她，陪她哭陪她笑。

從推瓦村到措嘉冰川行駛了有45km左右的路程。海拔也一下子從5019m上升到了5300m。一路顛簸，車子里除了呼吸聲就只剩下我“嘎吱嘎吱”啃餅干的聲音了，嘴里是淡的，可胃是漲的，就好像揣著個燜燒鍋，想燜熟鍋里的食物，卻怎么也找不到打開的按鈕，渾身都不得勁，無奈之下只能依靠餅干磨牙來緩解這種憋悶。

我們在世界上最高的海拔行政鄉——普瑪江塘鄉里接了個藏族老鄉，由他領我們進入神秘的措嘉冰川。我們的汽車又顛簸了近30km，途中遇到了幾群牦牛，身形巨大，我驚嘆地連說話都不利索了。司機劉師傅不屑地說，這算啥，這還不是野牦牛呢，那要碰上了野牦牛，千萬躲遠點，它有很強的警惕性和攻擊性，并嘮叨起他有一次在旅途中遇到了野牦牛，差點和它們發生正面沖突，虧得車好、跑得快，到現在想想還有點后怕。

崎嶇山路把我們引到了如鏡面一般的冰面湖旁，湖水藍的令人炫目，就好像油畫中的巴黎藍色調，明艷而深沉。大家頓時激動起來。下了車之后，L先生就把大伙召集站到了一起，嚴肅地開了個小會?！白蛱煨、小D高反嚴重，建議量力而行，看一眼措嘉冰川就返回。其余人都放緩行進速度，慢慢往前走，攝影器材挑輕的帶”。

聽完L先生的吩咐，我們分頭準備。我只帶了一部24～105mm焦段的單反，實在是佩服Z老師，他和隊里的c老師每人都帶了兩部單反。湖邊左手的碎石坡高約150m，翻過了眼前這座碎石坡，就能看見措嘉冰川女神的真面目了。

我開始調整自己的狀態，神情變得莊嚴起來。

措嘉冰川女神依偎在喜馬拉雅山脈中段，卓木拉日康雪山的腳下?！八睂儆诖箨懶员?，是目前發現的可接近度最好，而且無需特殊裝備，便可零距離接觸的冰川?？墒恰八币埠艽嗳?，不同于海洋性冰川，她的雪粒盆降雪補充相對較小，故而生態系統相對脆弱，一旦被破壞便很難自行恢復。

說措嘉女神神秘，是因為它所地處的普瑪江塘鄉，堪稱世界屋脊。普瑪江塘鄉海拔5373m，長期放牧的藏族老鄉們都生活在平均海拔為5500m以上的高原上，自然環境非常惡劣，涉足這里的游人極少。也正因為這樣，普瑪江塘這片凈土才保留了最自然的風貌，嘉措冰川女神才會出現在這里。翻過措嘉女神層層疊疊的裙擺——綿延至遠方的冰川，就可以到達世界上幸福指數最高的國家～不丹。那個曾經是吐蕃附屬地，倉央嘉措族人的故地。

我們請來的藏族老鄉一馬當先地走在了隊伍的前面，他健步如飛，輕松悠閑。長期的高原生活，讓他健碩的如一頭靈巧的羚羊。隊伍很快就拉出了差距，不得不悲嘆地說一聲，我又走在了最后，也就只有達瓦和小M妹妹跟的上。

古龍的《蕭十一郎》里有一句話：每個人都應該有自知之明，都不該自作多情。的確，我這個曾經的解放軍阿姨又是最后一名。

抬眼望向碎石坡，它頂著天呢，天有點陰，灰藍交替著，繞著措嘉女神的打轉的風已經躁動起來了，它使勁吹著，遠處的烏云一會濃一會淡，碎石坡上的卷柏被風吹得細密起伏著。雙腿重的像灌滿了鉛，我感覺不是腿在走而是鞋拖著我機械的前行。今天的D總非常自覺，爬上碎石坡遠遠看了眼措嘉女神拍了張紀念照就返回了。G姐姐雖然高反嚴重，卻依舊莊重的裝扮一新，措嘉女神在她心目中一定非常重要。耳邊只有風的聲音和我自己的喘息聲。

冰川運動下形成的冰磧垅綿延的無邊無際，

到處都是奇形怪狀、尖利無比的碎石。

近在咫尺的措嘉女神又遠在天邊。

我走不動了，所有的伙伴都離去了。

高低起伏的碎石坡上堆滿了不同高度的瑪尼堆，由小到大，一摞摞一疊疊，整齊的碼著。

我忽然害怕起來，沉悶的空氣讓汗水濕透了我的內衣，冰涼的速干衣緊貼著我的身軀，我腦子一驚，從剛才的無意識中一下子醒過來。

他們都在前面，別停下來，我安慰自己。果然又攀過一個小碎石坡，我看見了隊友們的身影。L先生不停地回頭張望，搜尋伙伴們的身影，看到我從碎石坡上露出身影，他立刻揮了揮手，示意我慢慢前行，這個時候我真是很佩服他。

按道理他是隊伍中“海拔”最高的一個，長頸鹿理論中說，上面的空氣不是過濃就是過淡。加上高度的近視導致的高原反應，這些不適的情況，還能讓他自己在前行的過程中擔心同行的伙伴，真讓人佩服和感動。

總算看見我的女神了，措嘉冰川矜持地立在那里，坦坦蕩蕩地展示她俏麗地容顏。冰湖上，她時而低頭顧影自憐，時而頑皮丟下幾個小冰石，泛起漣漪片片，激起她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四野。

措嘉冰川雖然規模小，但五臟俱全，冰磧、冰磧湖，冰舌、冰塔林、冰鐘乳、冰裂縫、冰面湖、冰洞等一應俱全。發育完整，景觀豐富，具有了山岳冰川的所有特點，非常壯觀。從鏡頭里看措嘉女神的冰舌，她的最低點海拔在5300m左右，向上延伸了約5km，在所知的眾多高山冰川中規模相對較小。

我已經沒有什么詞匯來形容我對措嘉女神的愛恨了。伙伴們已經爬到了冰磧湖的上端，我能遠遠聽到他們的歡笑聲?？晌覅s害怕了，領路的藏族老鄉已經從上面下來了，他立在眼前的碎石坡上，請我幫他和女神合影。他虔誠地站定，雙手合十，目視前方，他的臉黑的和冰川上的灰跡一個顏色，巨大的光比，讓我無法正常對焦，我嘗試多次也無法調整，我開始冒汗糊涂發昏，可他卻始終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一臉的溫柔，一直等待我將他和她的女神拍的完美。

此刻，我動搖了我所認知的世界。曾經在《病隙碎筆》里看到一段文字，一直記憶深刻。它說：科學的要求是真實，信仰的要求是真誠。科學研究的是物，信仰面對的是神?？茖W把人當做肉身來剖析它的功能，信仰把人看作靈魂來追尋它的意義?？茖W在有限的成就面前沾沾自喜，信仰在無限的存在面前虛懷若谷?？茖W看見人的強大，指點江山，自視為世界的主宰，信仰則看見人的苦弱與丑陋，沉思自省，視人生為一次歷練與皈依愛愿的旅程。

藏族老鄉的堅毅虔誠，讓我徹底放棄是否再往上走的猶豫。我立刻返回了。我想我總是不知道要如何去學會放棄，現在我知道了。其實，有些是你根本就無法掌控的，不是你不去放棄，而是你根本就抓不住。既然抓不住，為何不學會等待和沉淀，等再次蓄積了力量，再重新開始。

往回走的牡冰磧巖疊搭的瑪尼堆在風中喃喃自語，它附和著山風為轉山和窺探女神容顏的人們唱出一首首祈福益。回到車輛停靠的湖邊，提早下來的達瓦和藏族老鄉已經開始焚爐煮快食面了。我的高壓鍋胃始終沒有啟動的意識，所以決定回車休息等待伙伴們的回歸。15分鐘后，小鹿一般靈巧的小M妹妹回來了，并帶回了路上的一些垃圾，她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再5分鐘后，L先生返回了，上了車就不說話，只是緩緩喝了些熱水，表情也比較嚴肅，半晌才說到：“太難受了?！庇?0分鐘過去，我的Z老師和C老師也下來了。

Z老師一上車就說：“給我點吃的”，我遞了塊餅干給他，讓他墊了墊胃，緩解之后，他說剛才真危險，為了拍那個“蘑菇”形狀的大石，他努力蹲在最低位，已求得到視覺沖擊的效果，沒想到拍攝之后，眼前一黑，一下子沒站起來，虧的邊上有塊冰磧石，在石頭上坐了很久才緩過氣來。

真是太危險了，我正想再安慰Z老師，L先生回頭對我說，你快去看看C老師，他坐在湖邊，好像狀態不是很好。我立刻下車挪到湖邊詢問c老師，需要什么幫助？C老師慘白的一張臉，嘴唇已出現紫紺現象，喃喃自語說：“沒事沒事，就是胃里反酸?！蔽逸p拍他的后背，他“哇”一聲就吐了出來。

大家都自發的不說話，措嘉女神給大家帶來的反應十分震撼，大伙都需要發自內心的去深思和了解反醒自己。介于所有伙伴們出現的各種反應，L先生和達瓦商議之后，我們立刻離開措嘉冰川，返回到海拔4850米的日喀則入宿。從措嘉冰川回來，車臟的不行，送藏族老鄉回去的路上，劉師傅他們用路邊的雪水沖洗了車子。

措嘉就好像是考驗每個人意志的女神。任你的心再堅定，意志再堅強，你都會臣服在她高海拔的氣壓里，她讓你撥去所有華麗的外衣和外表，把最真實的丑陋和扭曲袒露在一切的面前。什么互助友愛，什么互相照應，什么大無畏先人后己，在神的面前，你就是螻蟻，那只只會自己緩慢爬行，無法戰勝自己更不要說幫助別人的螻蟻。

人生就是場修行。我們或者在旅行途中看到不一樣的世界，或者在行走中得到啟示，或者在攀登中反省了自己。在我們歷經艱難，到達所謂頂峰的時候，如果能夠感受到生命和信仰的力量，那才能更好地熱愛生活。

人是從挫折當中去奮進，從懷念中向往未來，從疾病當中恢復健康，從無知當中變得文明，從極度苦惱當中勇敢救贖，不停的自我救贖，并盡可能的幫助他人。人之優勢所在，是必須充滿精力、自我悔改、自我反省、自我成長。

2019.11.8寫于馬其頓